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京堂門口,一名婦人抹著眼淚橫衝進來,身後的兩名壯漢用轎椅抬著一個臉色蒼白的男人跟在後麵。
醫館裏的人被這陣仗嚇得散開,騰出一塊空地。
兩名壯漢把男人放在中間。
婦人來勢洶洶,拎著幾包捆好的中藥哭喊著:“我苦命的夫君啊,拖著一身的病還要受這種罪,我們家究竟造了什麼孽,你們林家要這麼歹毒。”
醫館張管事聽到動靜,趕緊從藥房跑過來,見狀問:“趙家娘子,你這是鬧哪出?”
“鬧?我夫君吃了你們仁京堂的藥都快死了。”婦人將手裏的中藥包扔到地上,“你們這幫天殺的,今日要是不給我個說法,我就上衙門告你們,求咱們青天大老爺為我做主。”
她家男人躺在轎椅上,四肢無力,麵色蒼白,像是隻有一口氣吊著。
張管事身為仁京堂的負責人,見慣了這種場麵,不慌不忙撿起地上的中藥包,拿去給館裏的老大夫查驗,老大夫打開藥包,用手拈了拈那幾味草藥,又放到鼻尖聞了聞,接著皺起眉頭,悄悄喊來抓藥的藥童,問這藥是誰開的?
藥童吞吞吐吐,不敢說。
“我開的。”
人群中走出一名身形修長的少年。
少年走到老大夫身旁,看了看那包藥,神情認真道:“師父,這藥沒開錯,枳殼三錢,厚補三錢,薤白二錢,桂枝一錢,栝樓實三錢,三碗水煎一碗,晨早服用。”
老大夫眉頭皺得更深了:“二少爺,治胸痹一貫用的是枳實,你怎麼換成枳殼?”
林老太爺有三個兒子。
大爺林文遠,二爺林孝之,三爺林淮安。
此人,是大爺的二兒子林世堯。
林世堯是朗州縣出了名的醫呆子,終日沉迷研究醫術,二十幾了仍未娶妻生子,也正是因為性子太軸,家裏的兄弟姊妹們都不愛與他來往,索性他獨來獨往,從不在醫術以外的事情上下功夫,因此也省了諸多麻煩。
他抓起一把枳殼道:“枳殼比枳實藥性溫和,枳實主破氣,枳殼主行氣,病者寒邪入體,還伴有痛疼,不宜大治,所以我認為,枳殼更好。”
“可是我跟你說過多少次,枳殼雖然主行氣,但枳實的行氣效果要比枳殼好,你私自換了藥,其他幾味藥就不合了......二少爺,是藥三分毒,這樣是會吃死人的。”
“師父,我有分寸。”
“那你也該事先跟我商量一下......哎!”老大夫無奈。
他帶過很多徒弟,唯有二少爺最軸。
總在不該較真的事情上犯病。
婦人聽了後大哭大喊,一邊揚言要去衙門告仁京堂,一邊又開始索要高額的賠償金,從一百兩哭到一千兩。
場麵開始失控。
卻沒人注意到,玉君已經走到了那個躺在轎椅上的男人身邊,抬起他的手把起了脈,隨後從一個大夫手裏取來幾根銀針,解開男人的衣裳,將針紮進他胸前的檀中穴和中府穴,動作一氣嗬成。
等有人注意到她時,她已經施針完畢。
婦人見狀,衝過來要推她。
她先一步退開,婦人推了個寂寞,緊接著咆哮道:“你做什麼?是不是往我夫君身上下了毒?你有何居心?”
一雙雙目光落到了玉君身上。
她生得乖巧,個子又細,站在惡相百態的婦人身旁像隻被驚嚇到的貓兒。
玉君不緊不慢道:“嬸子,藥方沒錯,抓的藥也沒錯,是你錯了。”
婦人瞪眼:“小丫頭片子,胡說什麼呢?”
玉君莞爾一笑:“你夫君患有胸痹之症,時常胸悶氣短,疼痛難耐,所以你在藥裏多添了兩錢白芍給他止痛,雖然得以緩解,但是白芍屬寒涼之品,胸痹之症又屬寒邪,兩寒相撞,導致體內的寒氣無法消散,反而聚集在胸前,久而久之,病情自然加重。”
婦人慌了,聲音心虛拔高:“什麼......白芍?聽不懂你說什麼,我夫君病成這樣,是他們用藥不當,我要賠償,我要告去衙門。”
“若鬧到衙門裏去,嬸子恐怕是要挨板子的。”
“啊呸!我們才是受害者,莫非縣太爺還能蒙了眼睛隨便冤枉人不成。”婦人咬牙說道,轉身就趴到她男人身上哭。
老大夫走了過來,問玉君:“小姑娘,你怎麼知道患者服用了白芍?”
玉君頗有禮貌的朝老大夫欠了欠身,說:“患者脾脈浮濡偏數,沉遲無力,是脾胃虛弱的症狀,此類人食用白芍,脖子和手腕處一定會起細小的皮疹。”
婦人張著耳朵聽到了玉君的話,心虛的扯開自家男人的衣裳。
果然在脖子和手腕上看到了皮疹。
自知站不住腳了,臉色難看。
玉君繼續說:“嬸子家中一定還有白芍吧,說不定藥渣也還在,不如我們現在就去衙門,請縣令大人派人去趟你家中,取了白芍和藥渣,一查便知。”
婦人眼神晃動。
沒了底氣。
隻弱弱的說:“我夫君都成這樣了,哪裏還經得住折騰。”
“那就是不去了?”
“去,自然要去,最好把仁京堂封了,隻是......聽說今天新縣令上任,恐怕衙門......正忙著。”婦人後槽牙咬得嘖嘖作響。
“也是,新縣令上任,若真去了衙門,指不定碰一鼻子灰,嬸子還是安心帶你夫君回去吧。我已經替他施過針了,你再照著原先那副藥方加兩錢川芎,喂他幾日,自然會痊愈的。”
“用不著你當好人。”
“我自知,自己也不是什麼好人。”玉君表麵乖乖的,可說這番話時,眼神中多了幾分森冷。
婦人成了眾矢之的,哪裏還敢再鬧:“今天就當我們倒黴,以後再也不來你們仁京堂看病了,晦氣,走走走......”
沒訛到銀子,又被突然冒出來的小姑娘揭了底,眼下成了笑話,婦人實在沒臉再繼續待下去,就趕緊招呼那兩名大漢把自家男人抬走了。
走之前還不忘瞪玉君幾眼。
怨她打壞了自己的如意算盤。
圍觀的人也因此好奇起來......
這女子是誰?
怎麼僅靠診脈,就能知道這麼多的細枝末節?比館裏的老大夫還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