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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和親嫁給釣係竹馬皇子

作為暴君最寵愛的貴妃,我在與西域樓蘭的議和宴會上,被暴君當做和親禮物送給了樓蘭最小的四王子。

他指名要的我。

陛下欣然應允。

1

圓頂八角的塔樓上,我渾身上下隻蓋著一塊白狐皮,斜支著腦袋,側躺在火紅的石榴花紋地毯正中心。

外麵寒風呼嘯千裏雪飄,室內牆角三四個火盆劈啪作響,溫暖如春。

我看著站在門口的四王子寒徹,勾唇拍了拍自己身側的位置,眯眸:

“怎麼,從中原皇帝的宴席上把我討走的時候膽大包天,現在倒是膽小起來?”

寒徹並不做聲,隻是脫靴也上了毯子,在我身側我剛剛拍過的地方躺下來,同樣斜支著腦袋,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那是一張極盡妖冶的臉,兼具漢人的大氣與胡人的精致。

琥珀色的眸子眼角上挑,立體中正的鼻梁下方是緋紅色的唇,與胡人的葡萄美酒是同一個顏色,像是誘人去采擷。

也讓我,想睡他。

我在心中暗自感歎,曾經的昌平長公主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連生的兒子也隨她長了一張禍國殃民的臉。

我與他對視良久,最終寒徹率先輕歎了聲,將我身上那張雪白的狐皮向上扯,蓋住我的肩。

“這麼著急嗎?”他唇角漾著笑,指尖有意無意地劃過我的鎖骨,引人遐思。

他探身,吻我的唇。

一下一下,隻是輕啄,像是撫慰,也像詢問。

“委屈你了。”寒徹頓了頓才又道:“感覺你去了帝都後瘦了不少。”

他的手隔著狐皮撫上我的腰線,捏了捏,眼尾上挑的弧度讓他顯得有些輕佻,但我喜歡。

我湊近他,抱住他的腰。

“嗯,瘦了,你得負責把我養回來。”

“好。”

我把自己送到他手上,任他想做什麼。

我聽見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同我一樣有些快。

我忽然覺得慶幸,抬眸,我凝視著寒徹的眼睛:“謝謝你,寒徹。”

寒徹聞言放在我腰上的手一僵,隨後便拿開了,讓我有片刻失神。

但那隻手轉而又勾起了我的下巴,強迫我對上他那雙會讓人心神恍惚的眸子。

他眸光瀲灩,此刻燃著跳躍的火光,在我胸口也點燃一把大火。

“嗯?再說一遍。”他笑得諱莫如深,手指碾上我的唇珠,輕輕揉著。

大火成燎原之勢,迅速燎過我的四肢百骸。

燎到連指尖,都打著顫。

我伸手遮住他的眼睛。

這雙眼的主人在一片黑暗中吻我,細密的吻先落到眼瞼上,隨後是鼻尖,臉頰,最後在唇間輾轉,攻城略地,奪走我所有的理智。

窗子在北風中被吹得響動,似乎隱隱還有被吹開之勢,讓我有了一絲短暫的清明。

若是窗開了……我忽然覺得有些羞恥,此刻若是有人經過窗外,一定會被看到的。

可很快,我又被寒徹拉入一片混沌。

意亂情迷之時,寒徹的吻落在我的脖頸,隨後是耳垂。

他克製又隱忍在我耳畔輕輕喟歎一聲,落下一句:

“歡歡,我說過,我不喜歡你道歉,更不喜歡你道謝。”

