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臘月十五。
每年到了這個時候,林家都會去禪山寺祈福。
但因為今年老太爺過世,按照朗州風俗,家中老人病逝後有三年的平安期,若三年內林家有人出事或是發生禍端,往後便會家宅不寧,若能安然度過三年,那就平平安安多子多福了。
所以今年祈福人數比往年多添了一倍。
那些遠房表親們都一起來了。
林家安排了將近二十輛馬車,還有諸多祈福用的物件。
隊伍浩蕩,把府門口的長街都擠滿了。
家中主子們陸陸續續上了馬車,玉君是最後一個被安排上去的,乘的是隊伍末尾的那輛馬車,偏那管事的人還說她命好,別的主子都是三三兩兩擠在一輛馬車裏,就獨她一人一輛,坐得最舒服。
玉君隻是同他笑了笑。
她又怎麼會猜不到他人的心思,不過是嫌棄坐末尾的馬車丟人罷了。
因為前後順序都是按照府裏位分來的。
往年都是些腿腳不利索的老嬤嬤們壓後。
今年好了,有她壓軸。
林芷煙撥開窗幔回頭看時,正好看到管事領玉君去後麵的馬車,她沒忍住蔑笑了下,連心氣都不由地拔高了。
“表姐,看什麼看得這麼開心?”
車裏還有一名女子,是沈姨娘的女兒謝棠,比林芷煙小一歲,平日裏就喜歡跟在林芷煙屁股後麵作威作福,跟她那個一心隻知道奉承許氏的親娘一模一樣。
林芷煙收回目光坐好,嘴角仍帶著餘笑,優越感極重,邊擺弄細長的指甲邊說:“碰巧看到一隻麻雀在拚命往屋脊上飛,忍不住想笑。”
謝棠心思重,也是個有眼力見的,立馬會意到表姐話裏的意思,便也掀開窗幔往後看去,隨即捂著嘴笑:“還真是隻麻雀,奈何飛上枝頭也變不成鳳凰,哪裏能跟表姐比。”
“我同她比什麼?也比不著。”林芷煙心底生出一絲厭惡。
“是是是,表姐是林家的嫡女,她一個鄉下來的女子,也不知道使了什麼下三濫的手段迷糊了老太爺,才得了今天這樣的好日子,自然不能跟你比。”
“謝棠,這些話當著我的麵說說就算了。”林芷煙變臉。
“表姐......”
“誰不知道你是跟著我的,你說出去的話就等同是我說出去的,我身為林家嫡女,就該持有嫡女風範,有些話,是斷斷不能宣之於口的,所以,你得管好你這張嘴,不要為我招來麻煩。”
“嗯......我知道了。”謝棠不敢反駁。
“還有,就算她作風再不好,到底也是爺爺的續弦,現如今守活寡已經夠可憐了,咱們對她好點,也算積德。”林芷煙佯裝出來的那副大度之相,倒像是真的可憐玉君。
“好,聽表姐的。”
謝棠嘴上應好,心裏卻把林芷煙看得透透的。
在外人麵前,林家大小姐相貌出眾,溫文爾雅,是嫡女中的典範。
又哪裏說得出刻薄的話?
做得出歹毒的事?
但私下裏性子如何......謝棠再清楚不過。
自打她隨母親來到林家寄住,這些年可沒少幫林芷煙幹壞事、背罪名。
卻從來也不敢戳穿。
畢竟她現在吃著林家用著林家。
往後還得借著林家的光,給自己找個好人家,若能比林芷煙嫁得好,那才是最要緊的。
另一邊,玉君坐在車廂裏看書打發時間,她沒帶雲柳一起來,夕兒被自己支走後,院子裏就隻有雲柳一個丫鬟,她得讓雲柳守著家,畢竟自己吃飯的寶貝還放在屋裏,萬一被人偷了,她得傷心死。
朗州郊外的官道上積了厚厚的雪,林家的車馬隊走得很慢。
玉君乏了,合上書閉目養神。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到達禪山寺山腳下的時候突然猛地顛了一下。
她身子斜到一邊,被撞得睡意全無。
馬夫跳下車查看,發現是左邊的車輪碾到雪下的硬石給崩壞了,中間的輪軸斷了一截,肯定是走不了了。
玉君掀開車簾問情況,才發現山腳處就她這一輛馬車。
前麵的隊伍早就丟下她不知道到哪兒了。
估計已經上了半山腰。
她眸光暗了暗,嘴角帶著玩味輕揚了下。
跟她玩這招!
還太嫩了!
馬夫搓著手哈著冷氣說:“姑娘,車輪壞了,走不動道了。”
她故作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問:“修得好嗎?”
“這沒辦法修,輪軸壞了,得找木匠重新做新的才行。”
“好端端的,怎麼會壞?”
“山裏到處都是積雪,路麵坑坑窪窪石子又多,不小心撞到也是常有的事。”
玉君歎了聲氣,憂心道:“那可怎麼辦?萬一耽誤了祈福的時辰,大奶奶會怪罪我的。”
“姑娘別急,我想想辦法。”馬夫見她又怕又急的樣子,不免起了同情之心,但府裏主子交代的事他又不敢不照辦,隻能橫著心道,“要不姑娘在車裏等我,我追上前麵的馬車,讓他們回來接你。”
玉君乖乖點頭:“那你快去快回。”
她方才還擔憂的神色,在馬夫轉身的一瞬間便冷了下去,望著馬夫那走一步歪兩步的身影,她知道,大概要等到祈福完了他才會回來接她。
可見府裏那位為了不讓她參加祈福,一定是絞盡腦汁才想出了這個損法子。
很好!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蠢婦。
禪山寺山腳處林木眾多,冷風從林子深處一陣陣往外灌,車廂裏沒有暖爐,越坐越冷。
大抵過了半刻鐘,玉君聽到了動靜。
是馬車的聲音。
但並不是來接她的。
玉君唇角綻出笑意,輕聲呢喃道:“來得剛剛好。”
她好像猜到了是誰。
然後不緊不慢地收拾好手邊的書,裹緊衣裳下了馬車,擰著一雙好看細長的秀眉,露出可憐無助的模樣。
望著後麵行駛過來的馬車。
青野駕車,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雪地裏鼻頭凍得通紅的玉君。
莫名的,他兩邊臉頰又升起了那熟悉的疼痛感,趕忙拉緊韁繩,將馬車停在了玉君麵前,好奇的看著她那張紅彤彤的小臉蛋,問:“你怎麼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