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八歲那年。
晚上我睡得正沉,忽然被媽媽搖醒抱進了衛生間。
「砰砰砰!砰砰砰!」
「姓梁的,給老子滾出來!」
「慫貨,滾出來!」
捶門聲和叫罵聲,讓我瞬間清醒過來。
我驚惶抓住媽媽的睡衣,在她懷中瑟瑟發抖。
媽媽抱著我躲在衛生間,一遍遍輕撫著我的背,小聲安慰著我。
「不怕,囡囡不怕。」
從那天之後。
過去每天都會接我放學,偶爾還會給我買棉花糖的爸爸,突然消失不見了。
而家裏,開始出現一些凶神惡煞的男人。
他們搬走了我家所有值錢的電器,還威脅媽媽。
「再不還錢,就把你這小閨女買了!」
「這個年紀的小丫頭,可正是可人疼的時候。」
我被嚇得哇哇大哭,媽媽強忍淚水把我摟在懷裏,聲音打著顫乞求:「求你們了,我一定盡快把錢湊齊,別、別傷害我女兒。」
媽媽借遍了親戚朋友街坊鄰居,才總算還清爸爸欠的賭債。
之後整整七年。
原本身體就不好的媽媽,每天起早貪黑的工作,將借的錢全部還清。
我以為,我和媽媽即將迎來嶄新的生活。
可......
「簡蓁嗎?病人正在我院進行搶救,希望家屬可以盡快趕來。」
十五歲生日當天。
我成為了沒有媽媽的孩子。
2.
「蓁蓁,明天就是你婚禮了,開不開心啊!」
被布置得喜慶又熱鬧的房間裏。
閨蜜方瑤瑤和我並排躺著,喧囂了好幾天的房子,此刻也終於重活安靜。
我望著天花板:「當然開心啊。」
時隔十年。
我終於可以擁有屬於我的家。
方瑤瑤側身抱住我,她家和我家是鄰居,她和我從小一起長大,對我所經曆的事情全部一清二楚。
「放心蓁蓁,他以後要是敢欺負你,看我不打爆他的狗頭!」
大抵是出於對我的憐惜,方瑤瑤對我縱是格外偏袒。
媽媽去世後,但凡有人敢欺負我,她總會最快出現在我身邊,凶巴巴地趕跑那些人。
還大放狠話:「誰再敢欺負我家蓁蓁,我就打撕爛她的嘴!」
往事一遍遍在腦海回蕩。
我衝她笑笑,說:「不會的,顧衡很好。」
方瑤瑤鬆開抱著我的手,不屑地翻了個白眼。
緊接著,她忽然從床上彈起來,盯著我一字一句道。
「簡蓁,你要是敢嫁了老公就忘了我,看我以後怎麼收拾你!」
我笑著拉她重新躺下,一個勁兒給她順毛。
「不會的不會的,我啊,永遠和我們瑤瑤天下第一好!」
3.
婚禮當天。
酒店。
剛下車,我餘光就掃到遠處幾道人影。
其中一個看上去總覺得有些熟悉,我心頭浮起不好的預感。
「蓁蓁?」
愣神之際,我聽到顧衡的聲音。
他一手牽著我,眼睛擔憂地朝我看來:「不舒服嗎?」
我連忙回神整理心情,衝他搖搖頭。
兵荒馬亂之中,到了我出場的時間。
熱烈的掌聲與口哨中,我迎著一簇簇繽紛落下的彩帶,與顧衡十指緊握上了台。
「首先,歡迎大家撥冗前來參加顧衡先生與簡蓁小姐的婚禮!」
舞台上,司儀熱情洋溢的聲音,通過話筒響徹整個宴會廳。
一陣掌聲落下,他娓娓講述起我和顧衡的戀愛史。
聚光燈打在我和顧衡身上。
刺目的燈光下,我隻能看到台下的人影憧憧。
心中的不安越發強烈,與顧衡十指緊扣的手,漸漸滲出細密的汗珠。
耳邊,司儀的聲音忽然拔高許多。
「接下來,讓我們有請新郎和新娘的父母上台!」
新娘的父母?
