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別注定了我就是家裏陰影中的爬蟲,人群裏簇擁的哥哥,是我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的夢,父母隻偏愛哥哥,車禍過後,父親怪我克死了哥哥,想殺我又怕犯法,於是把我丟給了器官販子。此時的我終於明白,就算哥哥死了我也不可能分到他的愛,因為我根本就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
1
“為什麼死的不是你,你個喪門星!我花了兩千塊錢把你生下來,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嗎?”
媽媽發瘋一樣撕扯著我。
一場車禍,我成了聾啞人,哥哥死在車輪底下。
出院那天,也是哥哥出殯的日子。
媽媽,奶奶揪著我的頭發又抓又打。
我聽不見她們在說什麼。
爸爸帶我去看傷,一轉頭他卻不見了,兩個陌生人強行抱起我就走。
還好我常幹活力氣大,找了個機會逃掉了。
從城裏到村裏,我走了七天,累了就找個草堆,餓了就扒地裏的紅薯,渴了就喝山裏的水。
到家門口的時候,我怕她們還在生氣不敢進門,趴在窗戶上偷偷往裏看。
哥哥的黑白照片旁,赫然掛著我的照片。
我愣了一下,腳下一個不穩摔了下去,發出了好大一聲動靜。
爸媽看到是我之後,立馬黑了臉,趕緊把我拉進去了。
爸爸用泥塊在地上唰唰寫著。
“誰讓你回來的?你趕緊走,永遠都不要回來了,這裏再也不是你的家了!”
此時的我終於明白,我為什麼會人販子帶走了。
他們恨死的不是我,是哥哥,所以故意把我丟了給死去的哥哥出氣。
我在這個家最大的作用,就是給哥哥幹活,給哥哥出氣,給哥哥掙彩禮。
哥哥死了,我這個工具人就是個一無用處的累贅,何況哥哥很有可能是被我克死的。
要不然,哥哥用著全院僅剩的一台呼吸機,我靠自己命硬撐,怎麼會是哥哥死了,我活著呢?
殺人犯法。
死去的女兒又出現,早就引起了村裏人的關注。
爸爸用憤恨的眼神看著我,卻無法動手。
隻能在我吃完飯後,-再次把我帶到了縣城,遞給我一個塑料袋子。和我說了什麼,我聽不見。他拿來一張紙和一支筆,唰唰的寫著。
“不要回家了,這裏麵有二百塊錢,以後我們就當你死了。”
十五歲的我已經長大,自然知道紙條上是什麼意思。
爸爸又丟下一句,“你要是敢回來,我就打死你。”
這句話我看懂了,“打死你!”這三個字在我前十五年聽的最多,看的最清楚。
我拉著他的手,不願他離開,很想告訴他,我會聽話,會比哥哥更聰明,不要丟下我,可是他還是頭也不回的走了。
從小爸媽就告訴我,“你是女孩子,一切要以哥哥為重。”
曾經我也以為,隻要一直聽話,爸爸媽媽就會多喜歡我一點。
可為什麼,他們還是不要我呢?
2.
我是二胎。
爸媽本想給哥哥生個伴兒,沒想到卻生了我這個女兒,很不高興,覺得是我讓哥哥以後沒有兄弟可以依靠。
因為他們的灌輸,哥哥也一直很不喜歡我,總是對我拳打腳踢。
最厲害的一次,是6歲的那年夏天,他偷拿家裏的錢被我看見。
他長長的指甲掐進我的脖子,將我摁在臊水桶裏。
農村夏天的臊水桶惡臭難聞,我的嘴裏鼻子裏都灌滿了腥臭的臟水。
等媽媽趕到的時候,我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哥哥卻不見蹤影。
她沒有管我,立馬就跑出去找哥哥。
脖子和身上都是血,我迷迷糊糊的醒了,從地上爬起來,打了一盆水,慢慢擦拭身上的血跡。
媽媽沒有找到哥哥,回來的時候,紅著眼睛衝過來,一腳踢翻我麵前的水盆。
“叫你不要和哥哥吵架,你非要去招惹他,哥哥要是不見了,你也別回來了。”
最後他們全都出去找哥哥,留我一個人在家。
農村的夜很黑,燈的開關很高,我夠不著,隻好蹲在門檻上等著他們回來。
都快要睡著的時候,聽到了爸爸媽媽的聲音。
媽媽抱著哥哥不停的安慰他,
“我乖乖不怕啊!爸爸媽媽都在呢!沒事不怕啊!”
