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大致的分工,由菜頭和艾薇引開巨蛇,我和小五安置炸藥。
雙手脫臼的傑克,留在左配殿守裝備。
艾薇先是宛如燕子淩空飛出配殿,啪啪甩出兩顆子彈,輕盈點出幾步,拉開與蛇的距離。
“菜爺來也!”
隨後,菜頭使出武林絕學,就地十八滾,邊滾邊開槍,也出去吸引火力。
本來我還想囑咐菜頭注意安全,現在想想,還真沒什麼安全可言。
帶著小五衝出配殿,我拿炸藥包,他拿衣服裹著那些老鼠屎和肉幹。
我兩跑到預先設計好的地方,將炸藥包綁在柱子上。
讓小五準備點火,我用強光手電照射巨蛇退化的眼睛。
嗡嗡。
在巨蛇被吸引之時,整個古墓和地脈發生了輕微的抖動,猶如萬馬齊喑,似海水沸騰。
六麻子這老東西,居然順著甬道跑回來了。
我驚詫之餘,懷疑對方是不是良心發現,畢竟理論上,他還算個人。
不想六麻子進來的同時,大量的黑色潮水,幾乎同時衝入地宮。
是蛇!無數斑斕詭譎的蛇,形成暗黑的潮水,我們仿佛進入蠆盆的人殉,隨時會被其吞噬。
“小白!”菜頭的吼聲震醒了我。
在我愣神的時候,巨蛇已經逐光而來。
幽冥的蛇眼綻放詭異的光輝,猶如寂滅了的輪回,在地獄中開啟新的涅槃世紀。
轟!
我被巨蛇撞飛出去,胸前像被鐵錘擊中,肋骨幾乎斷裂,濃稠的鮮血從心肺擠出口鼻。
摔在地上的瞬間,我失去意識,隻記得自己被密集的蛇潮所吞噬...
胸前劇烈的疼痛,讓我醒過來。
我趴在金絲楠木柱勾連的房梁上,菜頭他們也爬上來躲避蛇潮。
混沌中,我記得在我昏死的時候,有個人把我背了上來,但離我最近的,是六麻子。
海量的小蛇充斥整個前殿,怕有上萬,密密麻麻蠕動的黑潮吞沒青色的磚石,向著巨蛇萬佛朝宗般膜拜。
巨蛇盤臥著,不再攻擊我們。
它那些徒子徒孫開始陸續上前,反芻胃裏的食物,大張蛇嘴,將半消化的東西吐出來。
黏糊糊酸臭的胃液頓時彌漫整個空間。
唐人筆記酉陽雜俎裏,記載了蛇獻。
深山裏有座土地廟,荒廢數十歲月。
某日,外地的客商進山收貨,迷失方向,夜晚在古廟休息。
月兒當空,客商沉睡之餘,忽然聽見山中許多窸窸窣窣的怪聲。
客商驚恐得爬上廟宇腐朽的房梁,以為有野獸捕食。
誰料片刻後,早已坍塌的神像方台下,鑽出條斑斕巨蟒。
廟外麵聚滿了山中毒蛇,替這位老祖宗抓來碩鼠野兔,喂食巨蟒。
那客商是個生意人,怎麼見過這種架勢,從房梁上摔了下來。
巨蟒大駭,張口便咬,客商慌不擇路,踩著滿地毒蛇往外爬。
巨蟒不肯罷休,接踵追出古廟。
剛出了土地廟,黑壓壓的天空突然閃過一道白光,隨即天雷勾地火,將巨蟒劈成兩半。
這便是蛇獻。
修煉成精的蛇要渡劫化蛟,怕天公降下雷霆誅殺,便培育許多徒子徒孫,替它捕食獵物,摘取山中天材地寶供它修煉。
而成精的巨蛇則躲在廟宇宮殿裏,借神佛之力阻擋天公施劫。
成精的蛇不敢輕易挪動方位。
古廟裏的巨蟒,多半快要成仙了,老天爺看不過去,讓那客商誤打誤撞,破了它的千年道行。
括蒼山終年雲深霧繞,古木參天不知有多少蛇類蟄伏。
上萬條惡心的長蛇盤旋擠壓,層層疊疊聚在前殿下,口吐黏糊糊的食物丹草,供養那十數米長的蛇精。
巨蛇把半條尾巴纏繞在高高隆起的藻井上。
十餘米的蛇身,像農村房梁上的臘肉掛著,無數小蛇爭相朝拜。
毒液、酸水,死屍彙聚成澤,景象難以形容。
我們趴在房梁上,菜頭和艾薇在對麵,艾薇開槍瞄準六麻子,讓他把秘匣交出來。
六麻子冷笑道:“小姑娘,眼下這裏全是毒蛇。等那老蛇精吃飽喝足,就要吸咱們的血破劫成仙,還是想想怎麼活命吧。秘匣在老頭子身上,丟不了。”
菜頭在對麵鬼叫道:“就是,快點想辦法啊。炸藥呢?快點,趁老蛇精打瞌睡,咱們給它來個禮花滿天。”
現在也顧不得爆炸會不會引發地宮塌方。
等老蛇精緩過來,光它那幾萬條徒子徒孫,比蠆盆還滲人。
“小五,小五!”我探出半個身子朝下張望。
小五身手不行,整個人貼在金絲楠木柱上,用繩子把自己和柱子捆起來,勉強能固定身體。
“我在這,在這。”
“快,把引線點燃,朝藻井那邊丟。”
“哦哦。”小五去摸火柴,摸了半天哭喪著臉:“沒火啊。”
“我這兒有。”六麻子掏出個打火機朝我丟來,要我遞給小五。
之前被巨蛇的尾巴掃中,肋骨都快斷了,五臟六腑傷的不輕。我現在還沒緩過來,哪裏接得住丟過來的打火機。
打火機從我麵前飛過,落入下方漆黑蠕動的蛇潮裏,頓時淹沒。
“你...蠢貨,讓你害死了。”六麻子大罵道。
“老東西,我看你才是吃飽了撐的。咱們也就三五米的距離,你爬過來遞給我不行嗎,非得丟,丟你姥姥的臉!”