這晚,他抱著我,但沒有動我。

我和他就像少時被商隊遺落在風沙裏,躲在草垛子下麵的時候一樣,相擁而眠。

我想他了,他大概也是。

2

醒來的時候,我迷迷糊糊想翻身,卻發現自己被人圈在懷裏。

我抬眸,看見熟睡的寒徹,愣了愣,才想起來自己現在是在樓蘭王宮。

心上流過一片隱秘的歡喜,我伸手抱緊他,可同時,我也記起:樓蘭王宮,是一個距離塞北都護府,隻有不到十裏的地方。

塞北都護府。

我猛地清醒,想起來今天我將和寒徹一起去見樓蘭王,屆時,將是獲得塞北都護府消息的絕佳時機,絕不能誤了時辰。

我伸出手想推推寒徹,叫醒他,卻又在伸出一半時停住。

他睡得很熟,我忽然有點不忍心。

不忍心叫醒他,然後利用他。

我在心底輕輕歎了聲,伸手去描摹寒徹的輪廓,從眉眼到唇,到下頜角,到喉結。

抱歉,寒徹,抱歉……

誠然,我來樓蘭並不僅僅為了和親,為了嫁給寒徹,來換取西域之首樓蘭與中原短暫的休戰。

我來是為了再次建立中原與塞北都護府的聯係,擊敗控製西域並挑起戰爭的匈奴,徹底平定動亂的西域。

自三年前匈奴控製西域後,他們就切斷了中原與塞北都護府的全部聯係。

中原派出很多使臣皆是有去無回,無一幸免。

於是如今,朝廷就想要利用和親,在樓蘭內部安插人手,等待時機一探塞北都護府的情況。

參與和親的使臣是寒徹,他點名要了我,就更方便了這一行動,因為我是鎮北大將軍的獨女,自小在邊關長大。

我來樓蘭,帶著整個中原王朝的寄托。

可即便如此,我麵對寒徹時,還是不自覺地就會覺得愧疚,

我伸出手,在被子裏捉住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好像這樣不安與愧疚就會少一點。

我一邊喚他,一邊吻咬他的喉結,我喜歡他的,很喜歡,從我還是少女的時候。

“寒徹,寒徹……”

“我們……還要去見你父王呢,別睡了。”

寒徹動了動,一手枕在腦後勾起唇角,沒睜眼。

他一手攬住我的腰,輕輕一帶,我便趴在了他身上,他手又是一揚,還不忘幫我蓋上被子。

“外麵雪大,不著急。”

我沉默半晌,沒有回他,隻是不安地動了動,我不想告訴他:你不著急,可是我著急 ,著急到一醒來,滿腦子都是中原西域匈奴,是塞北都護府,匈奴城防圖……

“你很著急?”他出聲打斷我四散的思緒。

“嗯……也沒有。”我閉上眼,不想被他看出端倪。

“去換身衣服吧,我們現在就走。”他拍拍我的腰,放開了我。

果然,還是瞞不過他。

走在滿天大雪裏,他的聲音被呼嘯的北風吹亂:“讓我猜猜,你是想知道塞北都護府的劉將軍劉大人的下落,對嗎?”

我一驚,卻麵不改色地否認:“不是。”

“什麼時候你我之間,也這麼不坦誠了,嗯?”他轉頭,琥珀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我,唇角勾起的弧度和雪花一樣,有點涼。

不等我回答,他便給我緊了緊鬥篷,拉著我繼續向前走去。

踏進王宮阿蘭神殿的前一刻,寒徹忽然輕飄飄地在我耳際扔下一句話:

“別試探他,除了平添麻煩,他什麼也不會告訴你。”他頓了頓繼續道:“我會幫你,你可以相信我。”

我順著寒徹的目光看去,大殿上首坐著寒徹的父親,麵色陰鬱,死氣沉沉。

於是我幾乎沒怎麼思考就選擇了相信寒徹。

新媳見爹的戲碼沒能演太久,寒徹的父王就以身體不適為借口先離開了,留下寒徹同父異母的一個哥哥兩個姐姐。

我樓蘭話說得不好,但我每一句都聽得懂。

所以當寒徹的兩個姐姐用樓蘭話對我和寒徹表示鄙夷時,我聽得一清二楚。

“軟骨頭的中原慫包,也隻配娶中原人了。”

說完這句,兩人便先後向外去,仿佛在躲避什麼臟東西。

我感受到始終牽著我的寒徹,不自覺地在手上用了幾分力。

整個大殿隻餘下寒徹的大哥寒律,寒徹,我。寒律饒有興趣地盯著我,目光毫不避諱地上下打量,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是漢語,但卻毫無漢人的禮儀可言:

“小丫頭長得好看,不如跟著我,以後做樓蘭的王後。”

他挑釁地掃了寒徹一眼,勾唇:“何苦要跟著這個有娘生沒娘養的窩囊廢,白白耽誤大好前程。”

寒徹的手很涼,身側的氣壓也極低,繃緊的下頜線,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格外僵硬。

我輕輕撓了撓寒徹的手心,冷然回絕:“閣下既然會講漢語,就該知道我中原是禮儀之邦。”

“我既嫁與寒徹,便理當隨他叫你一聲大哥,作為弟妹,我的前程就不勞大哥費心了。”

我行過禮,拉著寒徹向外去,身後寒律的聲音仍自顧自響起:

“寒徹,你一個克死母親的人,用中原話怎麼說來著,掃把星?”

我心中一驚,抬眸去看寒徹。

他的母親是前朝昌平長公主,長公主的死,怎麼會和寒徹有關。

可更讓我心驚的,是那一刻寒徹眼中近乎死寂的情緒。

眼見寒律還要開口,我怒從中來。

“閉嘴!”猛地轉身,我從袖中甩出兩支袖箭來。

阿爹給我防身用的袖箭,快而利,閃著寒光。

袖箭破空而去,寒律倉促躲閃,終於住了嘴。

我不再回頭,拉著寒徹向外走去。

“歡歡,我……”他欲言又止。

“嗯?”我抬頭看他,他卻不曾對上我的眼睛。

於是我牽著他,背對王宮,向前走,穿過通往王宮外的大道,穿過車水馬龍的長街。

雪一直下,就好像永遠也不會停。

轉過一處街角時,寒徹終於開口,聲音輕飄飄散在北風中,聽不出喜怒:

“他說得沒錯,是我克死了我的母親。”

3

“你走的那年,我染了阿拉伯商隊帶來的瘟疫,我的母親衣不解帶地照顧了我很久,請了無數的名醫,喝了許多的湯藥。”

“興許是這無數湯藥中的某一副起了作用,我好了,可不久就發現,母親因為我也染上了。”他閉上眼,像是不敢麵對,半晌才又開口:

“她沒能活下來,走的時候,肚子裏還懷著我四個月大的弟弟。”

“父王因此而討厭我,於是在他的授意下,我給母親守靈的那一年,宮裏那個薩滿巫師無時無刻不在給我重複,母親是被我克死的。”

“寒徹……”我看著寒徹,想告訴他,不是他的錯。

可他分外平靜,唇角甚至還帶著笑,說出的話近乎殘忍:

“是我克死了她。”

我一直以為,作為樓蘭最小的王子,寒徹會一直過得很好。

從未想過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他,會被扣上克死母親的帽子,被父王厭棄,被哥哥姐姐排擠。

“歡歡,我一點也不好。”

寒徹看著我,神色淡而憂,一點也不像我認識的那個少年——眉眼疏狂,飄逸灑脫,帶著大漠草原獨的豪放。

我想安慰他,但不知道從何說起。

所以我從腰間取出一支羌笛,他很多年前贈我的那支。

“我吹曲子給你聽吧。”

羌笛被我放在唇邊,我熟稔地吹起他教我的那曲《怨楊柳》。

吹完一遍,就再吹一遍。

寒徹轉過頭來凝著我,我一直吹,他便一直盯著我看。

“歡歡。”他在暮色裏喚我,輪廓被光影暈開,看著不太真切。

“嗯?”我抬眸,也看向他。

寒徹不做聲了,可他琥珀色的眸子會說話,眼尾的弧度直勾得我有片刻恍惚。

他捧著我的臉吻我,輕柔又霸道,叫人靈魂顫栗,像訴說,又像宣泄。

羌笛不知道什麼時候掉在了地上,我扯他衣角:

“寒徹……羌笛……”

“嗯,不管它。”他動了情,聲線微啞。

他額頭抵著我的額頭,輕輕喘息。

“抱我。”他合著眼,手輕掐我的腰。

於是我抱住他,他的體溫就這樣隔著衣衫傳到我身上,讓我覺得踏實。

寒風中,在樓蘭這片神秘的理想沃土之上,寒徹像是唯一一個存在在現實中的人。

充滿孤獨和渴望。

沙丘上驟然起了風,遠處隱隱約約可以看見遠處的海市蜃樓,我和寒徹十指相扣,坐在沙丘頂上,等著日落。

“歡歡,從前的話還作數嗎?”

