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期中考試的成績出來了。
我拿著手機翻看著孩子群裏麵的信息。
裏麵的孩子們七嘴八舌的討論著這次父母的成績。
成績單上,我媽的名字赫然在第一名的位置。
有不少孩子在艾特我,紛紛讓我傳授管教父母的秘訣。
我輕笑了一聲,在手機上敲敲打打,洋洋灑灑編輯了幾行字發送了出去。
“我每天督促我媽每天淩晨四點起來背功課,一周要做十幾份模擬題。”
“我每天給她擠牙膏,連衣服都是我搭配好的,她什麼都不用管,隻需要用最好的成績報答我。”
群裏像是炸開了鍋,孩子們紛紛衝我比大拇指。
我躺在沙發上笑得前仰後合。
媽媽啊,你也有今天。
恐怕老媽也想不到吧,我抑鬱症跳樓自殺之後,竟然穿越到了一個父母需要持證上崗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和之前的完全相同,隻不過這裏,父母也需要考試,拿到及格分,否則的話,就沒有後代。
0分的父母,更會直接失去後代。
我之前偷悄悄驗證過,這個媽媽,並非平行世界的媽媽,而是同樣的媽媽。
前世那個,同樣把我逼瘋的那個媽媽。
2
傳來開門的聲音,是我媽下班回來。
她目光閃躲,在玄關垂著腦袋小心翼翼的換鞋。
她討好的說:“寧寧,我回來了。”
我開門見山的說:“期中考試為什麼有一科隻有九十九分?”
她渾身一震,支支吾吾的說:“對不起啊寧寧,但媽還是第一名的。”
我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從屋裏拿出一根六寸長的小竹條。
我厲聲說:“第一名有什麼了不起?我要的是一百分!把手伸出來!”
我媽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她哀求著說:“寧寧,媽媽隻差了一分,最後一道主觀論述題,沒有人會得滿分的...”
原來她也知道啊,主觀論述題是沒有人會得滿分的。
為什麼這麼簡單的道理,放在自己身上就能想得通,放在孩子身上就想不通了呢?
前世,我就因為沒有拿到滿分,備受虐待。
我大聲質問:“沒有人得滿分,你為什麼不能是第一個?為什麼別人家父母有的,你為什麼沒有?”
我又說:“你看看別人家的媽什麼樣?我為什麼會有你這麼不爭氣的媽媽!”
媽媽像泄了氣的皮球,一下子癟了下去。
她垂著頭不說話,默默地伸出手。
她的手上密密麻麻滿是繭。
我挑準了那塊最嫩最軟的肉,揚起手裏的竹條狠狠打了下去。
啪的一聲,在她手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紅印子。
她並沒有喊出聲。
我不比我媽高,她站直了,我隻能到她的下巴。
而現在,她佝僂著背的樣子,比我還矮了一截。
我揮揮手說:“去做飯吧。”
我媽一聽,如釋重負般鬆了一口氣。
她揚起臉,眼眶裏泛著淡淡的水光。
她一邊開冰箱,一邊笑著問我:“寧寧,媽給你做鬆子魚好嗎?媽還買了你最喜歡的奶油蛋糕......”
她言語中是刻意的討好,是低到塵埃裏的卑微。
我去茶幾上打開了包裝精美的蛋糕盒子。
前一世我最喜歡吃蛋糕了。
甜到發膩的奶油裹著鬆軟的蛋糕坯。
然而縱使是這麼廉價的東西,我前一世隻吃到過一次。
那次是小學時同學過生日。
我隻嘗了一小口。
回來被我媽知道後,她大發雷霆。
她又是扣我嗓子眼,又是灌了我三瓶油。
我趴在馬桶上狼狽的吐。
胃裏翻江倒海,混著眼淚鼻涕流。
她發在家長群裏,用大段大段的文字斥責那個同學的家長。
質問為什麼要給她女兒投毒?
她說讓我這麼難受的,都是那個家長,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家長害了她的女兒。
我卻在想啊,讓我這麼難受的,不是她嗎?
飯桌上,我媽把菜都推到我麵前,她挑了一塊魚放在我碗裏。
她說:“寧寧,明天公司開孩子會,你能來嗎?”
我思索了片刻,笑著點點頭。
我拉著她的手說:“寧寧最愛媽媽了,所有關於媽媽的事情,寧寧都會放在第一位。”
2
第二天放學後,我回了一趟家。
我換下校服,挑出壓箱底最破破爛爛的衣服。
洗得褪色的牛仔褲,配上發黃開膠的白球鞋。
我神采奕奕的去了我媽的公司。
在公司門口,我見到了我媽。
她看到我時有些愣神,她立刻挽上我的手,貼在我耳邊低聲說:“寧寧,你怎麼穿成這樣子,別人會覺得媽媽苛待你的...”