我慢吞吞的走到爸爸身前,拽著他的衣角,卻被無情的扯開。
爸爸媽媽,我的脖子也好疼啊!
為了彌補哥哥受到的驚嚇,他們買了他最愛吃的桃酥餅。
我沒吃過,想拿一個,卻被哥哥一巴掌拍開了,
“這是我的!都是給我買的,你不許吃。”
我被打的淚眼汪汪,媽媽板著臉訓斥我,
“哪家的小姑娘吃這麼甜的?你不是一直都不愛吃嗎?不許和你哥哥搶。”
我含著眼淚點了點頭。
第二天媽媽帶著我去賣菜,回來的路上,破天荒給我買了兩個茶葉蛋。
“吃吧!隻準吃一個,還有一個給你哥哥留著。”
6歲的我很小,那天的茶葉蛋很香。
為了能再次獲得茶葉蛋和媽媽的認可,六歲的我跟大人一起去下田插秧。
稚嫩的腿上爬了好幾條螞蝗,手也割爛了。
可是田頭的村裏人都誇爸媽有福氣,生了個這麼孝順能幹的丫頭。兩千塊錢保溫箱錢花的值。
爸淡淡地吐了個煙圈:“還行。”
粗糙的臉上,分明也帶著淺淺的得意。
可既然我是福氣,為什麼還是不要我呢?
3.
恍恍惚惚間覺得身邊圍了很多人,他們好像在說什麼。
忽然,有雙手輕柔地拍打著我的臉,我漸漸蘇醒。
睜眼就是烏黑的長發,在陽光下有些耀眼,白淨的雙手握著我沾滿泥土的枯手,紅著眼眶,一邊哭一邊說著什麼。
是梁老師。
我小學三年級的班主任。
她一頭烏黑長發,皮膚很白,說話也溫溫柔柔的。
三年級開學的第一堂課上,她走到我身邊,
“你這衣服是男孩子的吧?”
然後在第二天,帶了一個很大的塑料袋塞給我。
“拿著吧!都是我小侄女的,大了的話讓你媽找裁縫改改。”
那我第一次看到這麼好看的衣服。
可那些衣服拿回家後我再也沒看到,隻是後來媽媽身上多了幾件。
白色的蕾絲紗裙,風吹過的時候裙角飄起衣角,好像畫上的仙女一樣。
真好看!
梁老師知道後,難過地問我:“你有什麼特別想吃的嗎?”
我想了想,“我想吃桃酥餅。”
可我還沒吃到,梁老師就被調走了,她走的那天,放學的路上我哭了一路。
沒想到,茫茫人海,我們居然又重逢了。
她還是那麼好看,隻是我再也聽不見她的溫柔的聲音了。
我像溺水的人抱住梁老師,老師,我想吃桃酥餅。
可我也說不出來了。
4、
梁老師帶我回了家。
門口一麵大鏡子,照出了我現在的樣子。
雞窩一樣的頭發像枯枝一樣,臉上黑一塊黃一塊的不知是什麼,身上的衣服袖子短了一截,露出的皮膚上黑黢黢的一片。
一雙手開裂肮臟,像得不到雨水的土地,龜裂幹涸。
我站在門口,看著明亮幹淨的客廳,始終不敢邁步進去。
梁老師帶著我在浴室洗了很久很久,地上的汙水順著地漏流下去。
她耐心的搓著我的頭發,給我打了一遍又一遍的香皂。
梁老師給我找衣服,嘴裏不停念叨著什麼,我聽不見。
我看到桌子上的紙和筆,寫下一句話:“我聽不見了,也不能說話了。”
這句話讓梁老師的眼眶瞬間就紅了起來,她抱著我哭的全身顫抖。
“怪不得,怪不得你一直都不說話。”
我在紙上寫下了那場車禍,寫下了爸媽對我的厭棄。
梁老師紅著眼眶摸著我的頭,告訴我:“別怕,他們不要你,老師要。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了。”
我沒聽到她說的這句話,因為我看到門口站著一個人。
高高瘦瘦的男孩子,一臉驚訝的看著我。
是梁老師的兒子,梁遠懷。
刹那間,我緊張起來。
我又要重新有個哥哥了嗎?
