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我上小學的時候，身邊的同學從來不用我的名字來稱呼我。

每次發作業的時候，總會有人從課代表手中搶走我的本子，站在講台上惡劣地對我一笑，然後用很大的聲音問：“讓我看看還有誰沒有作業本？”

“王清北！”他驚叫出聲，捂著嘴巴目光在班裏掃過一圈，“我們班有這個人嗎？”

下麵就會有人大聲附和道：“沒有吧！我們班隻有媽寶女，哪來的王清北啊？”

接著，全班的人，不管男生女生都會一齊發笑。

我坐在座位上氣得渾身發抖，卻隻能咽下這口氣。

因為我一旦反抗，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就都不會有好日子過了。

放學鈴響起，班上的同學都背上書包興奮地奔向校外，隻有我磨磨蹭蹭做最後一個離開教室的人。

大多數的孩子都有家長來接，我也不例外。遠遠的，我就在人群中一眼認出了她。

她個子不高，身行不胖不瘦，大多數時候都穿著一件黑色的大衣。

“淼淼，媽媽在這，快過來！”

淼淼是我的小名，是我出生後他們特意找人算卦算出來我五行缺水後起的。

她伸出手對我揮了幾下，看我走路慢吞吞的，等不及的時候就會自己朝我跑過來，搶過我的書包自己背上。

“今天在學校怎麼樣啊？有沒有學到新的東西？老師表揚你了嗎？作業多不多啊？媽媽剛剛問歲歲媽媽借了歲歲五年級的期末試卷，一會兒你寫完作業也做做她們學校的題目。”

“咱家裏條件不好，隻能送你來這破學校讀書，但是沒關係，隻要你肯努力，在哪裏都能學到知識......”

我像個機器人一樣有問必答，此外再不多說一句話，因為怕她會用更多的話來教育我。

我跟著她的步伐，一路朝家裏走去。路過一家蛋糕店，我隻是匆匆一瞥就立馬轉過了頭。

家裏很窮，根本買不起小蛋糕。

回到家，媽媽拎著我的書包走到餐桌旁，把作業書本一本一本掏出來問我：“今天都有什麼作業呀？”

我把老師的原話一字一句背給她聽，她打開手機邊聽邊點頭。等我說完了，她又把我的作業從易到難排出順序摞在一起，讓我挨個完成。

並且按照她自己的經驗和邏輯給我安排了鬧鐘，鈴聲一響，如果我還沒有做完，那麼晚上睡覺前就要重新再做一次。

“那媽媽就先去給你做飯了哦，你乖乖在這裏寫作業，一會兒媽媽來檢查。”

我點點頭，抓起鉛筆就開始爭分奪秒地寫作業，連開口回複她的時間都沒有。

好在我媽也不需要我的口頭回應，她隻看我的執行力。

最後一個鬧鐘響起之前，我完成了所有作業。

“呼——”我吐出一口氣，靠在椅背上，手背往頭上一搭，濕漉漉的。

我媽走過來，笑容溫柔裏帶著點心疼：“怎麼做個作業還這麼緊張？”

隨後她拿起本子大致掃了一遍，看到上麵寫的滿滿當當後滿意的笑了。

“這次居然提前10分鐘就寫完了，看來媽媽還是低估你了，明天就把時間再縮短一些吧。”她說著話，手指已經開始在手機上調定時器了。

“好了，去洗洗手快來吃飯吧。媽媽做了你最喜歡吃的蒸蛋。”

我跳下椅子跑到衛生間去洗手，再返回來時，碗裏已經填好了滿滿一碗飯，和蒸蛋拌在一起，堆出一個小山頭，比我媽的飯量多出了一小半。

我握著勺子猶豫再三，把碗往前推了推：“媽媽，飯太多了，我吃不完。”

我媽放下手裏的筷子，抬起頭來笑眯眯地看我：“怎麼會吃不完呢？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多吃點營養跟不上，以後就會變得不聰明了。”

說著她又給我夾了一筷子青菜：“趕緊吃吧，別磨蹭，一會兒還要做卷子呢！”

吃到最後，我撐得差點快要吐出來了。可我媽看著我麵前的空碗卻很開心：“這不是吃完了嗎？你呀，就是挑食！也不知道怎麼養出來的壞毛病，慣的你！”