我揮開她的手大聲說:“怎麼了?媽媽你現在覺得我丟人是嗎?”
我捂著臉啜泣:“你問問自己才賺幾個錢?我省吃儉用,把錢都給你省下來緩解你的壓力,我都是為了媽媽啊!”
周圍有不少孩子們紛紛看向這邊,小聲議論起來。
媽媽的臉有些紅,她揉著衣角不知所措。
她低聲說:“沒有沒有,寧寧你別生氣,是媽媽沒用...”
我沒有再繼續為難她,讓她領著我去了她們辦公室。
一進門,辦公室裏的孩子們就紛紛向我投來豔羨的目光。
我剛坐到座位上,旁邊的小靜就戳了戳我的胳膊。
她小聲說:“你就是愛霞的孩子吧?你也太厲害了!你媽這次又是第一名!”
我自豪的抬了抬下巴,我說:“她能考第一名,全都是我的功勞,她卷子上的每一分,都是因為我。”
小靜佩服的向我比了個大拇指。
我媽作為這次的第一名,她和組長站在台上,組長拍著她的肩對她讚不絕口。
誇讚她的話說了一籮筐。
媽媽看我的眼神充滿期待,臉上露出靦腆的笑。
我知道,她想讓我為她感到驕傲,她也想得到我的誇獎。
畢竟,這也是榮譽。會給他們父母考核分加分。
可,前一世家長會時,我也是那樣充滿期待的望著台下的她。
我多麼渴望她能為我而感到自豪。
可她卻當著眾人麵,大聲嗬斥我。
為了卷子上我失去的幾分,而把我的自尊撕的粉碎。
那天窗外的驕陽就像今天一樣耀眼而溫暖。
她當時說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柄利刃深深地紮在我的最痛處。
媽媽,現在換我了。
我敲了敲桌子打斷組長。
我說:“這次她有一科隻考了九十九分,有什麼值得誇的?媽媽,你不應該反思自己嗎?我要是你,我現在都沒臉站在那裏!”
組長愣了一下,臉上扯出一個僵硬的笑。
他說:“像這種主觀論述題,都不會打滿分的,整個省都找不出來幾個,小霞很好了,今年還憑了優秀...”
我媽一臉呆滯的望著我,眼裏的不可思議和委屈揉在一起,凝成墨一樣的黑。
我站了起來,徑直朝她走了過去。
我媽望著台下的孩子們和父母,又哀求的看著我,她說:“寧寧,是媽不好,回去說...”
我抓著她的胳膊去了走廊。
在走廊,我大聲地嗬斥了她半個小時。
辦公室裏所有的孩子和父母們都聽得一清二楚。
就像先前她對待我那樣。
她捂著臉求我別再說了。
盛夏的蟬鳴聲和空氣中灼燒的熱氣,我又重新喜歡上了夏天。
回到辦公室時,我媽再也笑不出來。
她把自己縮進角落。
垂著頭刻意回避著一道道視線。
我心滿意足的笑了。
回到家時,爸爸已經回來了。
我爸在外地打工,鮮少有回家的日子。
我爸一見我,立刻笑著拍拍我的肩,他說:“寧寧怎麼瘦了?你媽做的飯不好吃嗎?”
爸爸淩厲地瞪了一眼媽媽。
媽媽苦笑著辯解:“可能是最近天氣熱了,寧寧沒有胃口。”
爸爸說:“孩子沒有胃口,你這個當媽的是幹什麼吃的?還有半年就要考父母從業資格證了,你別連累我行嗎?及格不了,可是會失去孩子的。”
媽媽向我投來求救的目光,我直接無視。
爸爸笑著捏了捏我的臉說:“爸爸帶寧寧去吃大餐好嗎?”
