逆賊謀反,身為公主的我被迫流落民間,隻能靠種田活下去。
那天去種地的時候,我撿到了一個小孩。
他瘦瘦小小,餓的前胸貼後背。
我和他相依為命,把他當弟弟一樣照顧。
誰能想到有一天,他一身鎧甲,單手把我抱到案上,「殿下還把我當成孩子嗎?我已經比殿下高了,我可以保護姐姐……」
1
十五歲那年,南周亂了。
備受父皇寵愛的大臣陳明謀反逼宮。
父皇沒有準備,慌亂之中隻能帶著我們逃出宮。
他想從長安逃到洛陽去調度那的大量守軍。
不想還沒出長安,當天晚就遇到了追兵。
更不幸的是,我竟從車上掉下去和他們散了。
我是先皇後的小女兒,自小千嬌萬寵裏長大的。
從沒想過會遇到這樣的境地。
在原地的土坑上坐了一宿,也未見父皇回來尋我的蹤影。想來是因為追兵,他沒法隻能先去洛陽。
四月的晨風吹的我身上顯得格外的涼。
我擦幹眼淚,朝著遠方升起炊煙的村子毅然走去。
我是南唐的公主,我已然及笄,不能是遇到事情隻會哭的小女娘。
我要努力的活下去,找到父皇,重回長安。
「大娘。」我朝著給我開門的農婦施了一禮。
「呦,這是哪來的小姑娘,這麼俊俏?」
給我開門的大娘拄著拐杖,黑黝黝的皮膚上一臉褶子。
「大娘,我和家人在路上走散了,可不可以讓我暫住一些時日。」
局勢紛亂,我的身份不能暴露。
我拔下頭上的金釵來。
「哎呦!」身後一個肥碩的女人走過來,把大娘擠到一邊,一把接過我的釵子。
「好說,好說。」
她一邊說著,一邊對著陽光看那金釵。
我在她家的廂房借住,費盡心思打聽長安和洛陽的消息,但是無果。
我也不敢貿然上街進城,若被亂軍認出,恐怕難逃一死。
大娘待我很好,我跟著她學會了不少活計。
隻是我沒想到,即便是鄉野之中也有人心叵測。
那女主人要光了我的首飾,見我已經拿不出什麼東西,就把我逐出了她家。
幸好我還有貼身的玉佩。
一部分在村子裏買了一戶莊院和幾畝良田,一部分藏起來,待風聲過了作為去找父皇的盤纏。
眼下隻能暫時在莊子裏躲避了。
衣食住行都要自己盤算,一下子讓我焦頭爛額。
好在我也不算笨,跟在村婦後麵,學會了怎麼種秧苗,怎麼扶瓜秧。
慢慢的,我也有了一小片綠油油的禾苗。
便是需要撐到來年,也不愁沒東西吃了。
那天我去補種死掉的禾苗,遠遠的看見地頭上睡著一個孩子。
誰家孩子,更深露重的,竟睡在草叢裏?
我走近,見他約摸八九歲的樣子,渾身臟兮兮,瘦瘦小小的。
「你是誰家孩子,怎麼睡在我的田裏?」
他睜開眼睛,眼睛中帶著和年齡不符的冷漠。
也不答我,站起身就走。
2
天可憐見。
看著他單薄的如紙片一般的身體,我忍不住拉著他,把我帶的準備中午吃的兩個饃饃塞到他手裏。
他愣了愣,眼裏盛滿疑惑,皺著眉頭,猶豫了半晌,最終還是拿著饅頭,飛快的轉身走了。
第二天到田裏,我揉揉眼睛。
天呐,昨天還雜草叢生的稻田,今天變得整整齊齊。
小禾苗們綠油油的迎風搖動,一根雜草都沒了。
我想起從前乳母給我講的,田螺姑娘,難不成這小小村子裏也有田螺姑娘?
正納悶的時候,我又看見了那個瘦弱的身影。
他抱著臂,站在離我不遠不近的地方,一雙發亮的眼睛緊緊的盯著我。
見我發現了他,他低了一下目光,然後轉身飛快的跑了。
難道是這孩子,幫我把田裏的草都除了?
