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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節

1

爸爸在家行三,上頭還有兩個哥哥,也就是我大伯和二叔。

當年爺爺癱瘓臥床。

整整兩年,這倆兒子別說提出接爺爺去他們家照顧,連探望也隻是偶爾才來一次。

爺爺剛病的時候,他們嘴上說得好聽。

什麼有力出力,沒力就出錢。

結果倒好,這倆人先是推脫上班忙沒時間,後又哭窮說沒錢。

爸爸是個老實人,不願跟自家兄弟紅臉,就任勞任怨承擔起了照顧爺爺的重任。

為著這個,媽媽沒少跟爸爸吵架。

可吵來吵去也沒能吵出個結果。

本來一氣之下帶著我回了姥姥家,但最後還是心疼她男人,又帶著我回了家。

從那之後,夫妻倆基本上也就告別了自由身,爸爸更是辭了鋼廠的鐵飯碗工作,一心一意做起了照顧爺爺的家庭煮夫。

好在八十年代的工作單位福利好,媽媽平時沒少往回拿糧油票,我家倒也沒到揭不開鍋的程度。

兩年過去,爺爺兩眼一閉蹬了腿。

爺爺在世時,麵都不露的大伯二叔又像聞著血腥味的鯊魚似的,拖家帶口一擁而上——

振振有詞要爸爸把爺爺留下來的家產都交出來。

2

頭七期間,親戚朋友在時,大伯二叔還會裝一裝,但等大家夥兒一走,他們就露出了真麵目。

話裏話外都是在問,爺爺留下的家產爸爸打算怎麼處置。

沒幾天過完了頭七,他們就迫不及待上了門。

「老三,雖說你這兩年確實把老爺子照顧得不錯,可我跟老二也是老爺子兒子,這家產總不能全讓你一個人拿了吧?」

大伯架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一副義正嚴詞的模樣,身邊還坐著他麵露貪婪的老婆和兒子。

「是這麼個理兒,」大伯剛起個頭,大伯母就迫不及待:「建強啊,你看你旭剛侄子也到該娶媳婦兒的年紀了,最近正相看著呢,你說,總不能讓以後的親家覺得咱家連個婚房都拿不出來吧?」

吊燈下,爸媽束手束腳坐在馬紮上,頭上落下的光線將他們的表情籠在陰影中,叫人看不真切。

我倚著門框站在他們身後,大伯母這番話聽著冠冕堂皇,但想要爺爺留下的房子的意思,簡直是再分明不過。

要不是家教好,我真想一個白眼翻他們臉上。

媽媽沒說話,隻是用胳膊肘懟了下爸爸,明顯示意他說話。

「大哥,」爸爸猶豫了下,遲疑著開口:「咱爸走前你們也都在,他說那房子是留給我——」

「行了行了。」

大伯不耐煩地擺擺手,麵露不滿。

「老三,這做人可得講良心啊,當年為了讓你繼續念書,大哥是不是初中沒念完就進廠上班了?要沒我,你能舒舒坦坦把大學都念完?怎麼?現在你大學畢業證拿了,鐵飯碗端上了,就把這事兒都忘幹淨了?」

我聽得搓火,什麼叫為了讓爸爸繼續念書他才進廠子上班?

當初爺爺可是說得清清楚楚,是大伯自己不願意念書,要死要活的在家鬧了一場,爺奶才讓他進了廠子。

到這會兒了,他居然借著這個由頭倒打一耙了。

還有那個鐵飯碗——

「大伯,當初為了照顧爺爺,早就辭職了,哪還有什麼鐵飯碗......」我不滿嘟囔。

「沒大沒小!」大伯怒目圓睜:「你才幾歲?大人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兒嗎?」

我還想還嘴,媽媽扯了我一把,我忍了下來沒再開口,媽媽緊接著道:「大哥,囡囡雖然年紀小,但她說得也沒錯,我家建強確實兩年前就辭職了。」

「弟妹,」大伯意有所指道:「你這話說的,是怨我們當年沒照顧爸?」

媽媽抿抿嘴,沒再開口了。

大伯重重歎了一聲,轉而賣起慘來:「是,你們夫妻倆勞苦功高,多虧的有你們照顧,咱爸這兩年才能過得舒坦,可我和你們二哥當初確實是有心無力啊!你大嫂二嫂不像弟妹你有份正經工作,家裏還有孩子照顧,那是我們親爹啊,要不是實在騰不出手,我們能不願意照顧?弟妹你這話說的,可真叫人寒心!」

