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逛冷宮這種前無古人估計後也沒有來者的奇葩事,喬裝改扮成宮女就容易接受多了。
素雲甚至親自參與指導意見,反正昨天皇上過來時,小主在他麵前已經試探過,而皇上沒回話,這應該就是默許了吧?
攤上這麼一位主子,素雲在不知不覺間就學會了裝鴕鳥的本事。
進入冷宮之前,寧溪月完全想象不到,在各種宮鬥劇中大名鼎鼎,令人聞之色變的冷宮會是這麼個破爛頹敗樣子。
雖然是冷宮,這個樣子似乎符合現實,但怎麼說這也是皇宮大內是吧?你怎麼著表麵上也要保持一個幹淨整潔的風貌啊。臟亂差到這個程度,就好像眾多明珠中忽然出現了一顆羊糞蛋,簡直格外的忍受不了,皇上,您知道自家後宮院落中出了個叛徒嗎?
“哎哎哎,這兒這兒,沒看見有一堆頭發嗎?你倒是掃進去啊,哎呀你會不會掃地?那掃帚連地皮都沒沾上就過去了,大姐你練掃帚水上漂呢?”
“那個是什麼?放垃圾的地方嗎?這......這這這都堆成小山了,就不能運出去?咱們這是冷宮還是垃圾場啊?”
“人也不少啊,可怎麼一個個都跟經了霜的茄子似得,抬頭挺胸不好嗎?就算是在冷宮,也要精精神神做人,要在逆境中進取啊。”
“小主。”素雲實在無奈了:“咱們可是說好的,隻進來看看,不說話,不驚動人。”
寧溪月吐了吐舌頭,然後攤手道:“素雲,天地良心,我真想忍著的,可這不是忍不住嗎?這冷宮也太差勁了吧?連雞窩都不如,我家後院的雞窩都比這幹淨。”
素雲臉上沒有半點波動表情,淡淡道:“小主難道不知道?落架鳳凰不如雞。這裏是冷宮,被發配到這裏,就等於是下了十八層地獄,你還指望這裏能有什麼亮點不成?”
寧溪月不說話了,停下腳步琢磨了一會兒,認真道:“我覺著還是比地獄要好一些的,不然這裏就沒活人了。好吧,我要謹記,這是冷宮,是折磨人的地方,用牢獄的標準去想它就對了。”
“小主說的沒錯。”
素雲露出了一副“孺子可教”的微笑,下一刻,就聽寧溪月自言自語道:“如果是監獄的話,進來的人可以自由選擇牢房嗎?哎!我看那邊,就是西南角上那地方似乎不錯,將來咱們真要是搬進來的話,能住到那裏就算是勝利。”
素雲:...... “小主,您怎麼總想著進冷宮啊?奴婢求您了,咱想點好的行不行?”
寧溪月歎了口氣,拍拍素雲肩膀:“我也想想點好的啊,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與其那個時候受不了從雲端跌落深淵的落差,倒不如現在就做好最壞的打算,你不知道,對於我來說,進冷宮這個結局其實就算是好的了。”
素雲:......
好吧,她果然沒看錯,這位小主並非隻會大大咧咧,瞧這心思拎得多清楚啊,比起一些隻知道白日做夢自欺欺人的嬪妃,勇於麵對現實的小主格外讓人讚歎,隻是......這是不是有點太勇於麵對現實了?一百個嬪妃裏,恐怕也找不到一個敢這麼直麵冷宮的主兒吧?
得知進入冷宮的嬪妃還是可以自己選擇房間的,寧溪月奔著西南角那一片就過去了。走了兩遍選中一個房間,就對清霜道:“這房間雖然小一些,但好在夠獨立,和左右兩邊都有縫隙,沒連在一起,這最起碼就有兩道牆,隔音會比其它強一些。再說,小也有小的好處,容易收拾,到時候就咱們兩個人,房間大了,收拾還格外累你說是不是......”
素雲麵無表情聽著寧溪月“入駐”冷宮的計劃,內心毫無波動,因為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樣的表情和心情了。
寧溪月這邊說完,一扭頭看見她的模樣,還以為是嚇傻了,連忙安慰道:“不用怕,將來進冷宮,我帶著清霜就行,你們還回本來的地方就好。我料著皇上和娘娘們也不會容我如此奢侈,進個冷宮還要帶上三五個人。”
素雲終於垂下眼,淡淡道:“回小主的話,奴婢從前是在洗衣房的。”
“呃......”寧溪月眨眨眼:“什麼意思?你是說,洗衣房的生活還不如冷宮?”