“嗯?”我被寒徹問得有些摸不著頭腦,但不影響我嫌棄拒絕這個稱呼。

“別叫我歡歡,像叫小狗一樣。”

我本名叫霍歡,早年寒徹漢話說不利索,便一直叫我“歡歡”。

寒徹勾了勾唇,不置可否。

“歡歡說會嫁給我,然後和我一起在樓蘭最高的沙丘上看日落。”他頓了頓,笑得意味深長:“日落也看了,該做的——不該做的……”

他沒說完。

但我知道他想說: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還不考慮嫁給我嗎?

這話不太真實,但性情真實。

我忽然又在灰燼堆裏,看到了那個曾經和我一起在曠野上縱馬狂奔的少年。

我在邊關長大,和寒徹人來人往的西域商道上相識,和他一起在草垛子下麵躲過風沙,一起在沙丘上看過日升月落。

寒徹此人,幾乎占據了我整個少女時代的歡喜。

我眯眸咂了咂嘴:“大致是作數的吧。”

怎麼會不做數,在皇宮裏的每一刻,我都無比想他。

思念成疾,幾乎魔怔。

他轉過頭來看我,眼眸流轉間無意識地便傾瀉出欲念來。

我抬手遮住那雙眼。

“你還欠我一個大婚。”我附在他耳邊,一邊嗬氣,一邊說話。

輪勾人,我霍歡還沒服過誰。

我曾經好歹是個寵妃。

……對啊……我曾經是個寵妃,別人的寵妃。

我來這裏,也帶著整個中原王朝的寄托。

遠處的太陽沒入地平線,就像我驟然暗淡的心情。

“在想什麼。”

“想你。”我信口胡謅。

我把頭埋在他頸側,閉上眼。

隻要我抓得夠緊,我就可以留著他身邊。

隻要我抓得夠緊,他就可以留著我身邊。

隻要我……

額頭突然一痛,睜眼發現是寒徹敲了我一下。

“騙子。”他捏了捏我的臉。

“如果是在想都護府的事,我說了我會幫你,就一定不會食言。”

4

暴君派人送書信來,催促我快點行動。

於是我在回信裏告訴他,三月之後,就可以收網了。

在樓蘭這一個月間,我憑借身份之便,基本了解了塞北都護府的大致情況。

根據寒徹幫我收集的蛛絲馬跡,我猜測曾經的塞北都護府都護劉將軍,就被關押在都護府地牢。

於是在月黑風高的夜裏,我用藥迷暈了給匈奴人做飯的啞女,偽裝成她,打著給地牢差役送飯的名頭進入了地牢。

饒是我做足了心理準備,真正看見情況的那一刻,我還是忍不住我幾乎倒抽一口涼氣。

曾經意氣風發的劉小將軍被匈奴人割了舌頭,耳朵和鼻子,血肉模糊,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屎尿的惡臭。

但,他至少還活著。

眼前的血腥景象讓我差一點嘔吐出聲,幸好偽裝成獄卒的寒徹及時捂住了我的嘴,並一下下拍著我的背,幫我順氣。

我趴在牢門外的欄杆上,一邊努力做出笑容,一邊和他講話:“小將軍,我是來接你回中原的,但需要你配合我,你知不知道,留守在都護府和附近的,大致一共有多少匈奴人?還有,都護府原本的炮火布置。”

眼前的劉小將軍不能說話,看見是我,激動地嗚嗚地叫了幾聲,一邊淚流滿麵,一邊用僅剩的右手食指在地上厚厚的沙塵上寫寫畫畫。

竟畫出了整整一副匈奴在都護府的城防。

我正默記,外麵突然傳來響動,我和寒徹來不及與他多說,便從整個地牢唯一的窗戶裏逃了出去。

才跑出不遠,我就聽到身後傳來匈奴人的咒罵,夾雜著劉小將軍的慘叫。

我心中一片濕冷的淒然。

耳朵被人輕輕捂住,寒徹把我擁在懷裏,飛簷走壁,離開這個充滿了血腥與壓抑的人間地獄。

“別怕,有我在,別怕。”