媽媽也沒想到,她隻說了一句,大伯就嘚啵嘚了這麼一大串,眼圈一紅低下了頭。

爸爸煙一根接著一根抽,自開始照顧爺爺後,就日漸彎下的脊背,當下看著也愈發佝僂了。

明晃晃白慘慘的客廳。

倏然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3

沉默了大半天的二叔,趁著這個空擋開口了。

「老三,不是我和大哥非要跟你正這個家產,但你也知道,我和大哥家裏確實過得不太如意,你就當可憐可憐你倆兄弟,甭攥著爸留下來的房子和錢了,大不了......」

說到這兒,二叔往大伯那邊瞅了一眼,兩人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大不了等我和大哥家裏緩過來了,再好好彌補你這幾年的辛苦,你說這麼著成不成?」

爸爸仍舊抽著煙不說話。

他總是這樣,無論心裏多生氣多惱火,也不會說出口,隻知道全都悶在心裏。

可他不說話,大伯二叔卻等不及,爸爸沉默的時間越長,他們的臉色也越發難看。

二叔把擰在指尖的煙蒂往地上一扔,「騰」地站起身,怒聲道。

「老三,你今天就給我和大哥一句準話,咱爸留下的那些東西,你是不是都非得獨占了才行!」

爸爸終於抬起頭來,望向麵前在此時此刻看起來格外高大的二叔,他滿臉疲憊,片刻後從嗓子裏擠出來了一聲苦笑。

見狀,幾個堂哥也言語間頗為不忿地叫嚷了起來。

「三叔,爺爺當初可是說過,那套老房子可是要讓我拿來娶媳婦兒的。」

「還有我和旭成,爺爺當初還應承著給我倆找工作了,現在倒好,爺爺人沒了,我倆工作也沒找落了。」

比起大伯二叔,他們顯然更加直白,也更加無所顧忌。

「行了,」大伯佯怒地喊了聲:「這兒有你們說話的份兒嗎?你們三叔心裏能沒個數?」

大伯聽上去像是嗬斥幾個堂哥,但其實也是將爸爸架在了火上烤。

好像如果爸爸不同意把家產交出來,就注定會成為這個大家庭的罪人。

我歎息著看向爸爸,我知道,他是決定要妥協了。

媽媽偏偏這個時候轉過頭來,視線直直落在了爸爸身上。

這兩年間。

他們起早貪黑,累得連一個整覺都沒睡過,我雖然還在上學,但也知道他們的艱辛苦楚。

可家產的事情實在事關重大,就算媽媽跟爸爸結婚十幾年,也照顧了爺爺兩年,她終究也隻是個「外人」。

爸爸歎出口渾濁的氣,而後慢慢從板凳上站了起來。

媽媽始終望著他,或許她也猜到爸爸做出了什麼決定,不僅眼圈更紅,眼中還漫起了水汽。

4

「大哥,二哥。」

爸爸雙眼疲憊地看向大伯二伯。

比起看上去永遠意氣風發的兩個哥哥,爸爸雖然年紀最小,但經過這兩年的操勞,看上去卻像是三個人中最老的那個。

他臉色發苦,最終還是低了頭:「我照顧爸,從來不是因為什麼家產。」

爸爸慢吞吞說著,語氣是從未有過的苦澀。

我聽得心下微酸,卻也知道,以我現在的年紀,還沒有能力保護他,隻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的發生。