他會和哥哥一樣打我嗎?
5
和哥哥一樣,梁遠懷對我的出現很排斥。
他很生氣,衝著梁老師說著什麼。
我聽不見,隻能看到梁老師一邊切菜,一邊對他說了什麼,很快他的情緒就平靜了下來。
不多大會,梁老師端著飯菜招呼我:“吃飯了!”
桌上有紅燒肉,有排骨玉米湯,還有拔絲紅薯。
看我站在那裏不知所措,她溫柔的把我牽到了飯桌旁。卻不知道,這樣讓我更惶恐了。
在我家,我是沒資格上桌的,他們吃飯,我要在旁邊盛飯,遞東西。等全吃完了,我才能吃一點剩飯剩菜。如果那天他們胃口好,我連剩菜都夠不著一口,隻能用菜湯泡白飯。而哥哥,有時候會惡意的把菜湯也倒了。
梁老師給了我一個很可愛的印著小花貓的碗,還不斷地給我夾肉和排骨。
過度的幸福,讓我惴惴不安。
我偷看著梁遠懷。這些好吃的原本都該是他的吧?
梁老師和愛人早前離了婚,她獨自一人帶著孩子生活。我不想讓梁老師為難。
可是這些菜太香了。我忍不住吸了好多口。
最後用自己身體不好必須慢慢吃為理由,拖延吃飯的速度。
梁遠懷吃完飯就去做作業了。
他的房間被分割開來,用一道簾子隔著,臨時搭了一個小木床。
我捧著那碗菜,坐在原本屬於他的鋼絲床上,忐忑地等待著,等了很久,都沒等到他像哥哥那樣對我拳腳相加。
隻好不斷地透過簾子看他。隻要他動手,我就能把原本屬於他的東西還給他了。這樣,他就不會生氣了。
終於,他被我看煩了。
簾子被猛然掀起來,他手裏舉著張紙:“有完沒完!你手裏的飯都要涼了,吃冷飯你是想得胃病,害我媽花錢嗎?”
我臉倏然一紅,連忙端起碗往嘴裏塞肉。
就在這時,他的手猛然伸了過來。
我條件反射的把碗舉過了頭頂,表示投降。每次哥哥看上我的東西,都讓我這樣舉起來,據說這樣他比較爽。心情好,他就會少打我一些。
梁遠懷歎了口起,接過碗,“都涼了你吃個屁啊,我給你熱一下。”
後來,我捧著熱乎乎的飯菜坐在房間裏,大口大口吃著。
橘色的燈光,透過簾子鑽了進來。
農村的燈光昏黃陰暗,梁遠懷的台燈卻明亮溫暖。
5
梁老師帶著我去了很多地方,給我請手語老師,帶我去醫院做康複,帶我去買衣服,給我辦戶口。
又給我起了新的名字:梁曉華。
我叫她梁阿姨。
她對我越好,我越感覺對梁遠懷虧欠。
他在家的時候,我總是小心翼翼的,吃飯的時候不敢夾菜,他打遊戲的時候,我就坐的遠遠的,他寫作業我就早早的上床,一動也不敢動。
可他看起來更加不喜歡我了,總是皺著眉頭瞥我。但是吃飯的時候他會突然夾一筷子肉給我,打遊戲的時候也會拉著我一起,我很笨總控製不好電視上的小人,他一臉嫌棄的教我怎麼玩。
梁阿姨給我找了個學校,讓我去上學。隻是入學前,我要參加一場入學考試。
這讓我心情很緊張。
誰也不知道,為了解決和梁遠懷之間的矛盾根源,我偷偷看了梁老師的工資條。知道了她的薪水,供養兩個孩子很艱難。
我想到爸媽當初,為了供哥哥上學,把我一個人丟在老家。
哥哥小學畢業沒有考上中學,媽媽一直心情不好,他們對哥哥抱了很大的期望,但是哥哥隻顧玩樂無心學習。
我安慰道:“媽媽,哥哥不上,我上,我一定能考上大學的。”
媽媽斜眼看了我一眼,“你考上有什麼用?你能上學就已經很好了,等你上完小學就給我出去打工。”