……

三月,匈奴城防圖和西域三十六國的情況被我用一隻信鴿秘密傳回中原皇宮。

我的任務完成了。

可是隨之而來的,是日漸放大的不安。

中原打退了匈奴,收服了西域三十六國,我就要被接回宮了。

這是皇帝在我走前對我的承諾。

如今這個承諾像是噩夢一樣困擾著我。

放出信鴿的第十日, 我跪在樓蘭城唯一的佛寺裏,誠心祈禱,希望中原的大軍能來得能慢一點,再慢一點,祈求皇帝能忘記我,將我扔在樓蘭。

這晚,我沐浴焚香,穿了從中原帶來的最好看的衣服,點了紅燭。

樓蘭不曾為我和寒徹辦大婚,可是我想嫁給他,想和他拜天地,想按照中原的禮儀,名正言順地做他的妻子。

哪怕都是一夢黃粱。

眼前,是我用了三天的時間東拚西湊,才布置出的簡陋婚房。

紅燭燒啊燒,可唯獨這一天,我沒等來我踏月而歸的如意郎君。

遠處殺聲四起,中原的軍隊來地如此迅速,正在圍剿躲藏在樓蘭城裏的匈奴餘孽,毫無預警直接衝進城裏,還真是暴君的做派。

門被推開,進來的卻是皇帝派來的使者,他看著這滿房的布置若有所思,最終在看到我時,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

“臣等,來接貴妃娘娘回宮”

是了,我是鎮北大將軍之女,是中原的貴妃娘娘,我有世家女必須承擔的責任,這是我的宿命。

我閉上眼,聽見紅燭炸響,佛祖終究沒能聽到我的祈求,肯高抬貴手放過我。

“走吧。”

坐在馬車上,我看見在遠處明滅的火光中,寒徹一身戎裝,眉目比星辰還要明亮,竟是率領樓蘭鐵騎,和中原軍隊一起與匈奴人交戰。

我在心底跟他告別,祝他此後平安順遂,又忍不住在黑暗中淚流滿麵。

馬車顛簸著徐徐向前,這小小的馬車車廂如此逼仄,猶如一個棺材一般,門簾一放,輕易就可以對我的一生做出裁決,永世不得翻身。

回到皇城的那一天,車外下著飄搖的雨。

婢女阿青告訴我,中原以我父親為主將,十萬大軍兵分三路北上,將匈奴困在天山北麓一帶,殲滅八萬人,大捷,其餘孽盡數被趕到西域以外極北地區,再無還手之力。

真好,自此我朝在中原乃至西域,再無敵手了。

可她還告訴我,劉小將軍死了,被匈奴人做成了人彘,活活虐待死的。

我食言了,最終沒能讓他回到中原。

我又想起那張淚流滿麵沾滿鮮血的臉。

這偌大的江山,總要有人犧牲自我,才能換得更多人的安寧。

皇帝要封我做妃子,無非也是為了牽製我的父親,好讓他能一心鎮守這河山。

也罷,也罷。

不過是夢醒了而已,和征戰沙場的將士們相比,又能算得了什麼。

5

九月,西域之首樓蘭新王登基,送來了質子,陛下為表禮遇,邀樓蘭質子一同參加皇家秋獵。

我不是沒設想過質子是他,可當我真正在圍獵場上見到他時,還是忍不住心潮澎湃,五味雜陳。

起因是我遠遠看到灌木叢後有個棕毛的活物,彎弓搭箭便朝著那活物射了一箭。

那棕毛中箭,發出一聲長長的嘶鳴,我才發現自己射到了別人拴在林中的馬匹。

我心道糟糕,下馬走到跟前查看,找了一圈,也沒有看到馬的主人,隻得原地等這棕毛馬的主人回來。

百無聊賴之際,身後樹林一陣窸窣作響,我轉頭,便對上了那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琥珀色眼睛。