「那些東西如果你們想要,就全都拿去吧,房子、錢,我什麼都不要,全都給你們。」

爸爸終究還是讓步了。

「喬建強!」

向來溫言軟語,就連當初跟爸爸吵架,都沒有大聲過的媽媽,猛地起身吼了一句,然後掩麵哭著回了房間。

我看看不遠處被媽媽甩上的房門,又看看全然不顧爸媽的爭端。

已經露出貪婪之色的大伯二叔,還有他們的老婆兒子,隻覺滿心厭惡。

大伯一個箭步上前,雙目灼灼盯住爸爸。

「老三,這可是你說的,你可千萬不能反悔啊。」

爸爸一言不發地搖了搖頭。

「行,我和老二承你這個情了,等我們哥兒倆發達了,一定不忘了你!」

爸爸牽強的扯了下嘴角,顯然,他也並沒有把大伯的這句空頭支票放在心裏。

二叔更是急不可待,當場就要拉著大伯談分家產的事情。

我懶得再看他們這螞蟥見血的醜陋模樣,轉身去了媽媽的房間。

5

剛進門,我就聽到了媽媽嗚嗚咽咽的哭聲。

「媽。」

我走上前去,坐在了側身躺在床上的媽媽跟前:「別哭了,當心眼睛疼。」

媽媽抹了把眼睛,目帶淚光看向我,拉住我的手輕輕摩挲著。

「委屈我們囡囡了。」

我笑著搖搖頭:「我有什麼好委屈的呀,爸媽才委屈。」

聽我提起爸爸,媽媽又怒氣衝衝「哼」了一聲。

「他個沒良心的才不委屈!」

眼見媽媽又要生氣,我忙轉移話題。

「媽,今天老師跟我說,隻要我學習成績能保持現在這個水平,考上重點大學不成問題。」

「真的?」

果然,一聽我提起這茬,媽媽瞬間眼睛一亮坐了起來。

她溫柔地摸摸我腦袋:「我們囡囡就是厲害,等你考上大學,媽就帶你去首都旅遊看升旗!」

首都看升旗嗎?

那確實是我向往已久的事情。

「那我肯定得爭口氣的!」我拍著胸脯保證。

媽媽總算破涕為笑,可笑過後又不由歎了口氣。

我知道,她是在擔心將來的這個旅遊承諾,是否真的可以實現。

「媽,別跟爸生氣了,」我趁機勸她:「你也知道吧,爸那個人就那樣,你當初跟他結婚,不也是因為看中他脾氣好嗎?」

媽媽啐了我一下,又嫌不夠解氣似的白了我一眼。

「女孩子家家的不知羞,誰告訴你這個的!」

我嬉笑著靠進她懷裏,打趣道:「姥姥親口跟我說的,還說如果她和姥爺當初其實不太滿意爸,是你非要嫁的。」

「胡說!」媽媽臉頰染上一層薄紅:「分明是你是姥姥姥爺瞧著他好,非讓我嫁的!」

行行行,知道你不好意思,我不說啦!

我狹促地笑著,惹來了媽媽一記鐵砂掌。

媽!我不委屈,我肩膀委屈!

6

又過了十幾分鐘。

喪眉耷眼的爸爸也回了屋。

媽媽瞬間撫平臉上的笑褶,麵無表情橫了爸爸一眼,打定主意不主動開口。

爸爸先是看了眼媽媽,又試探著朝我看了眼。

我立馬朝他擠眉弄眼,就差沒直說:「還不快哄哄?」

見狀,爸爸期期艾艾湊了過來,憋得一張臉都紅了,才憋出一句:「秀琴,別生氣了。」

媽媽又橫了眼爸爸,還是沒說話。

這下子,早就老實慣了的爸爸也徹底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我無聲歎息。

就爸爸這個悶葫蘆性格,能到現在還沒跟媽媽好好的,真是多虧了媽媽那非同一般的容人之量啊!

「爸,大伯他們走了?」

我硬生生起了個話頭。

爸爸瞧了一眼我,訥訥地點了點頭。

我捂臉歎氣,苦口婆心:「爸,大伯二叔他們擺明了就是來占便宜的,往後咱們還是少跟他們來往吧。」

「囡囡,你還小,別瞎說這些。」

爸爸還想著給他大哥二哥找補。

媽媽頓時更來氣:「小小小,囡囡今年就要考大學了,還小什麼小?」

眼見媽媽開口,爸爸立刻縮起脖子不敢說話了。

媽媽高高「哼」了聲,又道:「連咱閨女都明白的道理,你這個當爹的居然還不明白,喬建強,你今天也給我句準話,咱家這日子以後還能太太平平過不?要是不行,我這就帶著囡囡回娘家!你就自個兒過吧!」