這活計我準備幹上幾天,他是幹了一夜沒睡吧。
小家夥還挺懂得知恩圖報。
說來,自打被騙去首飾之後,我就對這的村民心懷戒備。
這還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民間的溫暖。
回去以後,我和隔壁的大嫂打聽她。
大嫂叉著腰:「他啊,說來可憐,他娘生他時候難產,他爹就是張三,村裏有名的賭鬼,前幾年不知怎麼,就跌到溝裏淹死了,去年他爺爺也死了,他也就沒人管了。」
原來是這樣啊。
真是可憐,我也是母後早亡,如今國破親離,父皇怎麼樣了我還不知道,每日百般心焦,無可奈何。
夜裏我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心裏惦記著那個孩子。
還是睡不著,我起身把我藏著的銀子拿了出來。
玉佩當了一百兩,刨去置房置地,和日常開銷,如今還剩七十五兩。
我拿出十五兩來。
那孩子幹活利落,村子裏能幹零工的地方少,大家都靠地來養家糊口,想來他是沒有田產才會難以過活。
這些銀子就給了他,讓他去買些田地來種吧。
第二天我揣了銀子,果然在地東頭兒發現了他的身影。
我叫住他,朝他招招手。
「孩子,你快過來。」
聞言,他從棲身的草垛裏起來,一邊走一邊用手理著他滿頭的亂發。
他走近我才發現,這次他臉上不像上次那樣臟兮兮的。
我看清他的模樣,他比我矮了半個頭,瘦削尖銳的輪廓上,那雙鳳眼中的瞳仁烏黑發亮,微微下凝的嘴角,讓人覺得他有些不符合年紀的疏離。
我拿出裝著銀子的布袋,彎下腰。
「你叫什麼名字?」
他有些無措,抿著嘴也不答我。
罷了,這孩子一定受過很多委屈,這樣的性格也是正常。
我把布袋放到他手中,笑道:「這是姐姐攢的錢,借給你吧,你拿著去買間房子,買幾畝地,等你賺大錢了,要還給姐姐啊。」
他難以置信的望著我,十五兩銀子在他手中仿佛有千金之重,他的手都在忍不住打顫。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我的心裏也舒暢了幾分。
幹完活就扛著我的小鋤頭準備回家做飯。
但遠遠的,我看見我家門口有一個瘦削的身影。
3
「哎?你怎麼來了?」
他望著我,一臉局促。
「阿姐,你收下我吧,從沒有人對我這樣好,我以後做你的仆從,幫你幹活。」
我已經習慣了自己住,帶著這樣一個孩子恐怕也不太方便。
「你是不是不懂得如何購置宅地,阿姐可以教你。」
「阿姐,你收下我吧,我可以保護你的。」
他睜大眼睛,滿臉懇求和期待。
這倒讓我不太忍心拒絕他了。
但我還是拒絕了他,雖然在宮裏的時候我有很多奴仆,但是既然已經出了宮,我就不再是從前那個金枝玉葉公主,我自己可以生活的,不要什麼奴仆。
而且他在我眼裏是一個身世可憐的小弟,我希望他拿著銀子,好好長大,有自己的一番天地,不要因為窮困誤了一生。
沒想到,他人雖小,卻有股子執拗勁兒。
他神色暗了暗,垂了頭走了。
我第二天一開門,就發現他縮在我的房簷下。
他抬起眼眸來,露出一個笑容。
「阿姐。」
我的心一緊。
這孩子啊,好像得了一點溫暖就要拚命的抓住,生怕握不住就又沒了。