我怔在原地,他也愣住,相顧無言,徒留風過林梢的聲音獨自寂寞。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翻湧的情愫,故作輕鬆一笑:“公子寒徹,好久不見。”

“歡歡……”

“公子寒徹莫不是記錯了,我名叫霍歡,是陛下的禦妻。”我垂著眸子不看他,聲線卻不可控製地有著細微的顫抖。

故人相望不相認,隻是因為害怕隔牆有耳。

長安是個多好的地方啊,在這裏,一念天堂,一步地獄。

在這裏,任何人都需要小心謹慎。

寒徹苦笑,半晌,他終是俯首抱拳,動作恭敬地行禮:“臣,寒徹,見過貴妃娘娘。”

有馬蹄聲由遠及近,來人金冠墨袍,正是皇帝景軒,世人口中的暴君。

見到我和寒徹還有地上奄奄一息的馬兒,他勒馬,挑眉道:

“這是誰的馬兒?”

“回陛下,是臣妾失手了,不小心射中了公子寒徹的馬。”我斂去剛剛所有的洶湧,將話回得平靜。

景軒撫掌而笑:“愛妃當真是巾幗不讓須眉。”

半晌,他又補上一句:“就是苦了寒卿,沒有馬騎了。”

寒徹一頓,回道:“有勞陛下掛心,臣也可以走回去。”

景軒莞爾,對我伸出手:“不必,既是朕的貴妃傷了你的馬匹,那貴妃的馬便賠給你,歡兒與朕同乘即可。”

“謝陛下。”我不記得我是怎麼擠出的笑容,隻記得自己將的手搭在景軒的手上,被他拉上馬背,環在懷中。

“寒卿隨意,朕與貴妃先行一步。”胯下的馬小跑著向前,我在景軒懷裏,始終沒敢回頭。

“歡兒,你走神了。”景軒聲音溫淡,卻讓我渾身上下卻忽然竄過一陣冷寒。

“朕記得,你去樓蘭時,便是被他帶走的,對吧。”他仍是語氣淡淡的,聽不出喜怒。

“陛下言笑了,臣妾是去樓蘭為陛下的偉業盡一份綿薄之力,又哪能注意到別的什麼。”

“真的?”

“臣妾何時誆過陛下。”我笑,笑得虛情假意,但不妨礙我接著與景軒虛與蛇委。

可我總覺得,景軒察覺到了什麼,但明明,他應當還什麼都不知道。

秋獵為期五天,期間,我們都住在圍場邊上的行宮裏。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寒徹的住處被安排在了我的住處旁邊。

當晚,景軒來了我的住處,和我一起用晚膳。

用過晚膳,景軒在昏黃的燭火下,看著我坐在桌邊為他補今日掛破的衣裳,似笑非笑。

“歡兒這麼賢惠,朕得賞你。”

我抬眸:“陛下要賞臣妾什麼?臣妾不缺金銀珠寶。”

“自然不會是金銀珠寶。”

“便賞歡兒為朕生個孩子吧。”他笑得稀鬆平常,一點也不像是動了欲念。

我心下一慌,卻仍是麵不改色:“這算什麼賞賜,臣妾不要。”

他湊過來從身後抱住我,微涼的鼻息噴在我的後頸上,我瞬間感覺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朕很久沒有碰過你了。”

“好像從你去樓蘭之後,就沒碰過你了。”

他將我的身子扳過來,麵向他。

“告訴朕,他碰你了嗎?”