聽她這麼說,一直耷拉著腦袋的爸爸才終於支棱起來:「能!秀琴你放心,往後你說啥就是啥,我肯定不犯糊塗了!」

得到了想要的保證,媽媽才稍微滿意了些。

她伸手戳了戳爸爸褶皺深刻的眉心,恨鐵不成鋼道。

「我今天也把話放這兒了,我跟囡囡反正就一個意思,你大哥二哥那些好處,我壓根兒都沒指望過,咱們就關上門好好過自家日子,往後啊,能少來往就少來往吧。」

爸爸為難地看看我,我雙手插兜避開了他的眼神,孤立無援的爸爸這才答應下來。

「行,就聽你們娘兒倆的!」

「行了,」媽媽心滿意足地點點頭:「累了這麼些天,今天就早點兒睡吧。」

7

夏天,我考場超常發揮,順利考上了首都的大學。

爺爺死後,家裏負擔也終於減輕。

媽媽記得之前答應我的話,帶著我輕車簡行去了首都。

我們不僅看了升旗儀式,還去我即將進入的大學仔仔細細轉了好幾圈。

之後幾年,爸爸找了份新工作。

雖然不再是鐵飯碗,但到底有了收入,家裏情況也更好了。

後來我才聽說。

順利搶走爺爺家產的大伯二叔,也跟著別人一道,下海做起了生意。

可惜他們完全不是那塊料,做生意幾年賺得少賠得多,到最後別說爺爺留下的錢,就連那套房子都賠了出去。

一晃四年過去。

我大學畢業,順理成章留在首都參加了工作。

這天。

正在午休的我,接到了媽媽打到工作單位的電話。

電話中,媽媽的聲音急切又顫抖。

「囡囡,你、你快回來,你爸住院了!」

我心下一驚,忙跟領導請了假,買了最早的火車票趕回了老家。

火車到站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我沒顧得上回家收拾行李,直接拖著行李箱趕去了醫院。

入夜後的醫院,安靜極了。

等風塵仆仆的我見到媽媽,她正滿身疲憊地坐在燈光昏暗走廊裏的長椅上,後腦上靠著牆壁閉目養神。

我放輕腳步走了過去,輕輕喊了聲:「媽。」

8

媽媽睜開眼,眼眶通紅看向我。

她嘴唇蠕動幾下,像是要說些什麼,但最後全都化作了一聲長歎。

我趕忙上前,在她身邊坐下,攬住了她瘦弱的肩膀。

不過幾個月沒見,媽媽卻好像比我印象中,又瘦了不少。

一時間。

我竟有些懷疑,我選擇留在首都的決定是不是錯了。

「在瞎想些什麼?」媽媽戳了下我腦袋。

我笑了聲,沒說話。

媽媽無奈搖搖頭,對我說:「你留在首都是對的,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喔。」我應了一聲,轉而問起爸爸的病。

這次,媽媽沉默了很久。

直到我察覺不對,又追問了一句,她才慢吞吞說起。

「當年,你爺癱在床上,你爸為了能讓我休息好,就主動搬到了你爺那個屋,可這生了病的老人,哪能每天晚上都能睡個囫圇覺?你爺醒著你爸就也得醒著,你爺睡了,你爸也不敢睡死了,經常十天半個月晚上連眼都不敢合,就怕你爺有什麼意外。」

說話間,媽媽臉上滑下淚來,我聽得心酸,但此時此刻也隻能強忍眼淚,繼續聽媽媽說下去。

「可是人哪經得起這麼熬?其實你爺還沒走的時候,你爸身體就不好了,隻是那時候顧忌你還在念書,你爸不讓我告訴你,這回......這回......」

媽媽突然抽泣一聲,捂著臉無聲地哭了起來。

我緊了緊攬著媽媽肩膀的手,喉嚨裏像是被塞了團棉花似的說不出話來。

哭了好一會兒,媽媽總算鬆快了些,又繼續道。

「這回,你爸上班上著突然一頭栽倒了,才被工友送到了醫院。」

我問她:「檢查過了嗎?爸到底是什麼病?」

不問還好,我這一問,媽媽又哭得停也停不下來了,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無聲無陪伴。

現在,我就是媽媽唯一的依靠。

過了幾分鐘,媽媽從情緒中掙脫出來,顫顫巍巍說出兩個字。

「肝癌......」

刹那間。

我隻覺天旋地轉,眼前一陣陣發黑。

9

病房裏。

爸爸仍舊昏昏沉沉睡著。

我坐在床邊凝望著他的睡顏,恍然發覺,我已經有很久,沒想現在這樣細細打量過他。

凹陷的眼眶、臉頰,枯黃的臉色,還有眼底那兩團濃到化不開的青黑,以及滿頭灰白短發。

記憶中,永遠高大挺拔的爸爸,像是一夜之間,就變成了個骨瘦如柴的小老頭。

看著看著,我的眼淚不自覺從眼眶滑落。

沉睡中的爸爸忽然動了動,我生怕他醒來看到我掉淚,忙飛快抹掉了臉上的淚痕。

可越抹,眼淚流得也愈發洶湧。

最終,我再控製不住,把臉埋進了厚厚的被子,無聲痛哭起來。

我從未有一刻,比現在更後悔當初留在首都的決定。

如果我大學畢業後就回了家。

是不是就不會直到現在,才知道爸爸生病的事情?