我把下巴磕在桌子上，兩隻手輕輕地揉肚子，希望它快點消化。

那時候我還小，不懂，我不想吃的東西，她為什麼要非要塞給我，也不明白自己的時間為什麼要按分秒來計算。

【2】

我媽碗都沒洗，先把那份卷子擺到了我麵前。因為歲歲姐的卷子已經做過了，所以她自己給我手抄了一份。

“你現在開始做，一個半小時後，媽媽來給你批改糾錯，爭取今天12點前睡覺。”

她摸了摸我的頭，定好時間後去了廚房。

我趴在桌子上寫卷子上，耳邊是我媽跟親戚們視頻的聲音。這份卷子的難度確實比我們學校老師出的題難，有幾道題目我還是第一次見，解題過程比較艱辛。

“叮鈴鈴——”

我聽到媽媽說要掛電話了，連忙停下了筆。鈴響就停筆，是媽媽給我定的寫作業第一條規矩。

她說：“你不要指望投機取巧，將來高考的時候誰也不會讓著你！你寫不完隻能說明自己沒好好學，對不起我和你爸。你要是不想再遇到這種情況，平時就要拿出一百二十分的勤奮勁來！隻要你努力，怎麼可能寫不完卷子！”

我坐在椅子上偷偷觀察媽媽的臉色，有幾道大題我寫到一半實在不會做了沒有繼續寫下去，不知道她會不會生氣。

她歎了口氣，對我揮了揮手：“你先去洗漱吧，媽媽給你批改卷子，今晚估計是要晚點睡了。”

我心一涼。

等我穿著睡衣出來，媽媽已經正襟危坐在沙發上了。

“王清北，你知道你老了多少分嗎？居然連格都沒及！”

她隻有特別生氣的時候才會連名帶姓地喊我，我知道今晚可能不僅要晚睡，估計還得挨打了。

果不其然，茶幾上擺放著媽媽特意從網上買回來的戒尺。

“伸手！”她彎腰拿走戒尺，把我揪到麵前。

我伸出手，看著尺子離我手心越來越近，害怕地往回縮了一下，戒尺從我指尖掠過，比打在手心上還要疼，但沒有發出聲響。

於是我媽就更氣了，她自己抓住我的手指，啪啪啪地打了下來：“你還敢躲？我讓你再躲！躲一下就多挨十下！”

“哭什麼哭！現在知道哭了，學習的時候去幹啥了？我想到你可能會考的不好，可沒想過你居然連格都及不了！”

“你知道不及格是什麼概念嗎？放到歲歲的學校，你考這點分數就是個墊底的！這成績將來怎麼考大學？考不上大學你就等著上街乞討去吧！”

“我也不想和你多說了，看見你我就來氣！”她把卷子甩到我臉上，“去！拿上你的垃圾卷子給我站牆角反省去！什麼時候知道錯了再睡覺！”

說完，她自己就起身回臥室了，走的時候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關掉了客廳的燈。

我貼在牆角，手心火辣辣地疼。趁著媽媽不在，我慢慢坐在地上，自己給自己吹手，吹著吹著我就那樣睡著了。

第二天著了涼感冒發燒，我媽陪我去醫院吊水時還很不開心：“又白白浪費了半天時間，這得耽誤多少學習啊。”

護士姐姐聽到了我媽的話，安慰著摸了摸我的頭：“孩子還小，學的東西簡單也不多，就半天時間，不會影響成績的。再說了，帶病上學會更沒效率吧？”

我抬起頭看著護士姐姐，她對我溫柔一笑，我心裏湧上些暖意。

“那是對別人來說簡單，我家孩子腦子笨得要死，昨天做個卷子都及不了格，也就指望著勤能補拙了。可她現在躺在這裏，得浪費多上學習時間呀？不行，我得回家給她拿課本過來，反正她也睡不著，不如多看看書！”

她說走就走，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就在醫院裏，一點也不擔心我的安危。

護士姐姐看著我媽的背影搖了搖頭。

我鼻子一酸，悄悄抬手揉了下眼睛。

我聽同學說他們生病的時候家裏都是有人哄著的，可我好像從來沒有被誰哄過。

媽媽難道一點也不心疼我嗎？為什麼？

【3】

再一次被同學取笑的時候，我沒忍住動了手。

然後他們三個男生一起撲了上來，把我按在桌子上打。最後是老師出現阻止了這場鬥毆。

我現在辦公室裏，眼角青了一塊，咬著牙強忍著痛感就是不肯掉眼淚。

老師了解了前因後果後，對那幾個男生進行了批評。當她了解到我被欺負這件事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後，直接給我們雙方的家長打了電話。

