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了這出,天已經黑了。
村民家都開了電燈。
隻是那時的燈泡,瓦數不大,光線昏暗。
條件稍好一點的家庭,能照上日光燈,那個光是白的,比燈泡這種黃色的光要亮一些。
而像喬家這樣的貧困戶,就連黃光的燈泡都照不上。
家裏沒有通電,點的是煤油燈。
這種物件,喬念夏前世隻在電視上見過。
用棉線搓成小手指粗的燈芯浸在裝著煤油的瓶子裏,從鑽孔的蓋子裏露出一小截點上,光芒豆大點,勉勉強強的照著屋子。
明亮是不可能的,隻能保證走路不磕磕碰碰。
潘迎娣生火煮飯。
村裏大多數人,都能燒得起煤了,但她家燒的是柴。
喬憶秋在灶前燒火。
她是四姐妹當中最勤快的一個。
潘迎娣煮了一鍋粥,稀拉拉的沒有多少米,她就煮了些青菜在裏麵,丟了幾顆鹽,有點味道。
今年收成不好,交了公糧之後,家裏的稻穀就沒剩多少了。
一家五張嘴,得省著吃。
雷麻子來大鬧一場,潘迎娣也沒有時間去地裏摘菜。
就在泡菜壇子裏抓了一碗泡豇豆,隨手掐成了一小節一小節的,那就是一家人晚上的下飯菜了。
前世,喬念夏很喜歡在喝粥的時候吃點泡菜,那樣開胃。
但她從來沒有把這麼稀的粥和一點美感也沒有的泡菜當正餐吃。
她吃的泡菜,都是盛放在一個很精致的小碟子裏的。
這麼大一碗,全是鹹菜,她見所未見。
其實,她自己的前世,也是出生在這個年代,歲數和原主差不多大。
可她是出生在城裏,且當時父母做著小生意,家境很不錯,家裏還有專程帶她的保姆。
年代雖一樣,但生活條件卻是天差地別。
喬念夏的前世,是沒吃過什麼苦的。
麵前的粥,稀得能照出人影。
能吃飽嗎?
等下幾泡尿撒出去,肚子就餓了。
可既來之,則安之,她得習慣現在的生活條件。
喬念夏端起碗,幹了三大碗菜粥。
別說,潘迎娣醃的豇豆,味道還不錯,挺開胃口。
而且,粥也有一股蔬菜的清香味。
那時的菜,都是做飯前,從地裏現摘的,非常新鮮。
使用的肥料也是家畜的糞便,幾乎沒有化肥和催生素,比之後的大棚蔬菜好吃多了。
條件雖艱苦,但一切都是原汁原味。
隻是粥確實太稀,不一會兒,喬念夏就想上廁所了。
喬家三間亂石牆房,一間是含著灶房的堂屋,左右各兩間臥房。
一間是潘迎娣和喬國康的,另一間幾姐妹同住。
堂屋開了道後門,通向後麵隻搭了一塊牛毛氈的豬圈,圈牆有一米來高。
圈裏有一頭小豬仔,是潘迎娣才買回來的,花了二十多塊。她賣了一個來月的菜,攢下的。
本想等著它長大賣掉後,就還喬家富的錢。
雖然會拖延幾個月,但兩口子想著都是自家親兄弟,不會計較這麼多。
結果,喬家富兩口子卻是步步緊逼,竟然還想把喬念夏往火坑裏推。
在利益麵前,人心涼寒。
豬圈旁邊有一個糞池,隨便的掛了一幅破布簾子遮羞,那便是喬家的廁所了。
人便、豬糞全在一個坑裏,那味道可想而知。
喬念夏蹲在糞便池邊上,努了好大的力才拉了出來。
一拉完,她就飛快的穿好褲子,跑回堂屋裏,深吸了好幾口氣。
再拉不出來,她沒有被尿憋死,也會把自己給悶死。
太臭了,她沒敢呼吸。
堂屋裏,一家人正準備洗漱睡覺。
“二姐,來洗臉了。”喬憶秋叫著喬念夏。
她拿著毛巾,在盆裏蕩了幾下,就拿起來擰幹,遞給喬冬蕾洗。
妹妹洗完後,她又給喬念夏擰了一帕子,遞給喬念夏。
原主的記憶裏,三姐妹不僅共用一根洗臉巾,還要共用一盆洗臉水。
她們洗完後,潘迎娣和喬國康接著洗。
風吹日曬的幹了一天的農活,兩口子洗過後,洗臉水都變烏了。
但這也不能浪費,還要倒在洗腳盆裏,隻需再摻上一瓢熱水,就又是一家人的洗腳水了。
依舊是三姐妹先洗,兩口子後洗。
待洗完,整盆水都黑了。
如此,潘迎娣才會把它倒掉。
這生活條件,與自己的前世比起來,真的是天壤之別。
可既已重生在了這麼艱苦的環境裏,喬念夏也唯有適應家人的習慣。
一家人洗了臉腳,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此時的時間,大約九點來鐘。