他自然的拿過我手中的農具背在身上。
到了田裏,他揮鋤頭幹活。
瘦弱的胳膊,力氣倒是不小。
沒一會兒就把我的旱田翻了一畦。
他擦擦汗水,衝我笑。
晚上,他跟在我後麵,到了我的宅子,他便又坐到屋簷下。
「阿姐,你進去吧,我就在這裏保護你。」
這樣的孩子,還讓我怎麼拒絕他呢。
我心軟了,他從此就在我的廂房住了下來。
若不是後來看到了他打架時候好勇鬥狠的嗜血模樣,我還真以為他就是一個從小缺愛的乖順男孩。
吃飯的時候我想到,還沒有問他的名字。
聽到我發問,他紅了臉。
囁嚅道:「我沒有名字。」
「怎麼會沒有名字呢?」
他低著頭,「阿姐,我姓李,阿爺都是叫我狗蛋。」
「李狗蛋?」
他的頭埋得更低了,聽到我沒有發笑才慢慢抬起頭來,不好意思的說,「阿爺沒給我起大名,不如阿姐給我起一個吧。」
李狗蛋也確實太不文雅了些。
想來這名字是讓他十分羞愧的,既然他有心讓我起,那我就起一個吧。
我想了想,「鳴鳳朝陽,麥秀兩岐,就叫鳳岐你可喜歡?」
「喜歡!」
他笑起來眼睛亮亮的,「李鳳岐,阿姐我很喜歡。」
「好啦,吃飯啦。」
有他在跟前說說話,我心情好像舒緩了些,不再每日一回家,就滿腦子都是父皇和南唐。
「那阿姐叫什麼名字?」
我猶豫了一下,「昌樂,我叫鄭昌樂。」
我的名字本來是不可能講給別人的,但是不知道怎麼我竟然告訴他了。
「昌樂。」他垂下眼眸,「阿姐,你的名字真好聽。」
4
我有了下手,農活也幹的順利了許多。
鳳岐還主動攬過了做飯的活計。
在他吃了我炒的黑乎乎的茄子之後。
一晃過了月餘。
我心裏焦急,城裏貼滿了搜捕我們的告示。
我也不敢明目張膽的打聽父皇他們的消息。
隻能偷偷去茶樓酒館裏碰碰運氣。
零零總總的拚湊出些信息。
父皇安全抵達了洛陽,並把洛陽改為南唐國都,和長安的陳明並立,暫未北伐。
我鬆了一口氣,好在父皇他們目前並無危險。
我也想過去找父皇,但路途遙遠,我一個小姑娘,又被全城通緝,一旦發生什麼不測,結果是我不能承受的。
生為女娘,不能像男子那樣上陣殺敵,那就至少保全自身,不給父皇添亂。
我知道以父皇的性格,早晚會打回長安。
暫且安居在此,等父皇打過來再去找他們不遲。
「阿姐。」
因為沒有辦法解釋我需要躲躲藏藏,所以每次我進城都會把他留在家裏背書。
鳳岐已經長胖了些,不像剛見時,一根根肋條凸起著的幹瘦模樣。
他把寫好的字拿給我看,眨巴著眼睛等我誇。
「有進步。」
因為想著父皇,這誇獎也有些心不在焉。
他烏黑的眸子沉了沉。
「阿姐有心事。」
這孩子,最近總是旁敲側擊的問我的身世。
茲事體大,不告訴他也是為了保護他。
他轉了轉眼眸,「阿姐,現在地裏也沒有什麼活,阿姐不如教教村子裏的孩子們讀書吧。」
自從那次鳳岐看見我因為想念親人在房間裏掉眼淚,就變著法子的逗我開心。
如今得知父皇無恙,我心也可稍安了。
村子裏的孩童們大多像鳳岐一樣,沒讀過書,多數都不識字。
能讓他們識字,明理,不能說對所有人都有用,但是我想肯定會有孩子會從中受益,改變他們的人生軌跡。
隻是留下的盤纏隻剩下了五十兩,沒有多出來開設學堂的了。
我這宅子又不大,容不下幾個人。
鳳歧笑眼彎彎,「阿姐不用擔心銀兩。」