素雲忽地笑了笑,目光在周圍冷清破爛的房子看了眼,輕聲道:“說起來,這冷宮生活,就是後宮中最不堪的了,奴婢也一直這樣認為。可是剛剛聽了小主的話,我忽然發現,或許冷宮也沒那麼可怕,最起碼不至於凍餓而死,還有點閑暇時光,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奴婢那會兒在洗衣房,大冬天的還要天天洗衣裳呢,若不是有老鄉給的藥膏,這雙手,怕是已經不能看了。”
是的,就是這樣,莫說洗衣房,她從小到大,走過的地方還少嗎?哪一天不是如履薄冰?擔心這個害怕那個,就怕厄運不知哪天便會忽然降臨。
然而今天,她看著寧溪月的所作所為,聽著她的那些言語,忽然間就覺著:從前許多聞之色變的事,仿佛也沒那麼可怕。
隻要能和這位主子在一起,就是吃糠咽菜,想必每天總是可以笑上幾回的吧?
這樣想著的素雲,不自禁麵上就添了點笑容,輕聲道:“若是將來小主真進了冷宮,奴婢不才,願意跟隨小主。”
“恐怕人家也不讓吧。”
寧溪月猶豫著問,就聽素雲道:“怎麼說也是皇上的人,最起碼的體麵還是要給的。進冷宮的主子,隻要身邊人願意跟隨,就可以一起過來。隻是從前,並沒有聽說過有哪個奴才願意跟著主子同甘共苦,所以倒大多是由女官或者管事太監指派,便是如此,那跟來的奴才也多是叫苦連天。”
“這也正常,趨利避害人之常情,沒聽說嗎?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連夫妻都是如此,何況主仆。”
說到此處,忽然轉頭看向清霜,疑惑道:“清霜,好丫頭,到時候你不會不願意跟著主子同甘共苦吧?”
清霜嘻嘻笑道:“奴婢習慣了小主這樣活潑爛漫沒挑沒揀的主子,就到了別的主子麵前,也伺候不好啊......”
不等說完,就見寧溪月連連點頭道:“對對對,像你這種頑劣丫頭,除了我之外,也沒誰會要了。”
清霜:......
三人一邊說話一邊隨意走動著,走到北邊一排相對大的房子前,寧溪月正說著這院裏應該栽幾棵果樹,夏秋之際還能打打牙祭,就見房間門忽然被打開,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探出身來,衝她們橫眉怒目的厲聲叫道:“什麼狗東西?跑到這兒來閑逛,是要找死嗎?”
寧溪月嚇了一跳,素雲和清霜連忙擋在她身前,但很快就被她撥拉開,隻見主子打量了那女人幾眼,忽然道:“大姐,都被關在這裏了,還沒把脾氣磨平嗎?氣大傷身,這地方也不好找太醫,既然來了,不想死的話,怎麼著都得過下去不是?好好調整下心態,既來之則安之......”
也不知這話觸動了那女人哪根弦,隻聽“哇”的一聲,對方便嚎啕大哭起來,倒弄得寧溪月措手不及,正想上前勸慰一番,就聽身旁素雲小聲道:“這便是那位郭貴妃了。”
“什麼?就是因為宮女說了句閑話便命人杖斃的那位貴妃?”
寧溪月驚訝地問,見素雲點頭,於是態度立刻變了,叉腰笑道:“哈哈哈,果然是報應不爽,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饒過誰啊。貴妃娘娘,當日您命人杖斃那可憐的小宮女時,可想過自己會有這一天?啊哈哈哈......”
再顧不上什麼尊卑有別了,素雲和清霜一人一隻手,把寧溪月給拖走:如果可能,真不想承認這是自家小主,真的......太丟人了。沒看不遠處那幾個太監宮女都看呆了眼嗎?
“哎哎哎,急什麼?我這還沒說完呢。”寧溪月不滿地咕噥著:“真是,有你們這麼做奴才的嗎?這叫逾距,逾距,懂不懂?”
清霜和素雲隻裝沒聽見,三人走出幾十步,一直來到東北那排房子跟前,兩人才放開寧溪月,素雲正要說話,就聽“吱呀”一聲門響,扭頭一看,又一個披發女人探出頭來,麵上帶著詭異笑容,眼睛直勾勾盯著寧溪月,忽地開口唱道:“淚濕羅巾夢不成,忽聞前殿按歌聲。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
唱完了,又陰森森笑著道:“小姑娘,你聽我唱得如何?好聽嗎?”
“曲調還是婉轉的,可惜你從入冷宮後,大概沒再練過發聲,這氣門太不足了,效果就打了很大折扣,你聽我給你唱兩句哈:漢皇重色思傾國,禦宇多年求不得......”
素雲本以為自己已經麻木到了極限,沒有什麼能夠刺激到她被小主鍛煉的古井不波的心靈,然而直到這時,她才知道自己錯了,和此刻想比,剛才的心情怎麼能叫麻木呢?明明就是活蹦亂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