是不是就能及早發現爸爸生了病,早早帶著他去醫院檢查?

可這世上哪有什麼後悔藥。

忽然,我後腦勺上落下一隻幹燥溫暖的手掌。

「我們囡囡回來了啊......」

爸爸沙啞的嗓音,在我耳邊響起。

下一秒,眼淚徹底決堤。

「爸,對不起......」我哽咽著開口,卻也說不出更多的話。

像小時候那樣,爸爸一下一下,輕柔地撫過我的發絲,他的聲音雖然已經沙啞,但語氣仍然溫柔依舊。

「我們囡囡啊,從小就聰明,你都不知道,你能考上首都的大學,畢了業還留在首都,我和你媽都多高興。」

「看看,誰說生閨女不好的?我們囡囡可比大多數小子都更有出息呢......」

聽著爸爸這些話,我更是哭得停也停不下來,好像要一口氣,把之後幾十年的眼淚全都流完似的。

「好了好了,都參加工作了,怎麼還像小時候那樣哭鼻子呢?」

爸爸跟我開玩笑道。

我拚命壓抑,才忍住了之後的眼淚,抬起頭來看向爸爸。

透過淚光,我看到爸爸滿是紅血絲的眼睛,以及他嘴角像過去那樣溫暖的笑意。

我吸了吸鼻子,壓下又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湊上前去,親昵地靠在爸爸肩頭。

「爸,咱好好治病,以後我接你們去首都生活,好嗎?」

「好好好,我們囡囡說什麼就是什麼......」

10

說了幾句話,身體大不如前的爸爸,就又昏昏沉沉睡起了過去。

確定他睡實了,我起身出了病房,去了盥洗室洗了洗臉。

洗完臉,我抬頭看向鏡子裏的自己。

眼圈紅著,眼睛腫著。

活像哭了一天一夜的樣子。

我歎了口氣,未免媽媽明天來了看到觸景傷情,我認命地又用毛巾沾了冷水敷了敷眼睛,才返回了病房。

又確認了下爸爸還好好睡著,我裹著薄被,在旁邊的椅子上睡了過去。

清晨。

我被窗外的鳥叫聲吵醒。

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看爸爸是不是還睡著。

「23床喬建強?」

人聲傳來,緊接著,一個白大褂帶著護士走了進來。

看清來人後,我愣了愣,又揉了揉眼睛,這才確定自己沒看錯。

「沈墨?」

白大褂聞聲看向我,他臉上先是出現片刻茫然,隨後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是......喬晚星?」

敢情沒認出我來啊。

不過轉念一想,我昨天風塵仆仆回來,眼下頭發也亂了,臉色也不好看,對方沒能認出來也正常。

「幾年不見,沒想到你當了大夫啊。」我跟對方寒暄著。

沈墨比我高兩屆,打小就是我們大院裏「別人家的孩子」,優秀到沒邊兒了。

本以為他考上大學後,也會留在外麵,沒想到居然回來當了醫生。

沈墨衝我笑笑,又遲疑著看向爸爸:「這是?」

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直截了當告訴了他。

「我爸。」

聞言,沈墨不著痕跡皺了下眉,看他的表情我也知道,爸爸的病情可能比我想象中更加糟糕。

可即便如此,我也仍舊不會放棄希望。

這裏治不好,我們就去首都,再不行我就帶著爸媽全國跑。

隻要我們不放棄,總有能治好爸爸的那天。

「叔叔情況不太好,我這邊的建議是,家屬要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趁著爸爸還睡著,沈墨幹巴巴道。

我愣了下,怎麼都沒想到,剛見到醫生,就被下達了這樣的判決。

淚意再次上湧,我嗓子發澀地點點頭:「謝謝,我知道了,這件事,你跟我媽說過了嗎?」

沈墨表情凝了凝,最終還是應了聲:「說過了。」

11

九點剛過,媽媽帶著早飯趕到了。

她還得去上班,放下飯盒後就匆匆趕去了單位。

我盯著爸爸吃飯,腦子裏卻一直盤旋著沈墨的那句話。

什麼叫「家屬要提前做好準備」?