我也指著六麻子的鼻子罵,反正打火機沒了,大家都得死唄。
“你...信不信我先弄死你。”
砰!
見六麻子冒頭,艾薇在那邊又開了槍,這下六麻子慫了,趴在房梁上不動。
小五哭得厲害,把炸藥包揣著:“嗚嗚,也下沒火了,咱們死定了。”
“要不你試試鑽木取火。”
“不用鑽了,菜爺這有火,火!”菜頭在我對麵,舉起那個金燦燦的打火機,讓人分外激動。
“別扔過來!”
艾薇那邊有固體燃料,建議我們先把炸藥包扔到藻井下方,他們再點燃固體燃料丟過去。
我從小五手裏接過炸藥包,匍匐著在房梁上爬行,迎麵遇見六麻子縮在那:“六麻子老前輩,要不你拿著炸藥包丟過去。”
“小子,老人家我年紀大了,吃不消,還是你爬過去吧。”
房梁的末端離藻井很近,要是巨蛇突然發難,運炸藥過去的人肯定得死,六麻子不傻,想讓我當冤大頭。
幹笑幾聲,我揣好炸藥包,一巴掌抽在六麻子臉上。
“嘶。”六麻子臉上火辣辣出現巴掌印:“臭小子,你找死,敢打老子?”
“打你又怎麼樣,不想死滾開點,別耽擱小爺往前運炸藥。你要是不服,你拿炸藥包朝那邊丟啊。”
“你...”六麻子恨不得生吞了我,偏偏現在不是算賬的時候。
也是,他把我幹掉,誰去運炸藥包啊。如此比較,我隻給了他一巴掌,簡直上善若水。
“小子,你等著,要是不死,我親手把你身上的皮扒下來。”
“但願吧。”
懶得和六麻子這種敗類置氣,我順著房梁爬到藻井附近,巨蛇正在下方享用徒子徒孫的祭品。
那條蛇不單單吃血肉,我看它的食物裏,有深山上了年份的何首烏、丹砂、朱草,全是以前煉長生不老藥的引子。
我悄悄把炸藥丟下去,倒掛在藻井享用祭品的巨蛇突然抬起蛇頭。
澡盆大小的頭顱,眨眼懸在我麵前,嚇得我要從房梁摔下。
前殿有七八米高,這要摔下去,非死不可。
混亂中,我嚇得跳起來,雙手抓到鎏金描銀的巨大藻井上。
藻井是用金絲楠木的樹根榫卯拚成。
殿內的金絲楠木柱,少說長了三五百年,樹根堪比精鋼,倒是堅固,還有股香氣。
巨蛇把藻井當巢穴,藻井側麵的死角上有個凹槽,差不多夠我躲起來。
我雙手扶穩附近的木頭架子,用盡力氣呐喊道:“菜頭,點火,快點火!”
享用蛇獻的巨蛇見我躲入藻井,抬起半麵蛇身昂首而視,宛若神龍觀天,一把太陰之火動照須彌世界。
轟!
一道火光衝天燃起,固體燃料引爆了蛇潮裏的炸藥。
一股強勁的氣浪席卷八荒,無數腥臭的蛇血頃刻被蒸發為虛氣。
斷裂的蛇肢碎肉從天空落下,像下雨似的將前殿砸得千瘡百孔。
炙熱的高溫燒灼一切,我躲在藻井的凹角裏,焚炎的空氣瞬間缺氧。
雙手死死扣緊兩邊的木柱,仍然感覺巨大的重力砸在我的五臟六腑內。
金絲楠木樹根做成的藻井,也在爆炸的衝擊中四分裂。
粘稠的血再次從我的口鼻溢出,太陽穴嗡嗡鳴響。
巨蛇畢竟還未成精,十幾米長的蛇身被炸藥炸成兩段,腥臭的黑血流淌成河,徒子徒孫爭相從裂縫中逃去。
折騰了七八分鐘,巨蛇倒在地上,血盆大口一開一合,還有半縷精氣吊命。
菜頭他們躲在鬥拱邊,有房梁抵擋了衝擊,見巨蛇大勢已去,便下到地麵。
他們把繩子甩上藻井,我做了個活扣,慢慢將自己吊下去,整個前殿已毀得差不多了。
寶頂上本來有周天星辰,全是用西域寶石,南洋瑪瑙鑲成。
方才地動山搖,一道流火撼滅八荒,這些寶石盡數失去光華,爛得不能再爛。
我們坐在汙穢的蛇屍裏,休息了半個小時,還活著的人有我,菜頭,艾薇,傑克。
小五命大,他把自己綁在柱子上,等我們休息得差不多,才想起有他這個人。
六麻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