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裏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
寧瀟周身裹著厚厚的雪白狐裘,雙手攏在袖中,倚靠在三層閣樓的欄杆上,望著漫天飛舞的雪花,和被萬裏黃雲映襯的愈發白茫茫的大地,嘴角不由呢喃出這兩句。
“公子好文采耶,隨口一吟,便是如此絕妙好句呢!”
他身後三步之外,侍候著一名身穿紅裙的少女,少女的紅裙鮮豔明淨,極為奪目,如冬雪中盛開的石榴花。
此時,少女正滿眼憧憬的望著自家充滿憂鬱氣質的公子,眉眼彎成月牙,明亮的眸子裏閃著星星。
“我這麼小的聲音,你也聽得見?”
寧瀟卻是訝異的回頭看了少女一眼。
“啊?公子很小嗎?那可能是人家耳朵好使呢!”
紅衣少女繼續笑靨如花,俏生生的答道。
寧瀟瞧了一眼小丫頭一臉無辜的模樣,沒有說話。
小丫頭又瞧了一眼背對著她的寧瀟,然後又墊著腳輕輕上前走了幾步,靠近了些,才有些羞澀的開口道:
“公子,老爺之前說的話…您還記得嗎?”
“什麼話?”
寧瀟好奇問道。
“就是~”
小丫頭欲說還休,越發忸怩道:“就是…若公子滿二十歲之前還沒有娶到夫人的話,就要先把奴婢許配給公子做姨娘,好給公子生個小公子呢!”
小丫頭說完,麵色唰的一下便紅了,再不敢抬頭看寧瀟一眼,隻是一邊不停的擺弄衣角的流蘇墜,一邊期待著寧瀟的回答。
這話寧瀟自然知道,不過還是猶豫了一下,方盯著小丫頭問道:
“你不會覺得委屈嗎?”
“怎麼會!”
丫頭豁然抬首,十分堅定道:“能嫁給公子,即便是做姨娘,也是奴婢的榮幸,才不會委屈奴婢呢!”
“可是我從小體弱,所有人都覺得我活不久的!瞧!這般冷的天氣,我那老爹又出去為我四處提親了吧。”
寧瀟望著眼前紛紛揚揚落下的雪花,以十分平靜的語氣說道。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不過老爹多半還是要無功而返。
畢竟哪家小姐願意嫁給他這樣一個病秧子呢?
“噢,對呦!那公子更要抓緊了,要不等老爺回來,公子就娶了人家?這樣還能多給人家點時間給公子留後呢!”
丫頭耿直道。
寧瀟深深盯了小丫頭一眼。
原來是個傻丫頭。
“公子不願意娶人家嗎?”
丫頭見寧瀟久久不回答,頓時有些頹喪道。
“你看我現在連出房透一透氣都站不穩,像是有能力生小公子的樣子麼?”
寧瀟有意逗她。
“沒事的公子!”
小丫頭連忙接話道:“幾年前閻婆婆就教了人家好多好多奇怪的東西呢!說是公子身體不好的時候用…嘻嘻,現在正好用得著呢!”
寧瀟:“......”
見寧瀟臉色變了,小丫頭頓時嚇壞了,連忙惶道:
“公子生氣了?公子對不起,公子別生氣了,都是奴婢太貪心了,奴婢早該有自知之明的,根本配不上公子,是奴婢癩蛤蟆......”
小丫頭撇過腦袋想了一下,才又暗自嘀咕道:“對!是奴婢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寧瀟耳邊聽著小丫頭的碎碎念,心中莫名有些好笑。
“真的學了很多嗎?”
鬼使神差的,寧瀟又問了一句。
小丫頭眉眼裏頓時閃出了光,重重點頭:“嗯!”
“咳咳…紅鸞…你還小......”
寧瀟覺得自己有必要教育教育這個滿腦子不良思想的小丫頭。
正說著,寧瀟突然感覺頭頂一涼,似乎有什麼東西落在了上去。
寧瀟連忙抬手去摸,拿來一看,竟然是一塊閃著紅光的物件,此時光芒漸漸潛息,卻是一塊晶瑩剔透質地溫潤的玉佩。
“這......”
寧瀟很驚訝,不由看向少女道:“紅鸞,你剛才看到這東西是怎麼來的嗎?”
小丫頭也有些茫然的搖搖頭道:“沒呢,奴婢隻是感覺一道紅光在公子腦袋上閃了閃,除此之外什麼也沒看到,若是這玉佩再重點說不定會砸傷公子的,可是奴婢卻什麼也沒有發覺,奴婢真沒用......”
“你別說,你這一說,我還真感覺有點頭暈,這副身體著實虛的有點過......”
寧瀟還未說完,頓時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公子......”
............
大雪連下三日,正午時刻,依舊紛紛揚揚。
寧烈帶著一幹家仆浩浩蕩蕩的踩著厚厚的積雪走在街道上。
積雪足有一尺,整個街道都被淹沒,家家門戶緊閉,這是上京城少有的冷清時刻。
而積雪太厚,騎馬抬轎反而浪費時間。
寧烈為了兒子的未來,隻得徒步出馬,為二子謀取一門親事!
“澤兒,去上前叩門!”