他拿出我閑暇時候作的畫,畫上藕花深深,鷗鷺翩飛。
「我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畫,阿姐的畫就價值千金。」
我五歲習畫,若不是他說,我倒忘了我的畫堪比大家。
鳳歧拿我的畫去了城裏,這小城中竟然有人花三十兩銀子買我的畫。
我和鳳歧開心的拿著銀子樂。
我們用這些錢買下了一間堂屋,和一些書本紙筆。
來的孩子比我想的還要多,他們臉上盡是對知識的渴望,還有小女孩,倚在門口聽屋裏的讀書聲,我把她們都叫進來。
看著他們一張張笑臉,我心裏也生出由衷的快樂。
一晃就到了秋收時節,我那幾畝糯稻長勢喜人。
學堂裏的孩子們都來幫我秋收,大家說說笑笑,很快就幹完了活。
我正坐在田間,看著從金黃稻田中吹過來的長風。忽然覺得,民間的生活也很不錯。
可是,很快大批的流民打破了我對民間的幻想。
5
秋收後,裏正把我們召集起來。原來前麵打了仗,很多流民近期會路過此地,向長安或是洛陽去。
裏正要我們家家出丁巡視,並早早閉門,藏好糧食。
饑餓與死亡,泯滅了人性。隔壁縣便有村莊,因為善心給了一對路過母女飯食,卻不知她們是專程來踩點的,當晚,整個村莊被流民屠戮一空,糧食牲畜錢財都被搜搶幹淨。
“誰也不許給流民飯食!誰若是給村裏招了災,別怪我把他逐出去!”
我們家隻有鳳岐一個男丁。我本想交了銀子,免了巡視。可鳳岐卻拉住我:“姐姐,我是還小,可我也想為保護家裏出力。姐姐的錢,留下來給姐姐買花釵戴。”
他說服了裏正,領著一幫小孩子,訓成孩子兵,仗著自己年齡小,裝作玩耍的樣子,在出入村口的要處都安插了人。
村裏的男人們,本有些瞧不上他們。
可誰成想,就是鳳岐帶著這幫孩子救了大家。
因為男人們整日在村口巡視,不讓人靠近村子,那些流民繞過了村子。
可鳳岐他們以摘野果為名,在山上玩耍時,卻發現這些人在水邊埋一個臉色通紅的活人。
原來,這些流民無法進村要到吃食,於是打算把瘟疫病人埋在村子的水源上遊,把瘟疫擴散到村裏,以方便他們劫掠。
聽到鳳岐的消息,裏正等人臉色大白,連忙將此事報告給了縣衙。
瘟疫向來是最可怕的災難。
縣令果斷的派來了大量兵丁,把這群歹毒的流民圍剿了,並將染病的屍體就地燒了。
血色沁濕了黃色的土地。
大火把夜空都燒紅了。
我帶著兜帽,嗅著空氣裏的惡臭,忍不住攥緊拳頭掐破了手心。
我討厭陳明,他若是不反,怎會有戰爭,這些人又怎麼會死?
可我隻是個公主,還是個流亡公主,我能為百姓做什麼呢?
我看著自己生出微繭的手,陷入了疑問。
6
鳳岐也被縣令誇成神童,好一番嘉獎。
足足三十倆的雪花銀,讓鳳岐趴在炕頭,激動的怎麼都睡不著。
“姐姐,我終於可以掙錢,養你了!要是再多來幾波流民就好了!我想給姐姐在縣裏買個大房子。”
我皺眉,鳳岐在這次事件裏表現的軍事天賦,讓我側目。
但是,正因如此,我才更要讓他明白事理。
“他們的確是有罪,但是如果能活下去,誰不願意好好的活著。”
“說到底,是上位者失責,才讓他們招了災。”
鳳岐害怕,還帶著些懵懂:“姐姐,你是在說皇帝不好嗎?”
鳳岐:“皇帝怎麼會有錯?那不是天子嗎?”