“陛下,公子寒徹有事求見。”門外傳來衛兵的通報,打斷了他的詢問,他眸光深深地凝了我一眼:

“朕等會回來。”說罷,他就掀簾出去了。

我也總算鬆了口氣。

從前我剛剛離開塞北的時候,我與寒徹隻是戀人未滿,被突如其來的聖旨召入宮時,除卻煩憂,也並沒有太過濃烈的悲傷。

隻是在宮廷的傾軋中,我偶爾會想起他,想起塞北的五月。

若是我從沒有去過樓蘭,我大概會如此在宮廷之中蹉跎一生。

可人就是這樣,嘗過了甜之後,就不願再一直吃苦了。

所以,我又怎麼能和從前一樣,在麵對景軒時還是毫無波瀾。

我在燈下呆坐,景軒是帝王,他說他等會回來,我就不能睡覺,得一直等他。

景軒走了約摸一個鐘頭的時候,窗外忽然翻進來一個黑影,來人熄滅了桌上的燈,隨後在我的目光中一點點走近我。

我先是一驚,隨後就認出這人是寒徹。

寒徹將我擁進懷裏,帶著幾乎要揉碎的力道。

“歡歡,我很想你。”寒徹的聲音很啞,像是被激怒之後又安靜下來的狼,頹然又疲憊。

我又驚又喜,也有許多疑問。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裏?他不應該在陛下身邊嗎?

可是這些疑問又被我一一壓回心底,沒有問出口。

這一刻,我隻想抱住身前這個人,一晌貪歡。

他的吻如細雨一樣落下來,身上的氣息包裹著我,占據了我所有的感官。

黑暗的房間,交錯淩亂的呼吸,布滿汗液的冰涼的手,兩個在欲海中沉浮的人。

親吻,相擁,近乎瘋狂,哪怕短暫。

鋪天蓋地都寒徹身上的氣息。

“歡歡,抱歉……”寒徹的聲音裏帶著輕微的哽咽,他在道歉。

我愣了一下,但還是很快就明白過來他在說什麼。

他是在說在樓蘭的最後一晚,那間處處充盈著喜慶的紅色的,我親手布置的婚房。

“他們說你離開了樓蘭,我幾乎把整個王宮都翻了個底朝天。”

一向不喜歡道歉的他,如今聲音裏帶著顫抖,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邊重複說著“對不起”。

這個傻子。

哪裏又是他的錯呢?

不過都是命罷了。

6

皇帝一整晚也沒有回來,據說是因為寒徹在圍獵場上發現了陷阱,而且不止一個,景軒下令徹查,不過一晚個上,便有一百多人的腦袋落了地。

秋獵暫緩,我感覺漫山遍野都是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圍場裏所有的男丁都在山上排除陷阱,同樣被景軒帶來的三四個妃嬪每日閑來無事,湊在一起嚼舌頭,我懶得去湊這個熱鬧。

可她們倒是喜歡到我這裏來湊熱鬧。

我不勝其煩。

所以當阿青無意中提起,離這座山不遠的對麵山頭,是太後清修的靜心庵時,我便自請去了靜心庵拜佛,給太後請安。

我到靜心庵的時候,太後正在自己的居所裏為燭火剪燈芯。

我還未開口,她的聲音就先我一步:“貴妃來這做什麼?”

“來給母後請安。”我從善如流。

太後輕笑,不置可否,繼續著手上的活計,並沒有叫我過去,

我在門口侍立著,沒有進門,也沒有離開。

太後將一整排的蠟燭都一一剪過,才終於分出些目光給我:

“你不是皇後,便不要叫哀家母後了,叫太後吧。”

我沉默半晌,還是恭敬回道:“是,太後娘娘。”

傳聞中手眼通天的太後娘娘終於剪完了燭,動作不疾不徐地放下剪子。

太後看向我,目光如水一般明澈,聲音平和:“霍歡,你上山的時候,一直有人跟著你,他此刻也在這個院子裏,你去把他叫進來吧。”

“是。”

有人跟著我嗎?我一邊疑惑,一邊出了殿門。

我在院子裏走了兩圈,並沒有看到太後口中的人。

正準備進去,身後就傳來一聲輕響,我轉頭,就看到了寒徹。

“你……一直跟著我?”

殿門內驀然傳來木魚的敲打聲,在寂靜的靜心庵裏回蕩。

“嗯。”他凝視著我,眸子明亮,目光沒有絲毫躲閃,唇角漾著笑,眼尾上挑,真誠又惑人。

“太後娘娘讓我請你進去。”我不動聲色地錯開他的目光,不想承認自己又被蠱惑到了。

他抬手摸了摸後頸,神色看起來不太自然:“是我被……發現了嗎?”

