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走了很久,久到我忘記自己吃了多少頓幹糧,在荒郊野外住過幾次帳篷...
等到我快麻木的時候,終於到了大金的土地上。
你問我如何知道這是大金。
這陌生的鄉音,不曾見到過的風景,還有越來越沉默的隊伍。
通通告訴我,我現在已在異鄉,為異客。
越靠近大金皇城,我越恐懼。
幼時我曾聽嬤嬤們閑聊,她們說和親公主常常不受待見。
前朝就有一位明月公主,大婚之日被關在府外,無人接親,闔府上下無一絲喜氣。
後來嫁進去了才知道,人家早有心意的姑娘了,這門婚事硬生生拆散了一對有緣人。
明月公主不受夫婿寵愛,在異國的日子格外難熬,整天鬱鬱寡歡。
後來沒過幾年就病逝了。
我來時一直在害怕,怕金人仗著國力漸盛欺辱於我,又怕他們背後耍計謀陷害於我。
我害怕我重蹈覆轍明月公主的結局,一路上思來想去,總覺得有一萬種死法在等著我。
可如今的路我已回不了頭。
鑼鼓喧天,鞭炮齊鳴,轎子被嘻嘻哈哈的吵鬧聲包圍了。
約莫是六王爺出來接親。
眾人都在恭賀。
“六王爺,新婚大吉!”
“六哥,快把嫂子抱出來看看,是個怎樣的美人!”
“八王爺切莫無禮,快讓六王爺接新娘吧!”
我鬆了一口氣,金人雖然粗鄙,卻對我仍有明麵上的尊重。
但是,從始至終,六王爺都沒有說話。
我有些緊張,整理了一下身上被揉皺的衣角。
這套婚服本來是給安平長公主準備的,我比長公主瘦小得多,穿在我身上並不合身。
耳洞是新打的,還沒結痂呢,耳墜子有些重,碰在一起叮叮當當地響,響地人心浮氣躁的。
我各種胡思亂想,好像小 白兔進了狼窩,即將一命嗚呼。
這種念頭在六王爺掀轎簾的時候達到頂峰。
我看到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伸進來,上麵有很多繭子和陳年刀疤,並不是我以為的那種金尊玉貴的白淨,一看便受過很多傷。
我輕輕把手放上去。
我才發現男子跟女子是不一樣的,六王爺連手掌都比我的大了一倍。
我的手被他的大手包住,被厚繭摩擦著,竟有些溫暖。
六王爺將我牽了出來。
我蓋著大紅色的蓋頭,目之所及隻有腳下的方寸。
婚服繁複,隻能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動。
六王爺大概顧及了我,走得也很慢,才沒讓我在眾人麵前出醜。
我被帶到大堂中央。
今天來觀禮的是太子和太子妃。
初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有些驚訝。
莫不是六王爺也不受自己父皇的喜愛?不然怎麼連兒子婚禮都不來呢。
我頓時生出一種同病相憐的憐惜。
但一想到有太子妃在,還有些激動。
金國的太子妃很有名,她三歲背唐詩,五歲識千字,六歲就上皇宮跟皇子們一起讀書了。
太子妃還很美,曾有見過太子妃的宋人說,她容色清麗,氣質高華,自有輕靈之氣”。
若僅這些就讓太子妃聲名遠揚還不夠。
她還是帶兵打仗的好手,十三歲起在軍營裏摸爬滾打,大大小小贏了上百場戰役。
巾幗英雄,不愧如此。
可惜太子妃後來被指婚給太子,後掌管東宮事宜,不再拋頭露麵,坊間關於她的傳聞也漸漸少了。
隔著一道蓋頭,我看不清太子妃的真容,有點遺憾。
成親的大禮行地很快,大抵是我腦子渾渾噩噩地,跟個木偶隻知道跟著旁邊的人動作。
恍惚間聽見太子誇了我幾句,六王爺不鹹不淡地告謝,太子妃又叮囑了些什麼。
總之就是讓我們夫妻二人和和美美的,把日子過好。
太子妃聲音溫和,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到最後,我竟踏踏實實地把流程走完了。
要知道,平日裏我最是粗心大意,教養我的嬤嬤總恨鐵不成鋼地說:“公主呀,您可細心點吧。”
那個時候我總會歉疚地讓嬤嬤再教我一次。
走完流程,我就被送回了婚房。
六王爺得去敬酒,而我得等他回來才能卸了頭上沉重的朱冠,這冠壓得我喘不過來氣。
外院推杯換盞的聲音傳了進來,不知筵席何時能結束。
我迷迷糊糊打起了瞌睡,等醒來的時候房裏隻剩下我
我不敢亂動,生怕壞了什麼規矩,隻好直直地睜著眼發起呆來。
就看著麵前不遠處的龍鳳蠟燭一點一點燒盡。
…
不知過了多久,門口傳來了動靜。
“六哥,你快進去吧,我們還等著鬧洞房呢。”說話的人曖昧地笑了一下。
我這才記起今天最要緊的事,洞房。
來之前,教人事的嬤嬤教了我很多東西。
可我如今仍是害怕。
“是啊六弟,我們還沒見過宋國的公主呢,聽說嬌小可人,美麗非常?”
此時我的臉已漲的通紅,我覺得羞辱。
“諸位就別打擾我洞房花燭夜了。”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六王爺的聲音。
清潤又低沉。
那些人不知道又說了些什麼,笑開了一片。
六王爺加重了說話的力度:“還沒喝夠是吧?不妨去前廳再來兩壇? ”
那些人見好就收,紛紛跟六王爺告辭:“那我們就不打擾六哥美人在懷啊 !”
又是嘈雜的腳步聲和笑鬧,他們走了。
“吱呀——”門被推開了。
帶著一股濃重的酒氣。
是六王爺。
“你餓了吧?來吃點東西 。”
沒想到六王爺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這個。
我有些遲疑:“按規矩…”
“別管什麼勞什子規矩了。”
“還請王爺先揭開蓋頭。”
“這沒別人,你且自己揭了吧。”六王爺不以為意地揮了揮手。
我當那時候隻覺得他是個不拘禮節的人,後來才發現,六王爺也許隻是不願意揭我的蓋頭。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我終於看清了我夫君的麵容。
他生的很俊,跟我想象中五大三粗的習武之人不一樣。
他更像是個書生,眉眼修長舒朗,眼神很溫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