我媽是第三個來的。前麵兩個同學的家長知道自家孩子欺負女同學後已經逼著他們跟我道了歉，就等著等我媽來了再道一次。

見到我媽進來，她們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我媽的動作嚇到了。

我媽進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我跟前，揪著我的衣領扇了我兩個耳光。

“王清北，你長本事了呀！我送你來學校是讓你學習的，不是讓你來打架的！怪不得上次卷子沒及格，原來你在學校根本就不學習！”

她的聲音從一開始的震耳欲聾漸漸低了下來，最後竟是小聲啜泣，委屈地訴苦：“我這麼辛苦是為了什麼？還不是想讓你將來生活得好一點？可你是怎麼回報我的？和別人打架？”

“我都不知道你是怎麼沾染上了這些壞毛病。王清北，你可真沒有良心！你爸爸拚死拚活地在外麵幹活養家，我也天天守著你什麼都不做，可你對得起我嗎！啊？”

我低著頭不說話，眼淚像瀑布一樣嘩嘩嘩地順著臉頰淌過。

我挨打的時候沒有哭，媽媽的那兩巴掌沒有剛才別人打我的時候疼，可我卻控製不住自己的眼淚了。

就在這個時候，第三位同學的家長也趕來了。看到我和我媽都在哭，還以為自家兒子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大事，過去就踹了一腳他的屁股，然後擰著他的胳膊過我們跟前來道歉。

“實在是對不起啊！都怪我在家平時太慣著他了，忽略了對他的品德教育，居然欺負女同學！對不起，真的很抱歉！小妹妹臉上這兩巴掌是我兒子打的吧，我現在就教訓他！”她抬起胳膊，似乎是想打他兒子兩下。

他兒子渾身亂扭，大聲喊道：“那是她媽打的，我就錘了幾下她的背！”

女人不可思議地看著我媽，愣住了。

老師這才解釋道：“王媽媽，你誤會了，清北沒有欺負同學，她才是受害人。這事也都怪我，她被欺負了這麼久，我居然都沒發現。在這裏，我也鄭重地對您表示歉意。我向您保證，以後絕不會再讓清北受人欺負。”

“對對對！我們也保證看著孩子，不讓他再欺負人。”

我媽終於搞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但她並沒有安慰我，也沒有為之前甩我的兩個巴掌道歉，反而擦了擦眼淚，又恢複了好人的模樣，自作主張替我原諒了那幾個同學：“也不能全怪你們孩子，要不是她心理太脆弱了，誰能傷害得了她？一個綽號而已，叫一叫又不會死！這孩子就是矯情！”

這是我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媽媽的殘忍。她平時總對我一副笑眯眯的樣子，讓我覺得她是全世界最溫柔最和善的人，就算之前打我手心我也沒生氣過。

可這一次，我真的有點討厭她了。

我就是脆弱！可她為什麼不能像別的家長一樣護著自己的孩子呢？我們甚至還站在有理的這一方！

【4】

很多事都不能深究，越追究就會越痛苦。

上初中了，我終於擁有了自己的朋友。她叫孟瀾，成績和我不相上下，性格活潑開朗，是我十分羨慕的對象。

她經常說我死氣沉沉的，一天到晚就知道學習，無趣到了極致。

我隻是笑笑。我不想和任何人說起我的家事，尤其是我的媽媽，那會讓我覺得丟臉。

不過孟瀾說歸說，卻沒有疏遠我。她有好東西總會第一時間跟我分享。

我在她那裏，第一次嘗到了很多以前從來沒吃過的零食，還有我心心念念的小蛋糕。

“你爸爸媽媽不給你零花錢嗎？”在她的世界裏，零花錢隻有多和少的區別，不存在為零的情況。

我不敢告訴她，我不止沒有零花錢，甚至每次老師跟大家說要買課外書的時候，我跟我媽要錢都特別困難。

她總覺得我在騙她的錢：“老師放個屁你都當是香的，怎麼我說話你就不聽呢？明天我親自去學校找你們老師問，要是你說的是真的，那我就去給你買。”