韓府門外。
寧烈取下氈帽,露出一張粗壯又布滿胡髭的麵龐,他拍了拍氈帽上麵的雪花,遞給一旁的下人。
門很快開了,作為上京城有名的豪商,以及驍衛大將軍之父的寧烈很快被人請了進去。
“韓大人,冒昧來訪,還望見諒。”
“寧老爺客氣客氣。請坐,看茶。”
迎客廳中。
兩人分賓主而坐,寒暄片刻。
須臾,茶畢。進入正題。
“寧老爺今日前來是......”
韓言正問道。
寧烈聞言哈哈一笑,道:“那好,老夫也不賣關子了,老夫今日前來是為二子寧瀟提親的!”
“寧瀟?那個病秧子?哦不是......咳咳......寧老爺不要誤會,本官隻是聽說二公子似乎身體抱恙......”
“謠傳!絕對是謠傳!”
寧烈猛地一拍桌子,朗聲道:
“老夫二子寧瀟,五歲誦六甲,十歲通百家,詩詞歌賦,經史子集,無一不通,真真是才華橫溢,博聞強識,滿腹韜略,文章蓋世,若非困居在我商賈之家,早已經連中三元,奪得那狀元之號,名動天下!可惜可歎啊!”
韓言正聽罷,沉默了。
“韓大人!”
而寧烈似乎還沒有暢快,緊接著又道:“韓大人,現在便有一個大好的機會擺在你的麵前,隻要把令千金嫁給我兒,狀元之才頃刻之間便為大人之乘龍快婿,此等榮光,便是宰相也會心動啊!”
韓言正聞言,再次沉默。
沉吟許久,韓言正才開口道:“那令公子…如今的…情況到底如何?”
寧烈毫不猶豫的喊道:“貌若潘安,顏如宋玉,文質彬彬,風度翩翩......”
“我沒問相貌!”
韓言正打斷道。
“性度恢廓,雅量高致,溫潤如玉......”
“我也沒問性格!”
“鴻鵠之誌,壯誌淩雲,氣吞天下......”
“我更沒問胸懷抱負!”
韓言正急的拍了桌子。
“學富五車,才高八鬥,出口成章,卓爾不群......”
韓言正強忍著抽這老家夥一巴掌的衝動,咬著牙道。
“我現在隻想知道一件事,令公子的身體情況到底如何!還請如實回答。”
“哈哈!韓大人不要著急麼!剛才是老夫跟你開玩笑的!”
寧烈說著把寧澤拉了過來,指著他道:“瞧,這是老夫三子寧澤,不多言,也算是,身強體壯,一表人才吧!”
寧澤連忙配合的挺胸抬頭,目視前方,一副傲然挺立的模樣。
然而還沒擺正,就又被寧烈隨手推開,繼續侃侃而談:
“我那長子寧深身長八尺,天生神力,有萬夫不當之勇,如今官至殿前驍衛大將軍,韓大人以為身體如何?”
“那自然是龍精虎猛,勇冠三軍!”
提起驍衛大將軍,韓言正連忙恭維道。
“那就是了!我大小兩個兒子都是如此,我二子不過是醉心經史,打算以文章濟世,久不在外拋頭露麵,可謂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如此苦心孤詣的良才美玉少年郎隻是出生時有些難產竟被世人以訛傳訛成先天頑疾,活不過二十歲,豈不可笑?”
“這......”
韓言正猶豫一下,這話他竟是無言以對,很有道理。
這寧烈好歹也是一方豪商,是驍衛大將軍之父,應是做不出這等信口雌黃沒臉沒皮的事來。
而且若是騙我,豈能說的如此鏗鏘有力,難道謠言真的有誤?
“咳咳......”
寧烈也沒有天真的打算幾句話就為寧瀟忽悠來一個大家閨秀,但隻要韓言正意動,那就算成功了一半不是?
至於另一半......寧烈挑眉看了看寧澤身後的幾個華美精致的箱子。
但還沒有來得及打開箱子。韓府大門咚的一聲已經被人踹開。
隻見一個小廝風風火火的闖了進來,韓言正正要訓斥,卻見那人已然衝到寧烈麵前,急切道:“老爺!二公子又病倒了!您快回去!”
嘎......
寧烈本是一副終於得逞的笑容卻是豁然一僵,連忙緊張的看了韓言正一眼。
韓言正也不由疑惑的看向寧烈。
“咳咳......胡說什麼呢!瀟兒向來龍精虎猛,鋼筋鐵骨,怎麼可能病倒!你在這胡說八道什麼?”
寧烈一邊向那人使眼色一邊訓斥道。
“啊?老爺!您在說什麼?”
下人愣了愣。
龍精虎猛?鋼筋鐵骨?不是,這八個字哪個字能跟二公子放到一起?
“老爺!您別鬧了,這次二公子好像比之前每一次都要嚴重!府裏的幾位大夫都束手無策!大公子更是去太醫院請太醫了!您要是再不回去,怕是......”
那人說著竟然哭唧唧的擦起了眼淚。
“我嚓!?”
寧烈這一刻終於不淡定了,府裏養的幾位大夫都是他精挑細選的名醫!
怎會束手無策?
我的瀟兒!
一瞬間,寧烈遍體生寒!轉身就走,剛疾步走出韓府大門,竟是直接狂奔了起來。
“回去!”
寧澤也心中一急。
而反應過來的韓言正則是臉色鐵青:“寧三公子!這就是你們剛才說的龍精虎猛鋼筋鐵骨的二公子?今日若不給老夫一個交代,休想走出我韓府的大門!”
寧澤無奈苦笑一聲,最接近勝利的一日就這麼沒了。
為兄尋嫂,道阻且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