“走吧。”

我和寒徹一前一後進到殿內的時候,太後敲著木魚的手便一停。

她轉頭看向我身後的寒徹,我後知後覺地發現,太後紅了眼眶。

太後對著寒徹招了招手:“孩子,向前來,讓我看看。”寒徹不明所以,但還是向她走近了幾步。

她抬手想觸碰寒徹的麵頰,卻又躊躇著放下手,像是在透過他,看著一位故人。

良久,太後終是開口:“這十數年……昌平她,在樓蘭過得好嗎?”

“有勞太後掛心,母親生前在樓蘭過得還算不錯。”

“那就好,那就好。”

我恍然大悟,京都早年流傳著一段佳話,講的便是太後娘娘和昌平公主的友誼。

寒徹大致是長得像極了昌平公主。

“霍歡,你先出去吧。”

她話音剛落,寒徹就接道:“太後娘娘,貴妃並非外人,秋天天寒,就讓她在這待著吧。”寒徹看了看我,彎眸一笑。

太後的目光在我和寒徹之間流連幾圈,最終沒有反駁,淡淡開口:“也好。”

……

“哀家與你母親曾是摯交,在京都若有什麼需要,皆可以托人給我帶話。”對著任何人都平平淡淡的太後,對上故人之子,便多出幾分少見的慈和來。

太後留我和寒徹同她一起吃了飯,寒徹得在日暮之前出現在景軒麵前,在傍晚的時候就下山了。

我和太後本沒有什麼話題,於是也就自覺回房休息。

可天黑之後,太後卻突然召我去見她。

我去的時候,她跪在佛堂的正中的墊子上,敞開的堂門讓燭火不斷的搖曳,明明是一殿神明,卻好似鬼魅一般半明半昧。

“霍歡。”

“臣妾在。”

空蕩蕩的佛堂裏,太後的聲音有著短促的回聲:“哀家知道你並不喜歡皇帝,哀家還知道你和公子寒徹是一對,哀家甚至有充足的人證,可以治你死罪。”

那一刻,我仿佛聽見命運在耳畔呼嘯的聲音。

我屈膝,緩緩跪下:“請太後娘娘降罪。”

長久的靜默後,太後終是開口:

“哀家不會治你的罪,但哀家要你,幫我一個忙。”

7

太後讓我協助她,殺了他的兒子,當今的陛下,景軒。

景軒並不是太後的親兒子,而是先皇賢妃的兒子,在宮廷的傳聞中,太後殺了賢妃,搶走的了賢妃的兒子,才坐到如今這個位置。

如今,她更是要殺了賢妃的兒子。

可我總覺得,比起殺了景軒,我先被他殺死更加現實。

宮宴上,宮女不小心打翻了酒杯,酒液順著桌子流淌到景軒送我的衣裙上,染出一片水漬。

“拖出去,杖殺——”主座上的景軒麵色淡淡,聲線慵懶地拉長,絲毫沒有聖人教誨中,對生命的敬重。

“陛下,臣以為,這宮女雖然笨手笨腳,但罪不至死。”坐在下方的寒徹蹙眉,先我一步開口。

“愛妃以為呢?”景軒唇角含笑,轉過來看我。

“臣妾以為,公子寒徹說得有理。”

……

那個宮女還是死了,在我麵前,被亂棍打死的。

景軒揮了揮手,叫人把那血肉模糊的屍體抬出了我的芷蘭宮。

他說出的話讓人渾身發涼:

“朕以為,這樣笨手笨腳的人,就活該被打死。”

真是個瘋子。

我垂眸不語。

臉上忽然一涼,是他的指尖挨上我的臉頰,頗為憐惜地蹭了蹭。

我一陣惡寒,渾身都不由自主地戰栗。

“愛妃怎麼臉色煞白,瞧著真是讓人心疼。”

“來,朕抱著你便不怕了。”

他將我拉到懷裏,手在我身上肆意遊走。

他又問了那個問題:“他碰過你了嗎,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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