她甚至擔心我私藏買書剩餘的錢，所以從來不讓我去買。

我覺得她很分裂，一邊希望我好好學習，一邊又害怕我學習花錢。我要被她整崩潰了。

“清北，周末我們一起去逛街吧！學校門口開了家兩元超市，我們去轉轉吧！放心，不用你花錢，你看上什麼了我給你買！”孟瀾走到我座位旁邀請我。

“我周末還要學習，可能去不了。”我想起我媽給我定製的學習計劃，她恐怕不太樂意放我出去。

“去嘛去嘛！最多一個小時，不會耽誤你很長時間的！老師都說了學習要勞逸結合，你媽媽不會不懂得這個道理的！”

孟瀾已經被我拒絕過好幾次了，換個人可能早就不跟我玩了。我就這麼一個朋友，不能總讓她遷就我。

“好吧，那我問問我媽，她要是同意了我就給你發信息。”

“好哦，那我就在家等你的好消息啦！”她蹦蹦跳跳地哼著歌走遠了。

我回到家裏，完成了當天的學習目標。等我媽檢查完作業後站著沒有走。

“怎麼了？你還有事？”

“我周末想跟同學出去玩，她們已經邀請過我好多次了，我不好意思再拒絕了。”

我媽問了下名字，我說了孟瀾。她想了一會兒後竟然同意了：“確實不應該整天悶在家裏，你去吧，不過回來後要把落下的進步補上。”

我很開心，又問媽媽借了手機給孟瀾發消息。

第二天我度過了愉快的一小時。我們去逛了兩元店，最後在奶茶店裏坐了半個小時。

回到家裏的我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愉悅的氣息，寫作業的速度都比平時快了不少。

勞逸結合果然無敵有效！

我媽也很驚訝，最後決定每個周末給我放一小時的假，讓我換換心情。

第二個周末，我去找孟瀾的時候，她正在街上發傳單。看到我過來，她連忙拉著我走進了一家甜品店，跟老板引薦我。

於是我掙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筆錢，雖然隻有20塊，可在我看來這就是一筆巨款。

孟瀾攛掇著我買點好吃的獎勵自己，我卻有些猶豫。

母親節快到了，我媽最近對我態度還不錯，要不要買份禮物送給她？

“送吧送吧！她一定會很開心的，說不準以後你就能有更多的時間和我玩啦！”

【5】

孟瀾陪我去看禮物，但是20塊錢根本就買不到合適的東西。

“不如買些材料你親手為你媽媽做一個吧，這樣比買的成品更有心，你媽媽肯定會喜歡的！”孟瀾又替我出主意。

最後我們買了一些珠子和好看的線繩，決定送媽媽一條編織手鏈。

孟瀾說我可以拿到學校裏下課編，等到母親節的時候再給媽媽一個驚喜。

我自己其實根本不會編手鏈，是孟瀾晚上回家後跟著視頻教程學會後第二天再來教室教我。

我來來回回編廢了三四條，終於趕在母親節當天編出了一條完美的手鏈。

這是我第一次如此期待放學鈴聲響起，我已經在腦海裏構想過好幾次媽媽收到禮物時開心的笑容。

我歡心雀躍著推開家門，迎麵對上了母親冷漠的視線。

她坐在沙發上，眼底醞釀著一場激烈的風暴，板著臉，嘴角拉的很平，雙手抱胸，麵前的茶幾上擺著一根熟悉的戒尺。

我靠近的腳步越來越慢，最後停了下來，不明所以但小心翼翼：“媽？”

她厲聲一喝：“你還好意思叫我！手裏拿的什麼？給我滾過來！”

我抖了一個機靈，走到她身邊的時候，還想著孟瀾跟我說過的話。

“你就把手鏈藏到身後，走到你媽麵前跟她說‘母親節快樂，媽媽，我愛你’，趁你媽感動之餘再把手鏈拿出來，告訴她這是你親手編的，然後再替她親手戴上。”

