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蘊,此去山高路遠,咱們師徒不知何年何遠才能再見,你可不能忘了為師啊!」
破敗的小院前,留著山羊胡的師父,裝模作樣按了按眼角。
我抱臂看著空有一顆影帝心,演技卻實在捉急的老頭兒。
「師父,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山上到山下的車程也就兩個小時吧?」
老頭直接尬住。
沉默,是此時的康橋。
師父將一個已經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帆布包塞我懷裏:「好阿蘊,山下人大多人心叵測,你此去千裏萬裏,務必保重自己啊!」
2
勞斯萊斯在鬱宅外麵穩穩停下,司機頭也沒回,語氣不善:「下車吧,先生太太還有大少也都等著呢。」
我挑眉看了眼司機,就見他後脖頸上,有一大片鋪開的灰霧。
為人尖酸刻薄,出口成臟。
不僅愛貪小便宜,還時常仗勢欺人。
像這種功德成負數的人,都不用我出手,遲早一天也要遭報應。
「嘖,聽不懂人話嗎?趕緊的下車啊!」
見我好一會兒沒懂,司機不耐煩地開始逼逼賴賴。
我衝他笑了下,就是那種陰測測的,讓人大太陽底下都能遍體生涼的笑。
轉過頭來的司機,囂張的表情僵在臉上,緊接著就不自在地回過頭去。
我打開車門,暖融融地陽光登時傾瀉下來。
「天庭扁狹,印堂發青,尖嘴猴腮,好一個短命倒黴鬼的長相。」
「你他媽胡咧咧——」
我幹脆利落下車,將司機的汙言穢語擋在了車廂裏。
3
鬱家夫妻正等在家門口。
見我走進院門,立馬迫不及待迎了上來。
雖然距離還遠,但我仍舊被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晦氣熏得幾乎睜不開眼。
我拎著帆布包走上前去,站在了神情冷淡的一家三口麵前。
「回來了?」
一張臉生得跟撲克似的爸爸,居高臨下地掃了我一眼,眉頭擰得死緊,就像在看什麼臟東西。
媽媽誇張地拿手在鼻子前揮了揮手,嫌惡道:「先去好好洗個澡,女孩子家家的,居然這麼臟,鬱家的臉都要被你丟光了!」
哥哥的態度更直接,一句話沒說,轉身進了家門。
我:「......」
我隻是沒像他們那樣把自己打扮成個閃亮的燈球,居然就要被罵臟?
不愧是能在女兒出生當天,因為騙子一句「這孩子命中帶煞」,就把女兒連夜送上山的人。
這一家子,果然都有點兒那個大病。
4
鬱宅內部,裝修的金碧輝煌,懸在天花板上的吊燈,活像個閃亮的燈球。
麥艾斯!麥艾斯!
見我捂眼,冰山大哥發出冷笑。
「果然是沒見識的鄉下人,覺得自己配不上這個家了嗎?你最好一直都保持這樣的自知之明。」
啊對對對。
我這樣的正常人,確實不配跟你們這群閃亮燈球為伍。
冰山大哥冷笑著轉身離開。
他耳朵後麵一團五彩斑斕的黑,正蓄勢待發要破土而出,眨眼間就蔓延到了他的左臉。
我忍不住挑了下眉,看來這冰山大哥身上事兒不小啊。
我伸出食指,朝著大哥的方向虛點一下。
見那團黑屋好像受到什麼驚嚇,又重新縮回到他耳朵後麵,我抻了個懶腰,在女傭的帶領下往樓上臥室走去。
5
晚飯時,從我進家門起,就消失了個無影無蹤的鬱家夫妻,又光鮮亮麗地閃亮登場了。
不懂就問。
他們非得在家這麼打扮嗎?
