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孫昕,是一名5+3的醫學生,因為快畢業了,被學校分到區中心醫院來實習,做一些輔助的錄入,解答工作。
我正站著錄入信息的時候,一道男聲驚慌叫我:「阿昕,快來!」
我抬頭看去,那是我同校的學長,現在是一名兒科大夫,此刻他正推著一張病床往電梯處跑,床上側躺著一個小孩,嘴裏正源源不斷的往出吐著什麼,身前的衣服和床上全是他的嘔吐物。
意外的是,他的身旁竟沒有任何家長。
來不及多想,我放下手裏的活就往電梯處跑,一邊按下向上的電梯鍵,一邊向學長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杜衡盯著一層一停的電梯,皺著眉頭:「接到報警,聽說是家長鬧離婚,小孩想不開,離家出走喝了敵敵畏,打電話叫他爸媽沒一個肯來的......這他媽的破電梯怎麼回事兒!」
我低頭看了看,小孩臉色非常不好,甚至胸口漸漸也沒了起伏,雖然做過簡單的處理,但還是有大量毒素沉積在了胃裏。
電梯已經上了20層,看樣子仍在上升,更別提降到一層了。
杜衡一咬牙,托著男孩的頭,在我的幫忙下將他坨上了背,直接從應急通道的樓梯上去了。
兒科在12層,這就意味著他得一個人背著一個9歲肉嘟嘟的男孩爬樓,我出於擔心,踩著自己3公分的小黑皮鞋跟追了上去。
應急通道黑乎乎的,隻有閃爍的綠燈還能勉強照亮。
我一步垮兩層,鉚足了力才追上了咚咚一直跑的杜衡,伸出手,從背後托起了男孩的屁股。
來不及多說,我一邊小心跟著他們,一邊埋頭衝到了12層。
2
我挪到那邊替他們開門的時候,可能是孩子受了顛簸,一上一下間竟吐了我一身。
頓時,空氣裏彌漫著一股難聞的味道,我的工作服也從也被吐了個完全,慘不忍睹。
杜衡喘著粗氣:「對…對不起啊......」
我搖搖頭:「說什麼呢,趕緊去吧!」
杜衡點點頭:「我去導泄了,你去換掉衣服吧,還得去導診站著呢。」
我推了推他,徑直往樓下跑。
餘光看見杜衡消失在了兒科應急大門處,我捂著嘴勉強不讓自己吐出來。
我就近衝進了一層洗手間處,從兜裏掏出隨身帶著的洗臉巾,沾濕水大概擦了擦,勉強擦去了些味道才往下走。
等我回到導診台的時候,剛才去上廁所的同事小婕捂著鼻子看著我:「你幹啥去了?掉坑裏了?」
我作勢踹了她一腳:「哪有!杜醫生接了個喝農藥的小孩,上樓梯的時候小孩吐了我一身,這不剛擦了......」
她趕緊起來抓著我看:「沒事吧?聞農藥可是也會中毒的啊!別再把你......」
我搖了搖頭,給她看身上大麵積的水漬:「沒事,我不是也簡單處理過了嗎?隻是咱來還得導診,這衣服......」
小婕鬆了口氣,笑著說:「那就行,你忙傻了吧?咱不都有套備用工服嗎?就那個裙子!」
我皺了皺眉:「裙子?不太好吧?」
小婕把我推進了一側的護士站,指了指我的櫃子:「挺長的,別擔心,萬一有什麼需要跑的活我們去做不就好了?反正就今天將就一下,在前麵指引指引,應該沒啥大問題。」
我點了點頭,身上的味道和隨時可以吸入的敵敵畏確實讓我不得不換掉衣服。
我脫下了肮臟泥濘、散發著味道的工作服,從櫃底拿出那套從發下就沒穿過的備用工服,三下五除二換上了。
不得不說,這深藍色的工作套裙還挺好看。
我滿意的整理了下自己的著裝,又低頭聞了聞自己身上確實沒有別的味道,這才回到崗位上。
3
除了送來急診的小孩和匆匆忙忙的患者、家屬,鮮少有人來導診台問我們。
這一晃,就到了晚上。
杜衡給我發來了消息:【暫時脫離生命危險,放心。】
我鬆了口氣,能救一個人是一個人,如果真傻傻等電梯來,還不知道要耽誤多久時間,那這小孩現在是個什麼情況也更說不定了。
說來這孩子也挺可憐,因為父母的事情,險些害的自己喪命,而大人居然在孩子住院後都不敢露麵......