我愣在原地,手裏捏著的滿分試卷也隨風飄走。
媽媽,其實我也很聰明的,我也可以考上大學的。
最後他們找大伯想辦法,把哥哥安排進了城裏的初中,爸媽也跟著一起去了。
臨走前告訴我,“城裏太花錢了,爸爸媽媽去帶哥哥上學,你一個人好好看家。”
我沒有央求他們留下,因為我知道他們不會理會的。
我坐在門口,看著爸爸騎著車帶著媽媽和哥哥離去。
那一整年他們都沒有回來。
我獨自一個人守著那個家,晚上,我總是很害怕,於是就抱著手電筒睡覺。
過年的時候我坐在門口,看著村裏來來往往拜年的人。
外麵煙火明亮,家家戶戶喜氣洋洋,我縮在被子裏掉眼淚,我不是被扔掉,爸爸媽媽沒有不要我,隻是因為哥哥上學錢不夠花。
好不容易熬到小學畢業,爸爸回來了。
“你是女娃,當時生你的時候花了兩千塊錢讓你住保溫箱,還讓你識了字,現在該到你報答我們的時候了。”
到了城裏,他們給我找了份洗盤子的活,幹一天20塊錢。
我穿著媽媽的膠鞋,一雙手泡在水裏一整天,整整一個月都沒有休息。盤子真的太多了,我一刻不停的刷,都趕不上後廚用的。最後雙手裂開了口子,碰到水就鑽心的疼。
月底發工資,我隻發了500塊錢,因為我打碎了幾個盤子,被扣了一百塊。
媽媽拿著錢罵我,“刷個盤子都不會,有這一百都能給你哥買件好衣服了。”
我捏著發白的手指,默不吭聲。
心裏卻在慶幸,自己能賺到錢,還能在哥哥不想做作業的時候,以幫他做作業為名看他的書學習知識。我真幸運。
那是我一生裏最陰影的記憶。
我不想再因為錢被人丟下了。
6
是不是我考得不好,進不了學校,隻能進廠擰螺絲掙錢,再也不用梁老師養,梁遠懷就會高興一些?
我對著梁老師給我的習題集,開始瞎寫,心裏卻有些難過。其實我也很想上學。
梁遠懷推門進來了。
我還是在梁遠懷的房間,隻不過原本寬敞的臥室被一分為二,中間用隔板隔開,裝了單獨的門,空間自然也變小了很多。
他坐在我旁邊看著我做習題,突然伸手打掉了我的筆
“解的什麼垃圾,你腦子裏想什麼呢?”
我看著他的側臉,好像天邊的遠峰一樣,棱角分明,眼神深刻幽邃。
梁遠懷用筆敲了敲我的頭,提醒我認真,
在他的幫助下,我學會了很多題。
我很高興,卻發現他依舊皺著眉頭看著我的習題集,苦大仇深的樣子讓我縮了縮肩膀。
“怎、怎麼了?”
他不說話,盯著我,然後歎了口氣,走了出去。
我有些莫名其妙。
後來我知道為什麼了,因為入學考那天,我沒考及格。
我脫離校園和書本太久了。即使有梁遠懷和梁阿姨每天教導,也不是短時間能追上的。
就在我以為我上不了學的時候,梁遠懷桀驁不羈地告訴我,學校同意接收我了。
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知道,梁遠懷為了學校能收我,拿了市物理競賽第一名。
更好的消息是,我的戶口本下來了,從此我也有家了。
7、
戶口下來的那天,梁阿姨帶著我和梁遠懷去了遊樂園。
我第一次坐旋轉木馬,梁阿姨拉著我一起拍了很多照片。
重新回到學校的那天,梁阿姨去送的我。
學校的高中部和初中部分開,在學校門口分別的時候,梁阿姨告訴我,她放學再來接我,我恍然了一下。
女孩子,也配讓人接嗎?
