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孩子，聽老師的話，乖乖回來，你還這麼年輕，大好的年華都在等著你呢，別想不開。”

賈倩站在教學樓樓頂的邊緣，那不足20公分的地方，容納她的腳非常勉強，我生怕刮過來一陣風都要把她吹下去。

這可是100米高的樓頂。

賈倩早已哭得泣不成聲，她潔白的裙擺在風中飄舞。

“李老師，對不起......我對不起您，我辜負了您的期望，可我......可我實在是撐不下去了......”

“我的存在就是多餘的，我不該出現在這個家庭，不，我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李老師，您讓我走吧，我已經沒有什麼可留戀的了......”

賈倩哭喊著，聲嘶力竭，我能感受得到她心中的陰鬱。

真是個善良的女孩啊，即便到了這個時候，心裏也認定是自己的錯，寧願結束自己的生命來終結這一切。

我嘗試著接近她，她是我最中意的學生，我知道她的未來一定會有光明的前途，她不該在這裏夭折。

就在剛才，我已經打了119，現在消防員應該已經就位，隻要我再拖延一會，一定能救下她的。

“孩子，這不是你的錯，等你參加過高考，你讀書可以申請貸款，可以勤工儉學，你不再需要依靠及家庭。等你大學畢業，你更加能夠自由飛翔，未來你還會遇到一個愛人，組建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庭，那才是真正的幸福，千萬不要現在就葬送了這一切啊孩子，這麼多年你都堅持下來了。”

我自己說著這些安慰的話，眼淚都止不住地流淌，因為我非常清楚賈倩這孩子一路走來，多麼不容易。

賈倩見我向前走，立刻後撤了半步，身子晃蕩了一下險些掉下去：

“別過來！李老師，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我媽要我嫁給一個殘廢，要我現在就輟學出去打工，我沒有未來了......”

“家裏不供你讀書，老師出資幫你！”我大吼。

賈倩猶豫了，眼神中充滿了掙紮。

好機會！

我正要衝上前去，把賈倩拉回來，樓下忽然傳來一聲大吼：

“你到底跳不跳啊！我們都在這等了半個鐘頭了。不跳別浪費大家的感情！！！”

接著，便是眾人的一陣哄笑。

這充滿嘲諷的一句話，頓時讓我剛安定了一些的心在這一刻懸了起來！

果然，賈倩原本糾結的神情也一瞬間消散，轉而是一臉決絕地看向樓底看熱鬧的人群。

“跳啊，不跳不是人！”

“你快跳啊！”

那個聲音再一次響起，像是迫不及待地要見證這一切一般。

突然，一個人影爬了上來，是消防員，他伸手就要抓住賈倩的腿想把她抱下來。

但賈倩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縱身一躍，消防員單手力量不足，沒能阻礙到她半分。

“李老師，來世再報答您的恩情！”

我隻聽到一聲被風割得粉碎的聲音，眼淚奪眶而出，拚命地衝到樓頂邊緣。

那白色的連衣裙在風中越來越遠，伴隨著一聲如同我心臟爆裂的巨響，在樓底盛開了一朵血紅的花。

雪白的連衣裙被浸染得通紅，四周圍觀的群眾發出一聲又一聲的驚呼。

賈倩，走了。

2.

這一瞬間，我有種現實與虛幻剝離的不真實感，那種要將我活生生撕裂的痛苦簡直難以呼吸。

我的眼淚在這一瞬間完全停止，如同一具麻木的行屍走肉一般，急匆匆地坐上電梯到樓底查看情況。

所有人都躲得遠遠的，把賈倩的屍體圍成了一個圈。

“真的跳了？！”

“誒呦，都砸成肉醬了，連一塊完整的屍體都拚不出來，這親媽來了都不認識吧。”

“可惜了這麼好一條命，要不是剛才那個人，沒準還不跳呢。”

“剛才哪個催孩子跳樓來的？”

“不是我，肯定不是我！”

圍觀群眾們你一言我一語，對賈倩指指點點，有的人在惋惜她的生命，有的人則是惡毒地猜測著她自殺的理由。

“這麼年輕的小孩為什麼要自殺呢？”

“現在的年輕人都嬌生慣養沒吃過苦，心理承受壓力不夠，指不定平日裏怎麼做自己父母呢。”

“說不定是跟人談戀愛懷了孕，要不就是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被發現唄，不然怎麼會活不下去？”

這聲音我記得十分清楚，就是那個站在樓下嘲諷賈倩的中年男人的聲音，就是他！

這時，剛才那個消防員越過我，衝入到人群中央，看到屍體，一下子蹲下身來泣不成聲：“是誰！是誰啊！我明明都已經抓到她了，就差一點，就差一點我就能救下她了啊......”