我當初明明跟婚慶公司溝通過,我沒有可以上台的父母,讓他們婚禮當天隻說新郎父母就好,司儀為什麼會臨時改詞?
激昂的樂聲中,通往舞台過道的射燈亮起。
看清通道對麵站著的人時。
我霎時渾身血液倒流,怒火衝天而起。
4.
「滾滾滾!你媽死不死跟我有什麼關係?說穿了不就是想要錢嗎?我現在可是有兒子要養的,沒那麼些閑錢給你這賠錢貨,識趣點就趕緊滾,別逼我跟你動手啊!」
男人看向我的眼神,憤怒中帶著濃濃的鄙夷。
媽媽去世後的第二年。
我意外偶遇了當年拋棄我們的那個,姑且稱之為我爸爸的人——梁兆峰。
彼時,他身邊身邊還有一個男孩。
而那個男孩,看上去也隻比我小四五歲。
婚內出軌生子無疑了。
忍了再忍,我還是沒忍住衝上去,告訴了他媽媽去世的消息。
「死了正好,」他胳膊一張,摟住身邊的女人:「寶貝兒,咱倆能領證了。」
我站在原地,看著他和那個女人親親我我,氣到止不住的顫抖。
此時此刻。
我隻恨不能他就真像媽媽所說的那樣。
早就死在外麵算了。
「你欠的那些賭債,都是媽媽沒日沒夜工作賺錢替你還清的,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
我崩潰地大喊,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恨不能跟眼前的男人同歸於盡。
「嘖,」他擺出不耐煩的表情:「老子讓她還了?還不是她賤非要給我還?其實早點兒死了也好,省得耽誤老子二婚。」
梁兆峰掏了掏耳朵,衝我翻了個白眼就要離開。
「撫養費。」
我攔住他,重重抹了把滿是淚痕的臉,冷冷看向他。
他猛地瞪大眼,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幾秒後,他重重推開我,皺著眉大聲嚷嚷。
「你都多大了還跟老子要撫養費?想錢想瘋了吧?滾滾滾,老子沒錢!」
5.
「爸,」我忍著惡心喊他:「我今年16歲。」
梁兆峰卡了殼,身旁的女人不滿地拉了拉他胳膊:「老公,甭搭理她。」
我看也沒看女人一眼,隻對他說。
「我八歲的時候,你卷了錢跑路從此音訊全無,現在,我要求你支付我八歲到十八歲的撫養費,一共十萬塊。」
梁兆峰當即暴跳如雷:「瘋了吧你!老子哪有那麼多錢給你?你他媽別給老子蹬鼻子上臉,否則——」
「不然我就去法院告你婚內出軌生子,並且對自己的婚生子棄養。」
我對他的怒氣無動於衷。
看到他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反而滿心暢快。
「你敢!」
梁兆峰指著我,目眥欲裂。
我冷笑:「不信的話,你就試試。」
「你…你…」他被我氣到說不出話,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想跟自己親爹對簿公堂,梁蓁,你欠收拾是吧?」
「簡蓁。」
我提醒他:「從你拋棄妻女那天起,我就改跟我媽姓了,你該叫我簡蓁。」
「管你姓梁姓簡,老子再跟你說一遍,老子沒錢,就算有錢也要拿來養我們老梁家的獨苗苗,既然你現在姓了簡,那就去跟簡家人要錢,甭想從老子手裏拿到一個子兒!」
我定定看著麵前的男人。
此時的他,已經和我記憶中那個儒雅溫和的爸爸,徹底割裂開了。
我從沒想過,那個曾經文質彬彬成熟穩重的男人,居然會變成今天這副嘴臉。
真是太可笑了。
「好,那我們法院見。」
留下這句話,我再沒一絲猶豫,幹脆利落轉身離開。
6.
