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是我從穀底救起的人,是我付之滿腔愛意的少年郎。
我陪著他從一無所有走到權傾朝野,助他了卻血海深仇。
但我沒能等到他親口許諾的萬裏紅妝,反倒是等來了他刺入心口的利刃。
再度相遇,我淡忘了過去的種種情愫,他卻紅了眼,死纏爛打地逼我憶起:
那些早已被他作踐到一文不值的曾經。
01
自從那次遇襲後,穆辰安已經在那間緊鎖的廂房待了將近三天了,每一個進入那間廂房的太醫,無不被震怒之下的穆辰安攆出了房間。
即使我未踏出房門半步,也能從下人臉上緊張而帶著懼色的神情中看出,那間廂房中的女子,或許是救不回來了。
當天色徹底黯淡後,我聽到門扉被輕叩的聲音,嗅著滿屋的檀香,我輕歎了口氣。
穆辰安臉上帶著倦容,看到正襟危坐在桌前的我時,他緊繃的神情方才放鬆下來,露出了一個微笑。
他將我摟入懷中,他的身體很燙,接觸到我發冷的皮膚時,顯得格外炙熱,他貼上我的嘴唇,落下了淺淺的吻痕。
他握著我腰肢的手指微微收緊,我能感受到他的身體在顫抖,他貼近我的耳邊,喃喃道:
“錦枝,原諒我好嗎?”
嘴唇上還餘留著他呼吸的溫度,我含在眼眶中的淚水終於滾落了下來,後背感受到尖銳的痛苦緩慢地刺入了心臟處,劇烈的痛苦讓我本能地掙紮起來。
穆辰安的眸中立刻閃過狠戾的神情,他猛地單手用力掐住我的喉嚨,而房間內也傳來了窸窸窣窣的響動,蛇鱗貼上我的指尖,飼養在屋中各個角落的青蛇攀附著胳膊遊走。
青蛇對著掐在我脖頸上的手指躁動地吐著蛇信,穆辰安卻毫不畏懼,他眼底帶著哀色,直視著我,從他那雙漆黑的瞳孔中我竟讀出了幾分憐憫的味道。
他知道,我不會讓這些蛇蠱傷他,而最為悲哀的是,我對他的意圖心知肚明,卻仍無法在恨意的趨勢下,讓他橫死在這間屋中。
哪怕我清楚,他此刻捅入我心臟的這把刀,僅僅是為了用我的本命蠱,來救他心心念念的另外一個女人。
撕心裂肺的疼痛終於模糊了我的視線,本就發涼的身體此刻連最後的餘溫都不剩,穆辰安仍掐著我的喉嚨,防止我泄出哀叫或是哭嚎。
他厭煩刺耳的叫聲,哪怕是麵對所謂的深愛之人,也毫不例外。
“穆辰安,遲早有一天,你也終將淪落到相同的處境。”
怒視著眼前那張淡漠的臉,我咬牙切齒般賭咒道,挪動的嘴唇發不出任何聲音,倒是湧出了不少血沫。
穆辰安用手指替我拭去血液,他終於鬆開了指尖的桎梏,然後掩上了我勉強支撐的眼皮,他大抵是沒能聽到我的賭咒,語氣依然淡泊如水:
“你的本命蠱可起死人,肉白骨,它的餘毒足以保你不死。”
他動作輕柔地整理好我的衣衫,不顧及指尖的血液染上了布料,他那雙溫和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盯著我,輕笑低語道:
“錦枝,等你再次醒過來,想必天下已然易主,到那時,我會封你為後。”
背叛後的許諾毫無意義,好在我的聽覺早已陷入寂靜,這幾句半真半假的諾言,我也無緣再去揣測就是了。
心臟處不斷傳來蟲噬般的痛苦,層層疊疊地將心口啃食了個幹淨,隻餘下薄薄的空殼,有人往裏塞入了苦澀的藥草,然後將撕開的傷口縫補如初。
這煎熬的過程磨盡了我的淚水,直到鼻腔和舌尖都隻餘下苦澀的味道,嗆得人忍不住皺眉。
有人揉開了我的眉眼,聲音同他身上的藥味般淡雅而純粹,輕歎道:
“總算是醒過來了?你這傷再反複下去,我這的藥草都得給你搬空了。”
眼前人身著白衣,口頭上無奈地抱怨著,眼眸卻無比明亮地打量著我,仿佛我是什麼稀世珍寶似的。
或許是躺了太長時間,身上還有些僵硬,我試探地活動了下手指,就感受到了什麼東西沿著手指爬上了我的胸口,順著脖頸爬到了我的眼前。
那是一隻通體漆黑的蠍子,此刻正伏在我眼前搖頭晃腦的,讓我硬生生從一隻連眼睛都不知道在哪的小生物身上看出了關切的情緒。
我抬起手,勉強碰了碰了小蠍子的脊背,白衣人沒好氣地將它撥開,然後扶著我坐起了身子。
“後悔嗎?要是當初聽了阿婆的勸,你如今還能待著寨子裏,又哪裏會吃這麼多苦。”
尚且還混沌的記憶終於在這句話間理清了不少,我借過白衣人遞來的茶水,順著記憶中那般,輕聲喚道:
“師父。”
他替我撩起落在臉頰處的碎發,輕聲應道:
“我在呢,錦枝。”
很久很久前,久到我還未曾離開那個我長大的地方時,每次我扯著他的衣袖,怯怯地喚他時,他都會這樣回答我。
在那時,穆辰安的稱呼還不是如今的辰安,而是一聲聲帶著崇拜意味的穆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