他哭得稀裏嘩啦，涕泗橫流。

忽然，我的手機響起了提示音，是一封郵件，發件人竟然就是賈倩。

我忙不迭地打開郵件，看著裏麵的內容。

是賈倩的遺書！

“李老師，對不起，您那麼看重我，在我身上傾注了那麼多的心血，可我還是沒有了繼續活下去的勇氣，我的存在真的就是一個笑話，我妨礙了弟弟，妨礙了爸爸，妨礙了媽媽，甚至我還要拖累老師您，害得您總是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我想我就是一個這樣壞心眼的壞孩子吧，我渴望得到關注，在您注意我的時候，我才會感受到心裏是快樂的，那就像是一種被媽媽關懷的快樂。

“但我又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這是貪婪的，我的內心沒有一刻不在煎熬。“

“爸媽又因為我的事吵了一架，他們一個想讓我現在就輟學去工廠打工，一個想讓我現在就嫁人換一筆彩禮，我知道，他們都是為了錢，為了妹妹，因為我占用了本屬於妹妹的東西。

“是啊，我就是一個外人，我又有什麼資格在這個家庭呢？

“爸爸不是我的爸爸，媽媽也不是我的媽媽......可我都不知道我親生的爸爸媽媽在哪，可......可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呢？他們早在十八年前就已經拋棄過我一次了，一定是覺得我沒用吧？

“唉，說了這麼多，發現自己的遺書寫得真差勁，沒有遺產，也沒有什麼舍不得的東西要囑咐，也沒有什麼留戀的人要囑托什麼......如果有......李老師，那就是您。

“我死後，請您代替我好好生活，幫我看這世界的美好，不要再替我鳴不平，那都是我的錯，替我對爸爸媽媽說抱歉，我不該拖累他們......如果我能擁有一座墳墓的話，可以請您每年來看看我嗎？因為，我真的很喜歡李老師啊......”

“啊！！！孩子！你糊塗啊！！！”我看到最後一句話，再也控製不住我洶湧的情緒，淚水瘋狂地奪眶而出，雙手顫抖得幾乎要握不住手機。

我拚命地衝到賈倩地屍體跟前，可，連摸摸她的頭都成了奢望。

“唉，都散了吧散了吧，好死都不如賴活著，可惜了這麼一條命哦~”

又是那個聲音！

我轉過頭看向他，那是一個瘦幹瘦幹，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臉上還掛著密密麻麻的胡茬。

我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怒斥他：

“是你！為什麼我們那麼拚命地想救下這孩子，你非要說那些鼓勵跳樓的話，如果不是你，她又怎麼會跳下來，怎麼會死？！”

男人麵露驚恐，但下一秒就臉色一板，喝道：

“你這個瘋女人胡說什麼？！你說是我害死的她，我又沒摸她沒碰她，是她自己跳下來的，再說，你說我說什麼話了？誰能替你作證？”

周圍的人群們也沒有人站出來說話的，一個個依舊是看熱鬧的模樣。

當然了，他們當然不會站出來說話，因為他們都是凶手，剛才起哄的人怎麼少得了在場的任何一個人，他們剛才一個個都舉著手機在拍視頻呢。

現在他們每個人微信中的群裏，這個視頻也傳遍了吧。

“你是那孩子的老師吧？我看這孩子在學校裏指不定受了什麼刺激才會跳樓，你是她的老師還想推卸責任？我看啊，你才是那個殺人凶手！”

男人突然一把推開我，反咬我一口。

周圍的圍觀者們也是你一言我一語地對我指指點點，有些人甚至已經開始現場編故事了，說我怎麼偏心，怎麼區別對待，才會讓賈倩心理失衡決定自殺。

一瞬間，反倒我成了眾矢之的！

忽然，一對夫妻也衝入了人群當中，來到賈倩的屍體跟前哭得一塌糊塗。

隻是我怎麼看這兩位哭得都不是那麼真實，聽著聲音非常響亮，但眼淚卻是不見半點。

我自然是認識他們的，他們是賈倩的家長，也是賈薇的家長，賈薇就是賈倩的妹妹，不過她們二人的待遇自然是天差地別，我也從未見過賈薇有什麼抑鬱傾向。

一個禮拜身上穿的衣服都不帶重樣，用著最新款愛瘋的她自然是家裏的掌上明珠。

此時的賈薇就站在人群後，看著姐姐的屍體和地上有些幹涸的血跡，一陣皺眉，甚至捂著鼻子一臉嫌棄地轉身站在了之前那個瘦高男人的跟前。

他們，是一起的？

我心中剛出現了這個疑問，那對夫妻就迎上了上來，對我怒目而視，仿佛跟我有什麼深仇大恨一般：

“李老師，我們尊敬你是兩個孩子的老師，現在我大女兒死在這裏，你是不是應該給我一個解釋？”