正晃神著,瞥見身後有個影子突然溜走。
我側了側身子,一個三四十歲的男人舉著手機,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吹著口哨從我身後路過。
我皺了皺眉:「您好先生,醫院是禁止吹口哨的,您聲音有些大了,影響到了旁邊的病人,請您注意…」
話還沒說完,那男人斜睨了我一眼,從鼻腔裏哼了聲,挺著大肚走遠了。
「牛逼什麼,一個爛護士…」
我翻了個白眼,實習的日子裏,在醫院見了許多眾生相,對於這些謾罵、不理解我早已習慣了。
4
每周五是我們的例會,護士長會翻看醫院設立的“意見箱”裏有什麼病人提出的建設性意見和投訴,並一一做出處理。
我們仍跟以前一樣,圍坐在一起,等著護士長來。
可護士長沒等來,卻等來了院方相關分管部門的領導,他將意見箱“咚”的一聲扔在桌子上,看了我們一圈。
「7月23號晚上,誰在導診台穿裙子了,站起來!」
大家突然噤聲了,目光齊刷刷地看向了我。
我一個大三的學生,哪見過這種凶神惡煞的陣仗,當即蹭的一聲站起來:「是我…可我是因為......」
領導從他手裏的意見簿裏抽出了一張照片,扔在我麵前:「我不管你什麼原因,你看看這張照片,是你嗎?」
我拿起照片。
沒錯,那裏麵的人是我啊。
我隻不過是穿著工作套裙站在那裏啊,這也有錯嗎?
我呆呆地看著領導,他看了看我的胸牌,冷哼一聲:「孫昕是吧?你知道人家是怎麼說你的嗎?我給你念念——」
「各位領導,請問為什麼你們的護士會穿著包臀裙上班?請問她是護士還是夜總會的小姐?」
這句話一出,當即我便委屈的鼻頭紅紅。
我不過是穿了身工作套裙,就被冠上了夜總會小姐的名號?
話還沒說完,領導一拍桌子:「怎麼,你不服?你們這種實習生我見多了,不過就是借著學校的名頭來鍍金的,開大會的時候你們有沒有仔細聽過,醫院三令五申不讓特立獨行,不讓護士穿那身套裙。之前就有人因套裙投訴過,所以我們院的護士早在三年前就都換上了這種長袖長褲,現在怎麼還有人頂風作案呢?」
我偷偷的瞥了眼給我推薦衣服的老員工小婕,她不說話,更不敢抬頭看我。
看我委屈的樣子,又聽護士長大概說了下前因後果,領導勉強鬆了口:「這樣吧,近期醫院會作出回應,在事情平息前,你先不要來上班了。」
我剛想開口,領導就氣得邊說話邊走了出去:「我還沒追究你的責任,你居然還拿學校壓我們!」
護士長也趕緊在身後給我擺擺手,示意我別多說了,跟在領導身後追了出去,好像還在為我解釋著什麼。
我捏緊拳頭,一腔怒火不知從哪兒說起。
小婕眼巴巴的湊了過來:「你別生氣啊阿昕,我是真忘了這麼一茬了,我還想著就將就一天無所謂,可誰知道有變態居然偷拍投訴你,你該不會是我走以後惹了什麼人吧?」
說著,我跟大家說了那天我身後溜出去的吹口哨男人,大家一致認為是他暗地裏害我,就因為我阻止他吹口哨。
人群裏,另一個導診護士弱弱的伸出手:「我認識他,他老婆得癌症住院了,好像是…食道癌晚期。」
大家沉默了,食道癌是我們公認的可怕的癌症之一,它發病沒什麼感覺,大多數人都會忽略,所以一般難受到來就診的程度時就已經完了。
病人無法吃飯,隻能攝入流食甚至以葡萄糖吊命,無論對患者還是家屬來說都是莫大的打擊。
可......那也不是他汙蔑我的理由啊。
5
醫院迅速做出了回應,不僅做出了“導診台護士備用工裝”的說明來證明我是無辜的,而且還特意強調了我們的工作任務,與投訴裏提到的“影響就診”毫無關係。
導診護士沒有從醫資格,無非就是幫忙推個車、按個電梯、掛個號、指個路,這一切都跟穿裙子還是褲子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醫院發完通知後,有好事兒的人將這段對話傳上了媒體,輿論自然發酵了。
我看到新聞的時候,雖欣喜於醫院沒有將我推出去頂罪,反而護著我,又煩悶於這件事鬧大了。
本來一件小小的穿衣風波,現在弄得人盡皆知。
就連媽媽都專門打電話來問我,新聞裏的短裙護士是不是我。
是的,大家給我起了個外號,叫“短裙護士”。
我被醫院“關了禁閉”,因為這些事又不甘心,特意換了身打扮又回到了醫院,這次,我壓不住自己的火氣,直接衝進了腫瘤科。
在走廊裏,我看到了興致勃勃刷著短視頻的那個熟悉的中年男人。
正是造謠我的那個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