難道爸爸的病,真的就完全沒有希望了嗎?

臨到中午,我又去了趟沈墨的辦公室。

「沈醫生,」我在他對麵坐下:「我爸的病到底怎麼樣,真的治不了了嗎?」

沈墨取下脖子上的聽診器,望著我久久無言。

他沉默了很久,才開口回答我的問題。

「我知道,家屬很難接受這個結果,但依照國內目前的醫療條件,你父親的這個病確實還沒有更好的治療方案,當然,國際上也有針對癌症的化療技術,隻是這個手段在國內還不成熟,所以......」

沈墨的話沒有說完,但其中的意思已經再清楚不過了。

我腦袋「嗡嗡」作響,幾乎耳鳴。

怎麼會這樣?

爸爸好不容易才過了幾年舒心日子,為什麼他會得這個病?

憑什麼?!

我頭暈目眩著,好一會兒沒能再說出話來。

沈墨看著我,百感交集,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而且,叔叔的病情發現的太晚了,已經發展到了肝癌晚期,就算現在馬上出國進行化療治療,也隻能延緩幾個月的時間。」

「幾個月?」

我敏感地看向沈墨,喉嚨發緊問道。

「那你告訴我,我爸到底還有多長時間?」

沈墨捏了捏手中的筆,半晌才深吸一口氣道:「最多半年。」

半年......

怎麼就隻剩半年了?

我再壓抑不住,就這麼坐在他的辦公室,雙手捂著臉痛哭出聲。

為什麼是我爸爸?

他明明是,明明是那麼好的一個人。

為什麼要讓他遭遇這些?

12

「沈大夫!」

突然,辦公室的門被人撞開,有人急吼吼道。

「23床病人的病房那邊來了幾個家屬,正鬧著呢!」

一聽這話,我抹掉眼淚,猛地站起身來。

「家屬?什麼家屬?」

小護士似乎被我嚇了一跳,不受控製的後退了半步。

她猶如驚弓之鳥似的,顫顫巍巍指了指病房的方向:「就、就幾個男的女的,說…說是23床病人的哥嫂和侄子什麼的。」

大伯二叔?

他們怎麼來了?

他們知道爸爸生病的事情!

我再顧不上掉淚,立刻朝著病房趕去。

這個時候來,他們又想鬧什麼幺蛾子?

我狂奔回病房,剛推開門,就見不算寬敞的病房,被大伯二叔兩大家子人,占了個滿滿當當。

探頭看了眼爸爸,確定他麵色還好,我才總算放下心來,大步走上前站在了病床前麵。

「你們有什麼事,跟我說吧。」

「跟你說?」

大伯麵露不屑:「你爸還在呢,你個晚輩插什麼嘴?」

我看看爸爸,見他表情中有阻攔的意思,於是深吸一口氣。

「行,那大伯跟我爸說,我在旁邊聽著,這總行了吧?」

早已沒了當年意氣風發模樣的大伯,依舊像當年那樣趾高氣昂。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這才又轉向病床上的爸爸。

「老三,聽說你得了治不好的病?」

我瞬間氣血湧上頭:「大伯,你——」

結果我剛開口,爸爸就抓住我的手腕,阻止了我接下來的話。

「大哥,你到底想說什麼?」爸爸心平氣和問道。

大伯斜了我一眼,大搖大擺扯了張凳子過去坐下,翹起二郎腿,虛情假意地開始放屁。

「三弟,咱們囡囡也該到嫁人的年紀了吧?剛好,大哥認識個不錯的人家,年紀雖然大了身子骨也差點兒,但人品可真是沒的說,隻要囡囡嫁過去再給人生個大胖小子,保準一輩子吃香的喝辣的!」

說著,他又瞥了眼我,一副施舍的樣子:「你說你現在都病了,不看著你閨女結婚生孩子你能閉上眼?我跟你說,大哥這可是純純為了你們家好,你要是不信呢,就讓弟妹去打聽打聽,人王家可是咱們本地數一數二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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