但我媽沒給我說話的機會，她直接把那隻我藏在背後的手扳到了她麵前。

我聽到我的胳膊嘎嘣響了一聲，然後手心裏的珠鏈滑落在了地上。

那一刻，我隻想看一眼我媽的表情。

我抬起頭朝我媽看去，隻見她很平靜地盯著地上的手鏈，抓著我的手也鬆開了，然後彎下腰伸手去撿。

我以為她想起了今天的日子，猜到了那是我送她的禮物。結果下一秒，她狠狠地把撿起的手鏈再次摔到了地上。

手鏈上的珠子是玻璃的，摔了兩次，有一個徹底分成兩半，從繩子上麵掉了下來，其他幾顆也全是裂痕。

我還沒來得及難過，我媽的巴掌就甩了過來。

她摁住我的肩膀，表情猙獰：“王清北！你是不是早戀了！我就說你怎麼突然開始往外麵跑了，原來是不要臉地勾搭上了男人！你現在才幾歲就開始想男人了，還恬不知恥地做這種東西！”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媽，不敢相信她居然能對我說出這種話！

“幸虧你老師跟我說了你的反常，不然你就反了天了！我和你爸為了你省吃儉用，每天早睡早起給你做牛做馬，你卻不要臉的給別的男人買這東西！你哪來的錢？是不是從家裏偷的！”

我委屈地流著眼淚。我不怪老師，可是我媽怎麼能這樣想我？我怎麼可能偷她的錢？

“說話！啞巴了？還是心虛了？”

我還在哭。我媽有些急了，起身朝門口的櫃子走去：“我今天就把你早戀的念想給斷了！小孩子不學好，這麼早就思春！以後長大了得下賤成什麼樣！我丟不起那臉！”

她拿著一把剪刀朝我走過來，然後扯住了我的頭發。意識到她想要幹什麼後，我開始瘋狂地掙紮：“別動我頭發！你要幹什麼？不許你剪我頭發！”

我媽又甩了我一個巴掌，她力氣特別大，直接把我打懵了，耳朵嗡嗡嗡地響。

我看著自己的頭發一縷一縷飄落在地，剪刀還在哢嚓哢嚓地響，我不知道自己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但總歸不會好看。

我仿佛已經聽到了大家的嘲笑聲。他們圍成一圈，一個接一個地開始指著我笑：

“哈哈哈！王清北！你好像個傻子哦！”

“王清北！你真醜！哈哈哈！”

【6】

剪完了，我媽把我往鏡子前一推，十分得意地揚起了嘴角：“你現在這個樣子，要是還能勾引到別人就算我輸！”

鏡子裏的人頂著一頭被狗啃過的長短不一的短發，一側臉頰已經腫了起來，巴掌印清晰地印在上麵，眼睛腫得像兩個核桃，狼狽不堪。

我媽就這還不滿意，她跑去我房間，打開我的衣櫃，搜走了所有她覺得會引人非非的衣服，幾乎快要把衣櫃掏空了，最後甩給我一身校服：“以後你就穿這個上學！給我老實點！心思都放在學習上，不要做多餘的事！還有周末的一小時假期也取消了。”

“從今天起，你除了學校和家裏哪也不能去！以後上下學我會親自接送看著你！現在，你自己給我去樓道裏罰站，讓大家好好看看你不檢點的樣子！”

我抬頭看了她一眼，然後什麼也沒解釋，打開家門站到了樓道裏。

五六點的時候，樓道裏上上下下的人還是比較多的，每個人經過我的時候都會好奇地瞅上幾眼。

他們雖然沒有說笑，但還是刺痛了我的自尊。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小醜，被媽媽擺在這裏供人娛樂。

嗬，這個時候，她居然不嫌我丟她的臉了。

中途我肚子響了好幾次，鄰居家的一個小孩子打開門偷偷看我的時候剛好聽見了，然後關上門跑回了家裏。

我尷尬地捂住了肚子。

沒過多久，小男孩再次打開了門，他和一位老人同時出現在我麵前。

“奶奶，姐姐肚子剛才叫了。”

老人歎了口氣，塞給我一個蘋果：“吃吧。你媽也真是的，怎麼還能不給你飯吃就把你關在門外呢。”

她搖了搖頭，然後拉著小男孩進屋了。

同住一棟樓，我媽不好惹的名號早就傳遍了。雖然他們同情我，但確實不好為我說話。

我握著蘋果剛咬了一口，我家的門就開了。我媽靠在門上：“喲！還有蘋果吃呢！看來你這待遇還挺好，那就多站一會吧。”