我摸摸他的頭。
掌權者的好壞,不能簡單說對錯。
“貴族和官員,享受天下供奉,就該為你我這樣的普通百姓承擔一份責任。”
這是母後生前教我的道理。
現在我把它教給鳳岐。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這句話,對我們的未來形成了怎麼重要的影響,也不知道,因為這句話,我幾乎失去了他。
鳳岐聽完,沉思了一下,臉色凝重的告訴我:“姐姐,有件事我沒告訴縣令。流民的屍體,和被逮捕的人,加一塊和流民的總數對不上。少了六個。”
“會不會是你數錯了?”
鳳岐很肯定。頓了下,“我怕我說了,縣令不高興,就不給我發賞銀了。”
他黝黑的眼裏滿是局促不安。
我摸著他腦袋。讓他明天去把這事兒告訴縣令。
“哪怕銀子收回去也沒事,重要的是大家的安全。”
他快樂的點點頭。
太傅教過的史書告訴我,這事兒,應該還沒完。接下來,我讓鳳岐出行都要小心一點。
7
還好,縣令知道後並沒有責罰他,反而添加了嘉獎。
而我,則惦記這逃走的人身上會不會還有時疫,根據鳳岐對那些病人的回憶,寫下了一個方子。
然後,上山采藥去了。
隻是沒想到,那些流民活口,早就記恨上鳳岐。
一直在等待機會。
刀光從後背落下時,要不是鳳岐從藥鋤的反光看到了人影,回身灑了一把沙石,我的命可能就當場沒了。
我回過頭,看見了幾個衣衫襤褸的孩子。領頭的和我差不多高,是個女孩。她凶獸一樣,狠戾地拿著一把卷邊的菜刀對準我。
“就是你們姐弟倆害了我們爹娘!你們賠命!”
鳳岐放了一個煙花,然後小獸一樣擋在我身前,他鄙視地看著這些人:“就憑你?信不信我的人馬上就來!到時候,你們有一個算一個,縣令不會讓你們活。”
“你當我們會怕死嗎?隻要能殺了你們姐倆,我們就沒想著能活。反正……”她赤紅著眼,“我們爸媽也死了,我們作為小娘,能不能活下去還不知道。”
其實雙方的人都不算強。
鳳岐還小。
對麵弱,卻人多。
很快,鳳岐負了傷。他拚著被一刀砍中,撕破了一道口子,拉著我逃出包圍圈。
我倆手拉手在山野間奔逃,他胸口的血不斷滴在地上。
我嚇壞了。生怕他跑著跑著,就倒下了。
他慘白著臉,對我說,“阿姐,我不行了,你自己跑吧。我幫你拖一下。”
我搖頭,更加緊實的抓著他的手,“不,我絕不可能丟下你。”
“阿姐!你鬆手啊!”
“不!”
那一瞬間,我仿佛回到從馬車上掉下來的那天。
其實我知道,我是被人推下來的。
因為馬車上人太多了。
我在掉下馬車的地方吹了一夜風,我知道那種被拋棄的滋味,到底有多難受。
他急哭了,“阿姐,為我死不值得。我,我是災星,沒人要我,我死了也不會有人難過。”
我打斷他,“胡說,阿姐會難過。你活下去,我也活下去,我們都活下去。”
他像個傻子似的看著我,許久,哭著哭著笑起來,“好,我一定活下去。”
幸好村裏人來得快。把那六個孩子綁了。
隻是鳳岐因為失血過多,暈了過去。
當晚更是發起了高燒。
大夫說。如果今晚能熬過去,他就沒事。
我守在床邊,覺都不敢睡,一遍又一遍的替他擦拭著身上的汗,給他喂水,
“鳳岐,你千萬別死啊。阿姐離不開你。”
他迷迷糊糊聽著,忽然一雙眼睛目不轉睛的盯著我:“阿姐。”
我:“我在。”
他又喊,“阿姐。”
我:“你是想喝水嗎?”
