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聽臉越僵,有點後悔王爺延請女先生教她和溫西瑤練字時,自己裝病躲懶了。
南枝自認學武根骨不錯,悟性也可以,但什麼琴棋書畫實在是敬謝不敏,勉強學了那麼個幾年,隻能說識字。
眼見著入京後,難免會出現不得不提筆的時候,正在風口浪尖上,若是在眾人麵前出了醜,丟麵子是小,被人掰扯到王爺爹的嫡庶教養那裏就不妙了。
她也不是沒聽娘親說過這群文臣們的嘴有多厲害,聽說針鋒相對的時候,連這家的妾筵席上多貪吃個桃,那家的娘夜裏鬧個肚子,都能被他們搬到前朝扯上什麼禮法家規,乃至國教民風上,仿佛京西塌了橋,都是誰誰誰放屁放塌的。
這練字一事還是盡早提上章程吧。
最後她又跟溫廷掰扯了幾來回的之乎者也,萬望他保守秘密,別把這事先抖摟出去。
總算結束了話題,送走了這位小爺。南枝用舌尖舔舔發酸的牙根,心想跟溫廷說話真是太累了。繼續琢磨著給世子的見麵禮,走了幾步一抬頭,卻見一人倚在樹下,雙手抱臂,頗為好笑地瞅著她。
這人長身鶴立,絳衣錦袍,鬢若刀裁,眉如墨畫,立在薄冰冷雪老樹黑枝前,更顯出份濃墨重彩的俊俏來。不是別人,正是前來宣旨的司禮監大人姚九思。
那一日兵荒馬亂,她低著頭又神思困倦,不曾看清這位大人的麵容。今日一見,不由得心裏誇讚一句,好俊的臉!又想到他年紀輕輕就入宮淨了身,不由得為美人可惜,直歎暴殄天物。
“見過姚大人。”
“縣主多禮了。”姚九思不以為意地回了一禮,頗有興致道,“咱家無事來此地閑逛,不想擾了縣主和郡王的興致。不過聽縣主所言,是想為世子準備禮物?”
他打量的目光閑閑略過這位嘉元縣主的臉,心想這位雖然生得單薄靦腆,相貌倒是一等一的好,又有幾分麵善,比之那位嫡出的小姐更勝幾分,我見猶憐,不由生起些逗弄親近之意。
“梁京貴人多愛禮佛,香火茂盛,便是聖上,平日裏手裏也愛拈著把紅珊瑚綠鬆石的念珠。縣主是妹妹,比起珍寶玩物,一串念珠豈不更顯得你的心意?”
南枝如醍醐灌頂,展顏而笑,嘴上連忙道謝,心中卻想:這俊太監不知道真好心假好心,我這邊先準備好,等到了京城得了準確消息再送才更妥當。而且姚九思在朝中如日中天,今日得了他眼緣,竟然主動攀談,她絕不能放過這等好人脈。
“多謝姚大人了,”她露出個恰到好處的笑容來,三分緊張三分天真三分親近,“不瞞您說,南枝在宜州長大了這麼些年,父王母妃愛惜,行事隨意,如今要入京了,心裏實在忐忑。又怕哪裏做的不好,讓人見笑。
昨天見您的時候,心想京城來的貴人氣度果然不一樣,也有些害怕,今日才知道您是這等和氣的人,若您能再提點幾句,就再好不過了。”
姚九思心中嘖嘖稱奇,想這小丫頭片子看著體弱麵薄,原來還挺會說話,他愛聽。
“縣主客氣,咱家不過是個奴婢罷了,一身幹係皆於陛下身上。縣主既然拿咱家當個人物,我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三公六族,縣主應當是知道的,除此之外,便是如今受寵的夏貴妃母家,他們家的小姐,和縣主不是一個路數的人,您還是少招惹為妙。宮裏的娘娘們都是和氣的,縣主不必多慮,隻是陛下幾位長公主,向來榮寵,又是縣主的長輩,可得尊敬著些。”
說是尊敬,而非親近,看來這幾位公主不太簡單,我敬而遠之為好。受寵貴妃,按照今上的脾性,也跋扈不了多久,聽他這語氣有些譏誚,恐怕不是什麼上得了台麵的人,小心為上。
至於三公六族,那便是梁朝手握權柄,最為鼎盛的幾大家,手握最主要軍權的三個公府,和拿捏文臣吏治的六個世家貴族。這群人錯綜複雜的嫁娶關係,她自小就背得滾瓜爛熟,見機行事,應該不會出什麼亂子。
南枝一邊委婉地奉承姚九思幾句,又發表了幾句聽著嬌憨可笑又實誠的話,最後不動聲色地打聽起這位的愛好來。
又見姚九思對院中的如意蓮花雲紋石雕頗為感興趣,就胡扯了段雜書看來的相關逸聞趣事,把這位逗得眉眼舒展,心想過會兒去王爺爹那裏提點幾句,別舍不得這破石頭。
最後二人聊得都算盡興,直覺對方算是個不那麼無趣的人,各自帶著收獲心滿意得地告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