門再次合上，我麻木地咬著蘋果，心臟一抽一抽地疼。

我媽一覺睡醒後想起我還在樓道裏站著，開門的第一句話還在那埋怨我：“你怎麼也不知道敲門？真是死腦筋，媽還能真狠心不給你開門？凍感冒了又要耽誤學習了，快進來。”

站的時間太長，我的腿都麻了，沒有一點知覺。

我媽看我沒跟上她：“怎麼？還真想在外麵站一晚上？你給我進來！”

她扯著我的衣服往裏一拉，我兩隻腿拌了幾下，差點摔倒。

我媽關上門，目光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我：“這會長記性了吧。以後還早不早戀？”

我沒有吭聲。

我媽煩躁地甩了下手：“死丫頭！”

她說完就自己回房了。我站在門口，視線在客廳的地上搜索那條手鏈，沒找到。往垃圾桶一看，果然被我媽丟了。

我笑了一下，回房間了。

孟瀾沒有錯，隻是我的媽媽和大多數人的不一樣。

她不討厭禮物，她討厭我。

所以才會把我想得很壞很壞。

【7】

學校雖然發了校服，但隻有到了特殊場合比如上級檢查、畢業典禮之類的才會強製要求著裝。

我一進校門，就成了人群裏的異類。

“王清北，你怎麼穿校服來了，還戴著口罩和帽子，不熱嗎？”

同桌好奇地盯著我，我搖了搖頭坐下。孟瀾看到我來了，立馬跑過來問我昨天送禮物的情況。

“你媽媽收到禮物是不是很開心？她有沒有說給你放假的事？”

話堵在嗓子眼，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上課鈴響起，她興致缺缺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英語老師站在講台上，一眼就注意到了我這個顯眼包。

“王清北同學，上課就把帽子和口罩摘掉哦。”

全班五十多雙眼睛都朝我看過來。我坐如針紮，低著頭遲遲沒動作，也不敢抬頭看老師。

“王清北同學？你是不是不舒服，要去醫務室看看嗎？”英語老師從講台上麵走下來，伸手探向我的額頭，想測測我的體溫。

但她的手臂被我帽簷卡了一下。這帽子本來就大，是我好不容易從家裏翻出來的，送我來的路上我媽還嘰嘰喳喳地訓了我好久，現在終於還是掉了。

我聽見有幾個男生已經笑開了，說我怪不得今天這麼奇怪，原來是被狗啃了頭。

老師連忙抓住帽子又給我扣了回去，回頭嗬斥了那些說話的同學，然後拉著我走出了教室，讓課代表先帶大家讀課文。

我站在辦公室裏，被幾個老師圍著。雖然他們都是好心，可我還是覺得很難堪。班主任說要找我媽談談，她覺得是她的誤會害了我，想要跟我媽解釋清楚再聊聊教育方式的問題，我哭著求她不要。

她最後揉了揉我的頭妥協了，然後給我請了一節課的假帶我去修頭發。

“啊，這怎麼搞的？手殘也不至於剪成這樣吧？修也不好修啊！”理發師抱怨了幾句，哢嚓哢嚓把我的頭發剪得更短了，都快成寸頭了。

可能班主任也覺得不好看，她又給我買了頂合適的帽子。然後親自把我送回了班裏，還警告了同學不可以開我的玩笑，否則就叫家長。

同學們雖然沒有再笑話我，可每次路過我桌子特意投過來的視線還是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孟瀾猜到送禮物的事可能送出了麻煩，她很認真地跟我道了歉。我知道這一切都不是她的錯，反過來安慰她不要自責。

“可是怎麼會有人討厭收到禮物呢？”孟瀾不解。

我媽不是討厭收禮物，她甚至不知道那是我送給她的禮物。

她隻是聽老師說我這幾天上課時不時地偷笑，下課的時候也不寫作業了而是在鼓搗著幾根繩子，讓她多注意一下我，她就自己腦補了我早戀的事實。

一上來就打我，不給我解釋的機會，直接給我定了死罪。她似乎從來都不相信我，隻覺得自己是對的，以她的想法來判斷我的對錯。

如果我跟她意見不一致，她就會說我是小孩子，什麼都不懂。她需要的不是女兒，而是沒有自己思想隻對她唯命是從的人偶。

真相究竟如何，我的感受又是如何，對她來說統通不重要。隻要我好好學習以後讓她過上好日子就行了。

隻有那樣，我才是一個及格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