何況我已經這麼大了呢。
“你不接遠懷哥哥嗎?”
梁阿姨揉揉我的頭,“他一個男孩子,那麼大了有什麼好接的?當然要接我們曉華,不然再被人販子拐走怎麼辦?”
我羞澀地抱住她纖細的腰肢,埋首在她身前。
7歲那年,小學第一天上學, 爸爸騎著車在學校門口對我說,
“以後你自己上下學吧,你和哥哥放學不是一個時間,我接了你哥哥再等你太耽誤時間了,我還要下田幹活不方便。”
還沒等我拒絕,爸爸騎著車就走了。
放學之後,我循著腦海中的記憶,慢慢往家走去。
依稀記得需要翻過兩座大山,再穿過一個山洞。
卻在分岔路口因為記不清左邊還是右邊,迷路了。
山林間嘰咕的鳥聲和樹葉的沙沙聲,嚇得我嚎啕大哭。
就在這時,爸爸騎著自行車帶著哥哥路過了。
爸爸就跟沒看見我一樣,筆直地蹬走了。哥哥坐在爸爸的自行車後座上,拿著一塊桃酥餅,一邊吃一邊衝我做鬼臉。
我哭喊著追了他們半天的背影,還是跟丟了。
那天不知在山裏轉了多久,天上的星星都出來了,我才回了家。
爸爸媽媽帶著哥哥早就睡下了,我餓著肚子,摸黑上了床。
我也會疑惑,可爸爸說:“女孩子賤命,就算丟了也沒什麼。你哥哥是男娃子,精貴,要是出了事兒,我們全家都活不去了。”
我一直以為,全天下的人看法都和爸爸一樣。
可梁老師卻讓我知道,女孩子並不比誰低賤,正因為我柔弱,才更需要照顧。
坐在教室裏的那刻,仿佛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做夢一樣,以前的那些日子就像上輩子發生的一樣。
放學之後,在校門口,看到了梁老師在學校外麵向我招手的影子。
我在心裏默默告訴自己,從今以後,我是梁曉華,再也不是勾著腰在水田裏插秧的程小花了。
8
我起步晚,學的比任何人都認真,我不想辜負梁阿姨,又生怕這是一場易碎的夢,夢醒之後要麵對殘酷的現實。
可現實並不是什麼爽文。
學校第一次的模擬考,我考的很差,倒數第一。
但是梁阿姨卻依舊興高采烈的帶著我去吃了頓大餐。
西餐廳裏,我手腳僵硬的看著盤子裏的食物,刀叉在盤子上磕磕碰碰,周圍的人都紛紛側目,我聽不見,但卻知道那眼神裏的含義。
我低著頭默默不語,麵前的盤子卻被端走,換上了全都切好的牛排。
梁遠懷淡漠地看著我。
梁阿姨笑著用叉子叉起一塊牛排塞進我的嘴裏。
那天的牛排是什麼味道我忘了,隻記得梁阿姨的笑熏化了我的眼淚,梁遠懷看似冷漠的臉都透著篝火一樣的溫暖。
梁遠懷依舊不怎麼和我說話,看到我的時候大多數是忽視。
有時我和他之間也會出現分歧,每當這時,我都會先低頭認錯,但是梁遠懷卻更生氣了。
“你能不能有點脾氣?不知道怎麼和人吵架嗎?反抗懂不懂?”
我怔怔地看著他,不明白他說的什麼意思。
後來有一天,我的語文考試僥幸得了第一,而梁遠懷前幾天沒考好,得了第二。
我拿著卷子,嚇得不敢回家。
記憶裏都是每次考試比哥哥考得好,被媽媽拿著衣服架子打到半死的場景。
我不怕挨打。
隻要站著不動,等爸媽和哥哥氣出夠了,總會停手。
我怕梁遠懷生氣,更加不喜歡我。
一想到那個場景,我忍不住急的哭起來。
結果最後靠著牆根睡著了。
最後還是被梁遠懷把我背回家的。
梁阿姨看到試卷很高興,給我買了很多桃酥餅
她經常給我買零食,但是我最愛的就是這一口。
梁遠懷總是很好奇,“桃酥餅很好吃嗎?”