他抓著我的手笑:“太好了,你沒事。”
那一瞬間,我眼淚流了下來。
父皇,母後,我有家人了。
不是那種會在逃亡路上把我推下馬車的弟弟,是會用生命保護我的那種。
鳳岐蘇醒後,我們的關係更親了。
很快,我們迎來了我在民間的第一個春節。
村裏有人殺豬。
我讓鳳岐去割肉,可是好半天都沒見到他回來。反倒是一個孩子匆匆跑過來。
「阿姐,你快去看看吧,李鳳歧和人打起來了!」
8
我一驚,忙跟著他跑了過去。
鳳歧在我跟前一直乖乖巧巧,我快忘了初見他時,他那樣桀驁不馴的樣子。
看見他的時候,他正和人廝打在一起。
連臉上都掛了彩,卻咬著牙,眉眼之間盡是狠厲。
「鳳歧!」我的心懸在了一處,心怦怦跳。
他聽見我喚,轉過頭的一瞬間戾氣盡數卸去,隻剩了慌張和無措。
「阿姐,我......」
「李狗蛋,你剛才叫她什麼?你敢說嗎?」
和他打鬥的少年站起身來,惡狠狠的指著我說。
他渾身一顫,慌亂的拉起我的手,「阿姐,我疼,我們快回家吧。」
鳳歧叫我什麼?有些好奇,不過看他這樣害怕的樣子,就給他留些空間吧。
回到家裏,他低垂著頭,我拿著藥膏給他上藥。
在宮裏的時候我學過岐黃之術,閑暇的時候也上山采藥,製成藥膏,分給窮苦人家。
我湊近他的臉給他塗藥,他垂著的睫毛抖動,粗重的呼吸拂在我臉上,讓我覺得有些癢。
好在傷得不重,塗了藥應該幾天就能見好,我鬆了一口氣。
「阿姐,對不起,我惹禍了。」他說的小心翼翼。
「不必道歉,我相信你沒有做錯。」我笑了笑,「我相信鳳歧不會去欺辱別人,如果是被別人欺辱,那麼打回去有什麼錯?」
他的臉頰微紅,然後慢慢的眼尾也紅了,連聲音都有幾分哽咽,
他說:「阿姐,我還以為你會說我不聽話,你會不要鳳歧了呢。」
那樣破碎的模樣讓我的心也跟著酸酸的,「好啦,阿姐怎麼會不要你呢?」
我以為安慰他也是自我安慰,就可以不用去想日後的分別。
沒想到一語成讖,終於我還是親口說出了讓他走。
那天我又喬裝打扮,去酒樓裏探聽一些父皇的消息。
沒想到正看見一隊大兵,抓著一個女子往我們村子的方向走。
定睛一看,那正是我初次借宿的女主人。
我聽見她一邊走一邊求饒,「官爺們,這些首飾是我們村子裏一個逃難的小姑娘的,跟我沒關係啊,我從來沒聽過什麼公主!」
我的呼吸一窒。
那些首飾是我的貼身物件,在宮裏若非親近之人也不會知道。
我沒想到陳明竟然能通過我的首飾認出我。
9
我本該逃命的,可是鳳歧還在家裏。
宮裏審訊人的手段我是知道的,他這一生這樣苦,我怎麼能讓他為我落入大理寺那些活閻王手裏,生不如死。
定了定神,我抄了後山小路,拔腿往家裏跑。
「阿姐,你怎麼了?」鳳歧詫異的看著氣喘籲籲的我。
「快走!」
「去哪?」
「鳳歧,你快離開這,我們就此分別,千萬莫要再回到村子裏。」
既然陳明已經知道我的藏身之處,那我被抓到的概率很大,我不想他跟我一起受牽連。
「為什麼?阿姐,出什麼事了?你別慌,無論發生了什麼我都會保護你。」
「你保護不了我!」我急著讓他走,也就口不擇言。
「鳳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別人終究是依靠不住的,能靠的就隻有自己,不要輕易為了別人犧牲自己,走好你自己的人生路,知道嗎?」
「可是,阿姐,我一直都在努力,想做那個和你同路的人。」他喊了出來。
我的心像被揪了一把,眼淚竟不受控製的流出來。
轉身開了門,強裝出樣子,「走吧,我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