那個年代沒有娛樂,唯一打發時間的消遣就是看電視。
可八五年,能買得起電視的人家不多。院子裏有兩戶人家有電視,其中一家姓黃,比較大方,把電視放在堂屋裏,想看的鄰居,隻需自帶一根凳子,坐在他家門口看。
另一家則把電視藏在了臥房。
那時的人,雖然沒有什麼隱私不穩私的概念,但也知道,別人家的臥室是不能隨便進去的。
那家人把電視放在臥室,明擺著就是不想鄰居去他家看。
那就是喬家富一家。
他是水廠的工人,用供應票買的電視。
平時,喬憶秋和喬冬蕾都會去黃家看電視,今天雷麻子來鬧了這出,想著兩個月內要還大伯家三百多塊錢,兩姐妹也沒有什麼心情看電視,洗漱後就上了床。
屋子裏,有兩張床,喬憶秋和喬冬蕾睡一張。另一張,本是喬念夏和喬知春一起睡的,喬知春出嫁後,就喬念夏一個人睡了。
這是夏天,有蚊子。
喬家舍不得買蚊香。
喬憶秋和喬冬蕾就用蒲扇在補了很多補丁的帳子裏扇風,這樣可以把蚊子驅出去。
確定沒有蚊子後,就把帳子放下來,壓實在席子下麵。
兩姐妹手搖著蒲扇,慢慢的就睡著了。
她們非常適應這種條件下的生活。
而喬念夏重生的第一晚,卻有些失眠。
她真的沒有睡過這麼硬的床,硌得她背疼。一轉身,鋪在席子下麵的稻草就發出悉悉碎碎的聲音。
而且,她很熱。
盡管手上有蒲扇,但那微弱的風,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直到淩晨轉涼後,喬念夏才睡著。
一大早,又被雄昂的雞鳴給吵醒。
天剛蒙蒙亮,也不知道是什麼時間。
喬念夏習慣性的將手伸向枕頭邊去拿手機,才發這個年代哪來的手機。
家裏唯一能看時間的,是放在飯桌上的一個鏽跡斑斑的綠殼小鬧鐘。
喬念夏不想起身去看。
她雖然沒有睡懶覺的習慣,但也不至於這麼早就起床。
喬念夏閉上眼睛繼續睡,可雞鳴聲不斷,大有這隻唱罷哪隻又起的架式,吵得她根本就睡不著了。
可喬憶秋和喬冬蕾卻還睡得很香。
她們對雞鳴聲已經免疫了。
窗外,突然傳來什麼東西被拖動的聲音!
突然,喬國康佝僂的身影閃過窗口。
爸爸這麼早就起床了?
喬念夏輕悄悄的起了床,堂屋的門已經打開了。
喬國康正把幾根還掛著露珠的翠竹,擺放在地上。看樣子,是剛去竹林砍的。
他手裏還拿著兩個筍子,見到喬念夏站在門口,便衝女兒憨厚一笑:“運氣好,搬到兩個筍子,中午可以炒來吃。念夏,來拿著。”
喬念夏接過。
喬國康拿起一旁的篾刀開始破竹子。
原主的記憶湧來,給了喬念夏一些信息。
喬國康把竹子破開後,會把它們再破成拇指寬的長條,再用刀將竹條削薄,這樣就可以編製農具了。
比如說筲箕、圓箕、籃子、背簍、掃帚等。
這是喬國康會的一門小手藝,因為編的東西紮實,附近的村民,缺點什麼都讓他編。他偶爾也會自己編點,趕集的時候拿到鎮上去賣。
可並不怎麼好賣。
因為這種東西,會編的人很多,算是大多數農村男人都會的手藝。
再者,那時的農村,非常節儉。
一個物件要用數年,破了就用竹條綁綁繼續用,實再散架了才會更換。
更換率這麼低,需求量就少。
而且,喬國康手藝好過別人,編得太過結實,別人使用的年限就更長。
再加上這玩意不值錢,編個小筲箕也才幾毛錢一個,費時又費力,完全無法靠這個養家。
喬國康便很久沒編了。
今天是別人預定,要兩個大圓箕,喬國康才一大早去砍了幾根竹子。
價格五塊一個,能掙十塊錢,喬國康很高興。
他平時掙不到錢。
他的腿,因為小兒麻痹症瘸了,身材也跟著矮小、單薄,長年又咳咳嗽嗽的,整個一病怏子。因為沒有勞力,地裏的活便全都壓在了潘迎娣的身上。
喬國康就在家裏煮豬食、養幾隻雞鴨下蛋。
十塊錢對他來說,已是很不少的收入了。
晨霧裏,潘迎娣背了一大背簍菜回來,她個子也不高,背都給壓彎了。
喬念夏趕緊迎上去,替潘迎娣接了背簍放到地上。
“吃了飯,你就背到鎮上去賣了吧。”潘迎娣對喬念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