「蓁蓁!蓁蓁你等等!」
見我態度決絕,上一秒還在暴跳如雷的男人。
立馬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追上來攔住我,好聲好氣道:「蓁蓁,真不是爸爸不給你錢,實在是爸爸最近手頭有點緊,你給爸爸留個銀行卡號,等過段時間爸爸寬裕了立馬給你打錢,行不行?」
他說得低聲下氣,像是真的在懇求我的原諒。
但在他身後。
那個被他喚作「寶貝」的女人,正在不耐煩的翻白眼。
他們兩個生的野種,看向我的眼神也滿是惡意。
我扯開他抓著我胳膊的手,心平氣和問他:「手頭緊,這麼多年過去了,你該不會還在賭吧?」
梁兆峰眼角抽搐著,好像在發怒的邊緣,卻又硬生生忍了下去還撐起個僵硬的笑。
「這麼多年沒見,我們蓁蓁真是女大十八變,越來越漂亮了,走,爸爸帶你去吃好吃的。」
「不用。」
我往後退了半步,麵無表情看著他。
「十萬撫養費,或是法院見,你選一個吧。」
「簡蓁!」
梁兆峰氣急敗壞大吼一聲。
「你還是我閨女嗎?你難道非要逼死自己親爹才滿意嗎!」
「逼死你?」我嗤笑了聲:「當年追賭債的人都沒把你逼死,我哪來那麼大的本事?」
他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我看到他垂在身側的手一張一合,像是憋住要對我動手。
視線重新移回他的臉上,見他一副目眥欲裂的樣子,我又忍不住笑了。
「梁兆峰,我隻給你一天時間。」
「如果明天這個時候,我還沒收到撫養費的話,我會立馬去法院起訴你。」
說話間,我的目光又落到了他那個兒子身上。
梁兆峰像是猜到我在想什麼,橫挪一步擋到我麵前,截斷了我的視線。
四目相對,他眼中的怨憤和怒意一覽無遺。
「還有,如果你不想自己寶貝獨苗苗的同學老師,知道他有你這麼在外麵跟別的女人鬼混,欠下一屁股賭債後拋棄妻女的爛賭鬼親爹的話,我勸你盡快把撫養費打給我。」
「真沒錢也不要緊,你還可以去賭去借,或者讓你的小三給你出。」
「簡蓁,你、你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的心怎麼這麼硬,我怎麼會生出你這麼個女兒!?」
梁兆峰振振有詞地指責我。
我聳聳肩,笑著對他說。
「有其父必有其女嘛。」
7.
長長的過道盡頭。
穿著筆挺的西裝,梳著精心搭理過的發型,梁兆峰笑得意氣風發。
在這一刻,他看上去像是個真正的慈父。
如果我不知道他本來麵目的話。
握著捧花的手死死攥緊,幾乎把花杆握變形,我死死盯著他,四目相對之下我看到了他眼中的小人得誌。
「蓁蓁…」
顧衡拉住我垂在身側的那隻手,語氣中滿是擔憂。
對於我和梁兆峰的恩怨,他也是清楚的。
「顧衡,」我轉頭看向他,眼含抱歉對他說:「今天的婚禮,可能要被我搞砸了。」
他怔了一瞬,而後衝我笑著搖搖頭:「沒關係,這本來就是我們的婚禮,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得到顧衡的允諾,我漸漸冷靜了下來。
鼓點越來越澎湃。
四個老人兩前兩後走上過道,大步流星朝著舞台走來。
公公婆婆雖然不是很清楚我家的情況,但或許因為我在他們麵前從沒提過梁兆峰,此刻兩人臉上雖然掛著笑,但眼中卻也多了幾分茫然。
很快,四個老人走上台來,分別站到了我和顧衡兩側。
「看來我們新娘子是專挑父母優點長的,難怪會這麼漂亮!」
司儀誇張地讚歎著。
梁兆峰驕傲的仰著腦袋接受誇讚也就算了。
他旁邊的女人居然也敢默認。
「新娘的媽媽看著也很年輕啊,」司儀繼續誇:「難怪能生出這麼漂亮的女兒!」
女人依舊沒有否認,反而還抿著嘴笑著點了點頭。
深吸一口氣,我看向站在最邊緣的主持人,然後朝他伸出了手。
意識到我是在要話筒,主持人趕忙過來,一頭霧水地把話筒交給了我。
我轉頭看向梁兆峰和女人,將話筒舉到嘴邊。
「她的確還年輕,畢竟,她可不是我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