飯桌上安靜得讓我誤以為自己進了墳場,我抬起頭來,朝左看看鬱家夫妻,又朝右看看冰山大哥。
啊,窒息。
「看什麼?」撲克爸爸冷不丁開口,將湯匙「鐺」一聲摔進碗裏:「沒規矩的東西。」
假笑媽媽和冰山大哥停下手中的動作,麵無表情看向了我。
「滾回你的房間,什麼時候學會了餐桌禮儀,什麼時候再上桌吃飯!」
嘖,沒有最窒息,隻有更窒息。
我放下筷子,在六道如炬目光中,站起身來微微一笑。
「您各位吃好。」
6
剛走出兩步,我的手機叮呤當啷響了響起。
屏蔽掉身後六道如影隨形的視線,我泰然自若接起了電話。
「鬱大師,您上個月不是說,讓我這個月6號再聯係您嗎?您看今天已經6號了,我是不是還得再做點兒什麼?」
電話剛一接通,我的第108號客戶就迫不及待的嘚啵了一長串。
我停住腳步,稍稍回想了下。
「你明天早上七點零七分的時候,包一小包你家院子裏的土,用我上次給你的符紙,蓋在你家客廳東北角,放置七天七夜,然後扔掉就可以了。」
「好好好!謝謝鬱大師啊,尾款還是支付寶對吧?我聽黃大師說您今天下山了,我在A市還算能說得上話,您往後要有什麼用得上我的地方,隻管招呼我啊!」
108號的聲音熱情洋溢。
「行。」
我掛上電話的同時,支付寶到賬提示音響起。
「您的支付寶到賬:八百萬元人民幣整。」
察覺那六道死亡視線還牢牢釘在我後背上,我回頭衝他們晃了晃手機。
「真不好意思,我這客戶太纏人了。」
撲克爸爸扔了筷子,假笑媽媽落下嘴角,冰山大哥麵沉如水。
很好。
他們不痛快,那就我痛快了。
7
我估算了下,我現在的賬戶餘額七七八八加起來,就剩八位數了,幹這行雖然掙得多,但我這個人愛買房子,光是A市,就已經在東南西北四個角各買了一套。
當然,市中心肯定是不能落下的。
也不止A市,現在我的房產已經遍布全國各地,提前完成了處處是我家的小目標。
想想還有點兒小激動呢!
訂婚宴在即,假笑媽媽打算狠抓一波我的禮儀規範。
淩晨5點,她就帶著呼啦啦一群人,擅自開門進了我臥室。
「身為鬱家人,最基本的規矩就是不能賴床,」假笑媽媽趾高氣昂站在我床頭,居高臨下俯視著我:「立刻起床,從今天起,你必須接受嚴格的禮儀教導!」
我半張臉陷在柔軟的枕頭裏,勉強睜開一隻眼看向她,真怕她被自己削尖的下巴頦在胸口戳個窟窿出來。
我抬起一隻手,比出三根手指。
假笑媽媽發出鄙意冷笑:「三分鐘?告訴你,一秒中都不——」
「三小時。」我沙啞著聲音開口:「我要再睡三小時,立馬帶著你的人滾出去,別打擾我睡覺。」
「三小時?!」
假笑媽媽發出石破天驚地尖叫,好像我剛剛說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
我煩躁地揉了下耳朵,輕輕吹了聲口哨。
一張薄薄的符紙從我的帆布包裏麵鑽出來,像是也沒睡醒似的,搖搖晃晃飄到了我麵前,親昵地蹭了蹭我的手指。
我掀起眼皮掃了眼,嘲弄地看著假笑媽媽:「媽媽這是想試試我的手段?」
假笑媽媽眼角狠狠抽了兩下,她臉色沉得一片漆黑,嘴巴開開合合好機會都沒能說出話來。
深呼吸好幾次,才在符紙的恫嚇下,勉強撐起個咬牙切齒的笑。
「好,那淑涵就在睡一會兒,媽媽待會兒帶來喊你。」
8
上午10點,我打著哈欠走進禮儀教室。
「豪門之所以被稱為豪門,正式因為我們有著普通人更加嚴格的教養和規矩。」
「我可以不計較你之前十八年,都過得像鄉野村婦,但你既然馬上就要嫁入高門大戶,那就必須收起你那些上不得台麵的毛病和習慣。」
呔!
哪兒的封建欲孽?
還高門大戶。
還上不的台麵!
醒醒吧,封建王朝都滅亡了!
「還有你那些三教九流的所謂的客戶,以後就都不要聯係了,免得被那些人帶壞了,連累我們鬱家被上流圈子嘲笑。」
我知道,對於像她這種平時買個包都要花幾百萬的人來說,我那八百萬確實不算什麼。
話說到這兒,假笑媽媽止住話頭,矯揉造作地在落地窗前的沙發上坐下,朝站在門口的幾個人使了個眼色。
我順勢看了過去,正對上其中一個人的皮笑肉不笑。
「鬱小姐,」梳著高高盤發的女人,吊著個喪病臉走到我麵前:「從今天開始,就有我來負責你的禮儀規範。」
我看了她一眼,又轉頭去看假笑媽媽,輕飄飄放下三個字。
「我不學。」
9
什麼坐下的時候,屁股隻能占座位的三分之一。
什麼放茶杯的時候不能發出聲響。
什麼走路時每一步都必須控製在30厘米。
什麼每次說話時,每三句就要有一句能引經據典發人深省。
這哪兒是豪門教養和規矩。
分明就是閑得!