我高興的點點頭。
飯店裏,什麼鮑魚龍蝦爸爸都點了一遍,什麼貴點什麼。
他說在外麵這麼長時間,不能陪在我身邊,心裏有愧。
他掏出手機又轉給我幾千塊錢,讓我別心疼錢,千萬不要委屈了自己。
媽媽在一旁笑著附和。
爸爸看起來滿麵紅光,精神頭十足。
前一世,爸爸的身體並不像現在這麼好。
爸爸因為操勞辛苦,常年在外奔波得了直腸癌。
他渾身的皮膚像是裹了一層蠟。
又黃又硬。
媽媽得知了高昂的治療費用後,果斷放棄了治療。
我哭著跪在病床前,我媽扯著我的胳膊把我拽了起來。
她在病房裏大聲斥責爸爸,說爸爸出軌,要和她離婚。
像一個潑婦,唾沫星子亂飛。
爸爸賺的每一筆錢都上交,在外麵奔波連個饅頭都要掰著吃。
說爸爸出軌,簡直比秦始皇複活統一全世界還要荒誕離奇。
爸爸躺在床上瞪著眼睛張著嘴,說不出來半個字。
爸爸是被她活活氣死的。
我抱著爸爸的遺照坐在長椅上,等著裏麵的爸爸被火化成一堆灰。
媽媽站在那裏喋喋不休,說買墓地要花不少錢,叫囂著要把骨灰揚到海裏去。
她尖酸又刻薄,隻要不是花在自己身上的錢,每一分每一毛都會斤斤計較。
她的櫃子裏永遠不缺時髦的新衣和各種各樣的金鐲子。
而爸爸就像是一頭蒙著眼睛,在不停拉磨的毛驢。
媽媽揚起手中的鞭子,抽在他身上。
他永遠看不到路的盡頭,直到死。
想到前世的一幕幕,我看著爸爸的臉,心裏泛著酸。
我說:“爸爸你在外麵工作一定要注意身體,別太累了。”
他笑著摸上我的頭,他說:“知道啦,爸爸會照顧好自己的。”
趁著媽媽去上衛生間的功夫。
我對著爸爸說:“爸爸,我知道媽媽出軌了,所以,你和媽媽離婚吧。”
3
爸爸回來的急,走的也急,沒過三天又匆匆離家去。
我做完了學校的功課,正和小靜聊著電話。
電話那頭,她對她父母的成績很是不滿意。
再過半年就要考父母從業資格證了。
隻有拿到這個證,才能有繼續撫養孩子的資格。
其中包含了書麵考試和綜合素質評測。
而綜合素質評測是由孩子來打分的。
在這個世界裏,每個沒有資格證的父母都會被人鄙視,遭人白眼。
沒有拿到資格證的父母會被送去封閉式改造。
沒個十年八年應該是出不來。
掛了電話後,我死死地盯著牆上的表。
我媽的下班時間是六點,公司距離家隻用不到十分鐘的時間。
我給她訂了門禁,六點十分,不多不少。
回來晚一分鐘,就要被打一次手心。
她原先給我定的家規,我如法炮製定在了她身上。
分針停在一刻鐘的時候,我媽回來了。
她一進門就撇下包,慌忙的打開冰箱,她愧疚的說:“對不起啊寧寧,公司有點事情,媽回來晚了,媽現在就給你做飯。”
我沒說話,衝著她揚了揚手裏的竹條。
我按著她伸出的手,正要揮下時。
我看到她的臉有些紅。
蠟黃又毛孔粗大的臉上隱隱約約泛著可疑的紅光。
我湊近了看。
她眨著眼睛回避著我的視線。
我不由分說直接掐上她的嘴巴,逼她張開嘴。
有一股淡淡的酒氣飄了出來。
她連忙解釋道:“對不起寧寧,就是今天飯桌上領導要我們喝酒,我就喝了一小杯紅酒。”
她又說:“媽不能不給領導麵子,就一小杯,寧寧你別生氣好嗎?”
她慌亂地用手比劃著。
我當然相信她隻喝了一小杯,但我依舊借題發揮,在這一小杯紅酒上大做文章。
我拉著她跪在姥姥姥爺的牌位前。
我佯裝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我哭喊著說:“我姥姥姥爺怎麼教你為人父母的!我在學校念書,別人知道我媽媽喝酒會怎麼看我!”
我又喊道:“你把我的麵子放到哪裏去?我每天省吃儉用就是讓你這個做媽去鬼混嗎?”
眼淚大顆大顆地從臉頰上滾落,即使我並沒有真的傷心氣憤。
她拉著我的手求饒,她說媽媽就這一次,下次再也不會了。
我用力地推開她,我吼道:“喝酒對身體不好!你要是死了我可怎麼活?你難道要讓我跟著你去死嗎?”
