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深深庭院中,處處皆是蟬鳴聲,聒噪沒個安歇。新綠榭上,一波潭水波瀾不驚。房簷陰翳處,擺了張涼塌。
涼塌上,正躺了個妙人兒,膚如凝脂,秀發披散,不飾簪釵,一身月白色薄衣。她安穩躺在那,不動絲毫,宛如那睡美人。她約摸十三四歲的年紀,單看眉眼,便能知日後是模樣是何等驚人。
邊上扇扇子的小丫鬟,因著夏困,也趴在涼塌上打盹。主仆二人睡得正香。
遠處走來的一個中年仆婦梅媽媽,見此情景,慈愛地笑了笑,偏正是在這樣靜的時候,外麵忽然傳來陣吵鬧的聲音,有哭有鬧的,讓人聽來心裏煩躁。
梅媽媽正想起身出去看看,正巧涼塌上的人兒醒來,睡眼惺忪的,一雙眼睛同那綠波般明亮。
“姑娘醒了?外頭不知發生什麼事了,我去瞅瞅。”
“嗯。”人兒輕輕應了聲,而後坐在那,失了神,凝思著什麼。她閨名歎薇,明明才十幾歲的年紀,神情中卻有說不上來的複雜。
過了會,梅媽媽急匆匆地回來,眉頭緊鎖的。
“怎麼了?”歎薇問。
“唉,是夫人,她說韓姨娘沒有盡到本分伺候伯爺,才讓伯爺早早的去了,非得把韓姨娘趕出去不可。問蘭姑娘才多大,哪離得了生母,在那哭著鬧著不肯讓韓姨娘離開。如今母女倆在夫人跟前哭鬧著,別提多可憐了。偏夫人心意已定,沒人敢勸。”
聽到這,歎薇想到了什麼,隨即急忙忙地穿好鞋,說:“奶娘快替我拿衣裳來。”
“姑娘......”
“我要去把韓姨娘留下。”
不過簡單的一句話,卻讓梅媽媽有些困惑。她發覺歎薇自大病一場後,人似乎變化許多,至於哪裏變了,偏她又說不上來。
困惑歸困惑,她還是麻利地替歎薇寬衣,喊著仍舊在打盹的小丫鬟,說:“喜玉,你這死丫頭,還不趕快起來,姑娘要出門,去備好傘來。整日睡,比姑娘還金貴。”
喜玉比歎薇小上一兩歲,正是好動的年紀,她揉著眼睛說:“知道了,娘,整日罵我,知道的你是我親娘,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我後娘呢。”
這氣得梅媽媽差點把揍喜玉,歎薇穿好衣裳後,說:“喜玉不必同我出去,你趕快去華壽堂,把這事告訴給祖父。”
“姑娘?這事不必麻煩太老爺吧,伯爺剛走沒多久,太老爺身子近來又不利索。”
“奶娘,我心裏有數。”說完,她連忙出門去,連傘也顧不上撐。
順著聲音,主仆二人來到正院裏,這是歎薇母親聞夫人曾氏的住所。一進院子,便聽到韓姨娘母女倆撕心裂肺的哭聲,格外淒慘。
隻見韓姨娘摟住才五歲的女兒,狼狽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說:“求夫人留我下來吧,三姑娘還小,身邊離不得人,以後賤妾必定做牛做馬,好回報夫人的大恩大德。”
曾氏站在房門外,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悠閑地扇著扇子,不耐煩地說道:“不用等以後,你現在離了聞家,便是對我最好的報答了。你伺候伯爺不當,我放你離去,已是天大的恩惠,怎麼還死皮賴臉非得賴在聞家。如今伯爺逝去,我既是當家主母,定是不能留你這等不盡心的。”
韓姨娘哭訴道:“我伺候伯爺和夫人,是盡心盡力,從不敢懈怠,怎會伺候不當呢?伯爺......伯爺暴斃身亡,是我沒想到的事啊。”
曾氏冷哼一聲,“雖說伯爺是因病而亡,但當時隻有你一人在伯爺身邊,你要真存什麼歹心,也是難說的。”
站在院口的歎薇聽到此話,不免冷笑,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她這母親,慣是會往人身上潑臟水的。一個姨娘若加害主母,倒說得過去,從古至今,還沒聽說過姨娘會加害自己夫君的。
這可讓韓姨娘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她雙眼發紅,含淚哽咽地說道:“賤妾敢對天起誓,倘若賤妾存歹心想害伯爺,必教妾身不得好死!”
“得了,你一條賤命算什麼。我現在放你離去,已是我慈悲心腸。你要是還不肯知足,休怪我不客氣。”聞夫人說。眼前母女骨肉分離的場景,在她看來,不過是聒噪。“來人,把三姑娘給我拉走,把她給我趕出聞府。”
“且慢!”歎薇走上前,強忍住自己對曾氏的厭惡,上前說:“母親,等等。”
曾氏沒料到她會來,不解地問:“你來作什麼?身子不適,便該在屋裏好好歇著,來這裏湊什麼熱鬧。梅媽媽,你是怎麼辦事的?要是讓姑娘著涼了,我看你這差事也不用當了。”
“母親,不關奶娘的事,是我自己要來的。”歎薇說,她瞧了眼這炎熱的天。她心裏暗笑,如果不是自己重活了一世,她還真分不清曾氏對自己是真心,還是假意。
“你自己要來的?”曾氏狐疑地瞧了歎薇一眼,心裏有說不上來的怪異。“那過來吧,還在那曬著,出來又不撐傘,這麼大個人還讓為娘操心。”
歎薇路過韓姨娘身邊時,把問蘭拉到自己懷裏,說:“跟姐姐到那坐著,好不好,瞧你這小臉蛋都曬通紅了。”
問蘭小小年紀,哭得連連抽噎,話也說不清,“不,不好,我要和姨娘一起,我不要姨娘離開。”
歎薇溫柔地給問蘭擦汗珠,輕聲說:“姨娘不會離開我們問蘭的。”她又低聲對韓姨娘說:“姨娘,放手吧,讓我帶問蘭到那房下歇著,不然這麼熱的天,問蘭哪受得了。”
韓姨娘詫異地看向她,不解她是何意。
“姨娘放心,我不會讓問蘭沒娘的。”說罷,她打算把問蘭給抱走。
問蘭本來還要鬧,韓姨娘哄著問蘭,聽到歎薇這話,頗是震驚。但她還是放手了,讓歎薇把問蘭抱走。
歎薇把問蘭給抱到廊下陰翳處,哄著問蘭,對曾氏說:“母親,留下姨娘吧。”
曾氏淩厲地看向她,“你說什麼?”
她並不看曾氏,心思全在問蘭上,她說:“爹爹新喪不久,母親就要把韓姨娘趕走,知道的是母親在替爹爹追究,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母親善妒容不下韓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