假笑媽媽忍住怒火,聲線繃得極緊:「鬱淑涵,你以為你在跟誰——」
「別,我現在的名字叫鬱蘊。」
我打斷假笑媽媽的話,糾正了她的一個錯誤。
假笑媽媽在繃不住的邊緣:「隨你愛叫什麼,這次的訂婚是你父親好不容易才給你爭取來的,你不要不識好歹,要不是我們好心把你接回來,你現在恐怕還是個山裏的野丫頭,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回之以微笑:「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
「鬱淑涵!」
「鬱蘊。」
我耐心地再次糾正她。
10
回懟假笑媽媽的結果,就是撲克爸爸和冰山大哥齊上陣。
「這個孩子我是教不了了,真不知道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居然生出個這麼目無長輩,粗鄙野蠻的討債鬼女兒!」
假笑媽媽沒了假笑,坐在沙發上「嗚嗚嗚」假哭個不停。
撲克爸爸看了她一眼,轉頭朝我看來。
我站在客廳中央,不閃不避地跟他對視,看著他的表情一點點陰沉下來。
可最先發起進攻的居然換成了冰山大哥。
「鬱蘊,這裏是鬱家,你既然回來了,就該守鬱家的規矩!」冰山大哥自顧自道:「否則,無論我們給過你什麼,也全部都能收回來!」
嗯嗯嗯,好好好,對對對。
「你過去結交的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我們現在可以不跟你計較,但你也要擺清楚自己的位置,別得寸進尺。」
冰山大哥說完,撲克爸爸接棒,他目光幽深望向我,眼中是濃到化不開的厭惡和怒氣。
他用打量商品的眼神掃視著我,好一會兒才說出:
「你也就隻有這點用處了,別不識好歹。」
不愧是我不厭其煩糾正過的,現在這一家三口都能正確喊出我名字了。
「鬱蘊!」
可能是看我心不在焉,冰山大哥忽然爆喝一聲。
我回過神來,眼神天真的不解看向他。
「大喊大叫?這就是你們豪門的規矩和教養?」
11
冰山大哥被我噎得說不出來話,鐵青著臉沉默下來。
「都說完了?輪到我了吧?」
我勾了勾嘴角,挑了個離他們一家三口最遠的位置坐下,翹起二郎腿。
「那我就有話直說了,從始至終,一直都是你們自說自話,這婚是你們要訂的,姻也是你們要聯的,跟我有半毛錢的關係?既然大家互相看不上,你們也不用在我這兒勞心費力了,趁著大家還不識鬱小姐真麵目,咱們不妨一拍兩散,我不耽誤你們找願意家進那高門大戶的女孩,你們也別耽誤我繼續當鄉野村婦。」
我幽幽掃過不遠處的一家三口,雙手塞進口袋。
「當然,你們不願意就算了,我這個人呢,從小在山裏長大,早就野慣了,以後如果真鬧出什麼亂子,那丟得也還是你們鬱家的臉,我臉皮厚,不在乎。」
打小就師父就告訴我,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要坦誠以待。
可惜,我麵前的一家三口似乎不太喜歡。
「放肆!」
撲克爸爸大喝一聲,猛地站起身大步流星朝我走來。
他氣了個臉紅脖子粗,眼看著就要朝我揮巴掌。
我冷笑一聲,從口袋裏掏出薄薄一張黃色符紙,「啪」一聲穩穩貼在了他腦門上。
「封建餘孽,退!」
12
我的動作,徹底激怒了這一家三口。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
假笑媽媽急了,直接從沙發上彈起來,邁著小碎步衝到撲克爸爸麵前,小心翼翼摘下了那張迎風搖曳的符紙。
冰山大哥緊隨其後,大步掠至我麵前,準備一把扯住我的胳膊把我甩到一邊。
我又從口袋裏掏出兩張符紙。
「去!」
薄薄的符紙在這一刻有了生命,瞄準目標直飛而去,直接黏在了那母子倆的後腦勺上。
下一秒。
這倆人就不受控製的原地手舞足蹈起來。
來吧,繼續奏樂,繼續舞!
「來,來人!」
暴怒的撲克爸爸捂著腦門大喊大叫。
幾秒鐘後,十來個黑西裝從門外直衝進來,凶神惡煞地把我團團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