我揮起竹條氣急敗壞的一下又一下的打在她身上。
竹條抽在皮肉上的聲音像是悅耳的鋼琴曲。
她捂著臉哭得泣不成聲,肩膀一聳一聳的樣子看起來可憐極了。
她根本不知道她做錯了什麼,隻是喝了一小杯紅酒,為什麼我說的像是她殺人放火了一樣。
其實我也知道,她並沒做錯。
我隻不過是用她前一世對待我的方式對待她而已。
前世那天晚上,我就像她這樣跪在牌位前,她用竹條狠狠的抽在我身上,抽的我皮開肉綻。
隻不過是因為我貪涼,在路邊買了一瓶冰鎮汽水。
她說我胃寒,不能吃冰的。
她覺得我喝了那一口汽水就會死。
她說我要是死了,她就跟著我一起去死,讓死也要懷著愧疚。
她還說她做鬼也要纏著我,永生永世都要做我的媽媽。
我像是被塑袋裹著,無比窒息。
她以愛的名義,用親情的鏈條狠狠的纏在我身上,讓我喘不上氣。
現在,換我媽跪在地上,衝著牌位止不住的磕頭,嘴裏念叨著對不起我。
她不敢再哭,她哭,我就比她哭得更大聲。
我抹了一把眼淚說:“你們領導讓你喝的是吧?現在走,跟我去你公司!我看看你們公司的領導是怎麼教壞父母的!”
她哭著搖頭,求著我說別去。
她力氣很大,拽著我的袖子不鬆手,她哭著說:“寧寧,你別去公司鬧,媽媽以後在公司怎麼抬得起頭?”
她又說:“算媽媽求你了,你說什麼媽媽都會答應你好嗎?”
她的模樣實在可憐。
我擺了擺手說:“行吧,今天不去了。”
她鬆了一口氣,臉上又揚起笑,係上圍裙去做飯了。
第二天,我和學校請了假,她前腳剛去上班,我後腳就跟著她去了公司。
昨天晚上都下班了,公司一個人都沒有,我去鬧什麼?
當然是人多些,才熱鬧啊。
我一進她辦公室的大門,我就扯著嗓子喊:“昨天是哪個領導逼我媽喝酒的!”
4
我媽聽到我的聲音,從座位上站起來,直衝衝走到我麵前。
她的臉一陣白一陣紅,她有些生氣的小聲說:“寧寧!你不是昨晚答應媽不來公司鬧嗎?”
我大聲說:“我說的是昨晚不來,我有說今天不來嗎?”
我推開她,衝進了組長的辦公室理論。
從組長到主任,再到經理。
哪個官大我找哪個。
我當著我媽的麵,怒氣衝衝斥責她的經理,竟敢讓我媽喝酒,是要害死我媽嗎?
經理好言好語解釋了一大通。
我卻不依不饒,直到經理下不來台,黑著臉向我道歉。
我看著我媽垂頭喪氣地回了辦公室。
周圍的同事小聲議論著她。
我知道,從今天起,不會再有人敢上去和她說話了。
前世,她也是這樣對待我的。
哪個同學跟我關係好,她就上去理論,讓我沒了朋友。
自那之後,媽媽變得更沉默了。
像一個提線木偶一樣,我說什麼,她就照舊。
木訥又機械的重複做著每天的事情。
但這天回來,她很反常。
她看手機多看了十分鐘。
在那十分鐘裏,她露出了一個轉瞬即逝的笑容。
她的嘴角微微上揚了十度。
用我媽以前的話說,她的眼睛就是尺,我不管做什麼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我每天活得像犯人一樣,她就是移動的監控攝像頭。
就連我在衛生間多呆了一分鐘,她就會疑神疑鬼,把我扒光了搜身。
我就那樣赤條條地暴露在浴室的燈下。
寒意從腳底侵襲而上,覆蓋全身。
那時她說,你都是我生的,那我沒見過?小孩要什麼自尊,要什麼隱私。
我一把搶過我媽的手機。
屏幕上是她和一個男同事的聊天記錄。
聊天的最後,停在了我媽發的一個表情包上。
是一個沒有任何特殊含義的比心表情。
我指著手機屏幕大聲問她這是什麼。
她愣了一下,她茫然地搖頭說:“怎麼了寧寧?就是一個表情包而已。”
我奮力把她的手機摔在地上,屏幕一磕,滿是裂痕,像密密麻麻的蜘蛛網。
我指著她邊哭邊說:“你都做媽的人了,怎麼這麼不檢點?你背著我爸和別的男人勾三搭四!你對得起我爸嗎?”
我媽慌了神:“隻是一個表情包而已啊,媽沒有別的意思,你要是不喜歡,媽以後不發了行嗎?”
我從地上抓起她那屏幕都碎成了渣,但卻依舊亮著的手機。
我給那個男同事打了個語音電話。
電話裏,我劈頭蓋臉地把他罵了一頓。
我媽哭著要搶走手機,卻被我一把推開。
電話那頭傳來男同事氣急敗壞的聲音:“你是不是有病啊?”
說完他就掛了電話。
晚上,媽媽主動寫了三千字的檢討書,保證以後會和其他異性劃清界限。
我臉上才揚起笑,我捏了捏媽媽的手說:“這才是我的好媽媽,寧寧都是為了媽媽好。”
她僵硬地笑著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