賈倩爸爸賈康，指著我的鼻子質問我。

不等我說話，賈倩媽媽周海琴也言辭激烈，好像多麼悲痛一般：

“我那麼乖的一個女兒，好好的怎麼會變成這樣，你這當班主任的難辭其咎，沒有幾百萬的賠償，這事別想翻篇！”

我見狀冷笑。

原來一個活生生的人，即便已經死去，在他們眼中，也不過是談判的籌碼而已。

我放棄了辯解什麼，跟這樣的人說什麼都是徒勞。

作為賈倩的班主任老師，作為賈倩在這個世上最留戀的那個人，我不甘心她就這麼草草地離開這個世界，還得被沾人血饅頭。

見我沉默，賈康夫婦還以為我是怕了底慌，更是得意忘形，把我的十八代祖宗都翻出來罵了一通，情緒激動之下直接報了警，要把我抓起來拘留。

“你這個殺人凶手，今天就送你去坐牢，錢你也得照賠不誤！”

周海琴惡毒地詛咒著我。

警察也總算是趕來了現場，拉上警戒線開始展開調查，那夫妻倆拉著一個警察就是嘚吧嘚一通添油加醋，幾乎把我描繪成一個推賈倩摔下樓的凶手。

警察隻是跟消防員簡單了解了情況之後就斷定了是自殺，並沒有為難我，畢竟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但我卻一把拉住了警察：

“警察同誌，我們本來都要把人救下來的，就是他，是他在下麵嘲諷刺激賈倩，才害的她跳樓自殺的，他是壓倒天平的那根稻草！”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中年男子身上。

賈薇急道：“老師，我舅舅人很好的，不可能做那樣的事，姐姐也是他的外甥女。”

哦？

原來是賈薇的舅舅，這一切更說得通了。

男子臉色一板，怒道：

“你胡說什麼？！我怎麼可能害我自己的外甥女，警察同誌，別相信她的話！”

賈康夫婦也臉色微變，拉著警察替舅舅說好話，說什麼爺倆關係非常親近什麼的。

那個痛哭得已經腫了眼的消防員，這時也走了過來，看向舅舅的眼神同樣憤恨，怒道：“就是他，我作證！”

這一下那家人瞬間慌亂，指著我和消防員的鼻子就罵，說我們沆瀣一氣。

但沒過多久，警察就調取了監控，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當然除了舅舅之外，還有其他起哄的人也全部都被警察給揪了出來。

舅舅急道：“我，我不知道她是我外甥女，畢竟站得那麼高呢，看不清，再說我也不知道她心理那麼脆弱，她是自殺的，跟我沒關係吧？”

賈康夫婦也湊過來忙著給說好話。

警察則是一臉嚴肅，寒聲道：

“所有參與起哄的人，都跟我回警局，你們涉嫌尋釁滋事，需要承擔十日拘留，一千元罰金！至於你......”

警察看向舅舅，眉眼間有幾分憤怒，“根據監控顯示，你的責任最大，有可能需要承擔刑事責任，起碼五年以下有期徒刑；當然你對於死者的死亡也存在次要過失，也可能需要賠償。”

這話一出，那些剛才起哄說熱鬧話的人一個個都臉色難看。

賈康則是一個箭步衝上來，對警察問道：

“那，那孩子舅舅坐牢，以後我女兒再考公考編，會有影響嗎？”

警察臉色冰冷：“這是肯定的，行政處罰都有可能導致政審不通過，何況他還是刑事責任，這事三代以內就別想了。”

這話一出，那一家子的臉色更是難看不已，賈薇更是忍不住流下眼淚。

賈康更是直接衝老婆就指責辱罵了起來：“看你的好弟弟！”

“我弟弟怎麼了，還不是因為你個廢物沒用？！”周海琴也不甘示弱。

“你們別吵了......我，我該怎麼辦啊......姐，姐夫，我不想坐牢，我這可是替你們辦事......”

“你閉嘴，什麼替我們辦事！這都是你自作主張！你的孩子老婆我們會替你好好照看的！”

男人剛說了一句話，賈康夫妻就連忙製止。

我望著這一家，冷笑。

賈倩，這公道，既然沒人替你討，那老師替你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