我重重點頭,然後拿起一塊遞給他,梁遠懷一臉嫌棄接過,咬了一口之後咂咂嘴,
“也就那樣吧!”
我很想告訴他,不是的,桃酥餅是最好吃的東西。這是被人心疼的孩子才有得吃的東西。
9、
中考前夕,梁阿姨帶我去植入了人工耳蝸。
我知道這個很貴,一個人工耳蝸就差不多可以買城裏的一套房子了。
醫生按下開關的那一刻,我終於再次聽見了梁阿姨的聲音。
溫柔的嗓音仿佛這世間最美妙的音樂一般,緩緩流入我的心田。
眼淚不自覺的流出,我撲在梁阿姨的懷裏放聲大哭,失語的喉嚨像老樹斑駁的樹皮發出一陣陣地鳴。
這一刻,我仿佛真的重生了。
有了人工耳蝸,我終於可以上正常的學校了。
我終於在中考前追上了學習進度,順利的和梁遠懷同一個高中。
梁遠懷高二,我高一,他在重點班,我在末尾班。
我不能說話,還帶著耳蝸,總有人想點子欺負我。
有時是膠水,有時是粉筆灰,我一概默默忍受,不願與人發生衝突。
隻是我的忍讓另這群人更加變本加厲。
我走進教室的時候,一桶水淋了下來。
所有人都在哈哈大笑,我不顧身上濕透的衣服和身體的不適,連忙將人工耳蝸取了下來,用袖子擦幹淨上麵的水。
一個人工耳蝸二十萬,梁阿姨傾盡所有才為我裝了一個。
摘下來的那一刻,我的世界瞬間變的寂靜無聲,身邊的嘲笑聲一概消失。
我看著手裏的耳蝸,腦子嗡嗡作響,內心仿佛被點燃了一個火把。
轉身就朝始作俑者撲了過去,指甲,拳頭,巴掌,書本,我用上了所有能用上的東西,不顧一切的想要撕碎眼前人。
我的嗓子發出低沉古怪的聲音,像怒吼也像哀鳴。
梁遠懷將我拉起來的時候,我的眼眶通紅,根本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誰。
他彎著腰拿著耳蝸,小心翼翼的替我找信號重新安裝。
眼裏有高興也有讚賞,他的嘴唇在動,是在鼓勵我,
“幹的漂亮,梁曉華。”
因為他身高很高,我一直以為他是哥哥,後來才知道,他比我小兩歲,可他從不喊我姐姐。
從那之後,再也沒有人惹過我,我終於能安下心來認真學習。
高二開學考試,我進了實驗班。
實驗班的節奏更快,剛開始很吃力,幸好有梁遠懷在。
他很聰明,即便是在高手如雲的實驗班也依舊遊刃有餘,個子很高,白白淨淨的,總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總有女生偷偷向我打聽他,還讓我幫忙轉交情書。
我上高二的下學期,梁遠懷麵臨高考。
有段時間他突然很暴躁,看著我的時候,眼神有種深邃又毛骨悚然的感覺。
梁阿姨也是心事重重的樣子,我歸咎於是因為高考來臨的原因。
可我現在已經不會敏感,患得患失了。
我知道,他們永遠不會像爸媽那樣,拋棄我。
可我沒想到,我的親爸媽找上門來索要我了。
10
高考那天,學校給我們放了假,我和梁阿姨一起中等在考場外麵。
那天很熱,忽然想到了六歲那年,我被哥哥摁在泔水桶裏,差點淹死。
水泥路就像蒸籠一樣,我的胸口就像隱隱壓著石塊一樣,有些喘不上氣。
好不容易考完最後一場,我們正盤算著去哪家飯店吃飯慶祝的時候,人群中突然衝出來一個人。
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小花,救救你弟弟吧!他快死了。”
我楞在原地,小花這個名字對我來說太久遠了,就好像是在上輩子一樣。
麵前蓬頭垢麵,跪在地上眼淚流了滿臉的人是我曾經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