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天璽四十年。
朗州縣迎來了入冬的第一場雪。
玉君從顛簸的馬車裏醒來時,林家派去鄉下接她來朗州的馬夫已經跑了,隻扔下她被一群窮凶極惡的山賊圍困在馬車裏任人魚肉。
山賊們言語輕佻,隔著車簾對她百般羞辱,盡是些汙言穢語。
玉君隻覺得吵。
坐在馬車裏連眼皮子都懶得往外掀一下。
記得上一個對她大不敬的人......
四十年前被她挖了心臟。
死得很慘!
山賊們吆五喝六的沒了耐性,準備衝進來拽她。
就見一隻猶如鬆樹皮又粗又臟的手伸了進來,可連她的衣角都沒碰上,手臂就被一支從馬車後麵飛來的匕首刺中,痛叫一聲後怔怔的縮了回去。
“誰?”
山賊們驚作一團。
緊接著淩亂有序的馬蹄聲傳來,外麵開始刀劍相撞,慘聲不斷。
期間,玉君悠閑的喝著茶。
壓根不關心外麵的戰況。
直到山賊們全被解決掉,一道響亮的男聲才又譏又怨的開口道:“這朗州真是個好地方,還沒上官道就遇上這麼一遭,看來前縣令真是留了一堆爛攤子給我......亭羨啊,亭羨啊,早知道就不聽你的陳詞濫調了,如今被你哄騙來朗州接手這燙手山芋,不是坑我嗎?”
被喚作“亭羨”的人並沒有回應。
男子將手裏的劍丟給身邊的護衛後,朝玉君的馬車走過去,問道:“裏麵的人還好嗎?”
約過了一息,一雙纖細修長的玉手才緩緩撥開窗幔。
玉君杏眸微抬,原本清冷的眼神變得溫和,迎上了男子驚豔的目光。
窗幔雖掩著她半張臉,卻已足夠將萬物襯得黯然失色,十四五歲的模樣,稚氣未退,一雙眼睛斜長嫵媚,靈氣極重。
方景序第一次見到如此好看的女子。
胸口不禁熱了一趟。
玉君柳眉微垂,輕輕道:“多謝公子相救。”
她聲音好聽,模樣又乖。
完全沒有攻擊性。
像一隻沒骨頭的軟貓。
方景序心都要化了,問:“姑娘這是要去哪?”
“朗州。”
“正好,我們也去朗州......你的馬夫跑了,那幫賊胚子又搗壞了你的車輪,一時半會修不好,要是不介意,不如上我的馬車,我送你一程。”方景序格外熱情,就差親自把她背下來。
玉君沒說話。
隻是低了低眸,像是在考量著什麼?
方景序看出了她的顧慮,趕緊自報家門:“在下方景序,是從京城調往朗州上任的新縣令,沒想到在我們朗州地界遇到這等事,害得姑娘孤身處境,又遇上雪天,總不能把你扔下不管吧?”
他就差把朝廷的調任文書拿出來自證了。
玉君覺得這小夥子話有點多。
不過......馬夫丟下她跑了,也不知是回林家報喜去了?還是藏在暗處等著給她收屍?總不能還指望林家的人來接自己吧?
更何況,她還另有打算。
如此,也就應著方景序這番話下了馬車。
外頭寒風裹挾著初雪,山間林野都被染白了。
看著滿地東倒西歪的山賊和方景序浩浩蕩蕩的護衛隊,她沒有露出絲毫緊張和膽怯,像是見慣了這等場麵。
隨即欠了欠身:“小女子玉君,多謝方大人。”
方景序看著她,身形纖細,穿著一襲單薄的黑色立領長襖,外麵披著黑色鬥篷,戴著兜帽,胸前別著一朵小白花,應該是去奔喪的,細看下,她懷裏還抱著一隻陳舊樣式的檀木盒,整個人立下風雪之中,隻覺得淒美神秘,像畫裏走出來的小仙人。
他引著玉君往自己的馬車走,還不忘先提醒她:“馬車裏還有一隻病秧子,石頭雕的,又冷又硬,你也不必害怕,隻要不同他講話就是了。”
某病秧子:......你丫才是一隻!
馬車裏點了暖爐,玉君一進去就被暖氣撲了滿懷。
車裏坐著一個人。
是方景序口中的那個“病秧子”。
這是玉君第一次見到商亭羨。
他長得很美。
是那種病態中帶著柔弱不能自理的美。
可周身猶如冰譚般冷冽的氣場,卻又帶著淩駕於天地的強勢,叫人不敢在他麵前張狂放肆。
商亭羨靠著車壁閉目養神,也許是玉君進來時裹了一股冷氣,使他不由地蹙了下眉。
玉君摘下兜帽,乖乖坐在旁邊。
不同他講話。
方景序站在馬車外叮囑:“亭羨,我就不上馬車了,這小姑娘性子怯,你可別嚇著她......小姑娘,你好好休息,我們再有一個時辰就能到朗州縣城。”
玉君點頭。
商亭羨卻像尊佛,動都不動一下。
方景序也不再說什麼,轉身吩咐護衛處理好那些山賊,等把道路清理幹淨後,才縱身上馬,下令啟程
動身前,護衛朝馬車裏遞進來一把匕首:“主子。”
玉君認得,是剛剛刺中山賊的那把匕首。
原來,是這個病秧子替自己解的圍。
商亭羨懶懶地掀開冰冷的眸,接過匕首後用帕子擦起了刀鋒上的血,動作優雅又帶著幾分變態。
玉君看中了他那雙手。
骨節分明,修長有力。
若拔了皮削了肉,裏麵的骨頭一定很好看。
“好看嗎?”商亭羨突然出聲,尋常的語氣卻使狹小的車廂裏變得危機四伏。
他擦著匕首,看都不看她一眼。
玉君沒有被嚇到,視線更大膽的移到他臉上,說:“好看,比戲文裏的仙家還好看。”
嗯?
商亭羨手上的動作停了一瞬,頭一次聽人這樣形容自己。
他側目看她。
女子年紀很小,穿著一身喪服,是個長相清冷、眼神幹淨的小孩子。
商亭羨冷冷一笑,危險至極:“小孩,不要拿我與那些道貌岸然的仙家相比,我是閻王殿裏的羅刹,食人心,剔人骨的時候,可一點也不好看。”
玉君顰眉,不是被他嚇到了。
而是他那句“小孩”......
太侮辱人了!
若是在幾十年前,這人定是要被她割舌頭的。
商亭羨雖然一副病弱之相,著裝打扮上也斯斯文文,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可眉宇間那抹殺伐淩厲的氣勢卻叫人倒吸一口涼氣。
哪怕是方景序那樣健壯粗糲的漢子在他麵前也會生出幾分怵意。
偏偏玉君一點也不怕他。
反倒像在欣賞什麼有趣的玩物那般看著他。
商亭羨注意到她的表情:“你好像不怕我?”
玉君看著他那張線條流暢的側臉,語氣十分平靜的反問道:“我為什麼要怕一個將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