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麻子打著礦燈,半個身子鑽進去看了看,又鑽出來:“裏麵封閉很多年了,氧氣不多,直接下去怕出意外。先把墓口敞著,明天再下吧。”
“好。”我們累了一天,都沒意見,草草回去睡覺。
在夢中,古墓裏那些個僵屍啊粽子,機關埋伏,統統朝我飛來。這半宿睡得不踏實,幾次嚇醒,又揉眼眯過去。
想想,那時我的,是既緊張又興奮,有種探險的感覺。
誰料第二天下墓前,又出事了。
營地裏丟人了。
不是菜頭起來沒穿褲子,字麵上的意思,有人消失了。也不是六麻子忘記用護舒寶洗臉。
菜頭他們頗為推崇的那個青八子,也就是那劫匪,居然不見了。
外麵大呼小叫的,小四和小五正在那破口大罵,說青八子肯定背著他們下墓,再不進去,好東西要被拿光了。
我覺得六麻子倒是挺冤枉,畢竟他是壞人。
連他這種壞得墳頭噴火的老賊,昨晚都沒有背信棄義偷偷跑地宮偷寶。
青八子把這事做了,擺明不把壞人界的六麻子放在眼裏。
“管他的,咱們呐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待會下鬥了,咱兩別分開,讓六麻子和青八子狗咬狗吧。”菜頭在那整理下墓用的礦燈和繩索,嘴裏碎碎念著。
我在旁邊整理食物和水:“我倒覺得那個青八子人不錯。要不是他提醒,咱們還不知道六麻子他們往墳頭灑血。”
“阿鬥的江山,白送。那小子純粹吸引咱們對付六麻子,這不,昨晚上自己偷偷下墓,沒規沒矩。”
對於青八子這種背信棄義的行為,根正苗紅的菜頭憤憤不平。
“你對他意見挺大?”
菜頭把包背起來往外走:“同行之間隻有赤裸裸的仇恨。走吧,待會要是地宮裏遇見,少不了火拚,咱們別瞎摻和。”
少了青八子,我們七個人站在打出的盜洞外,六麻子依次往地宮放繩索。
地宮很深,內部地磚到穹頂,少說有五六米高。洞口黑漆漆的,裏麵不透光,隱約能看見斑駁的五彩壁畫。
“既然沒人打頭陣,小四,你上。”六麻子把繩索遞給徒弟,看我和菜頭的眼光,有幾分陰冷。
小四應了句,將繩索紮在腰間,口銜一把單開刃的匕首,懷揣糯米,腳步繃緊似弓,猶如壁虎繞牆,緩緩下到那片暗不見底的深淵。
大約過了兩分鐘,下麵甕聲甕氣的說道:“很安全。”
依次,我們都拉著繩索下去。
在鑽入地宮的瞬間,我便感覺脖子一陣涼意,身後好像有鬼喘氣,把僅有的陽氣吸走。
視線陡然變得昏暗局促,空氣的分量漸漸變重,壓得我鼻翼急急扇動。
好像靈魂都要被穹頂上猙獰的鎮墓獸吞噬。
我們這個洞下的位置還算不錯,恰好穿過了地宮的大門,打在前端的甬道上。
踩在甬道的瞬間,我聞到濃烈的血腥味,腳下黏糊糊的,好像有膠水。
地宮的大門用漢白玉整體切割,約莫五六噸重。上旋刻浮雕珍奇瑞獸、惡麵羅刹,筆筆生動,栩栩如生。
出現在甬道內,我看見那兩扇漢白玉的大門上,掛著許多青銅箱子,問菜頭是做什麼的。
菜頭告訴我,那是古墓防盜的機關,青銅箱子裏,全是淬毒的箭鏃和硫酸。
要是有人企圖從外麵推門進來,箱子裏麵的機括一響,大羅金仙也得身死無間地獄。
菜頭的解釋,讓我對這片詭秘的亡靈世界,再多了幾分鄭重和敬畏。
“是血。”
黑暗中,不知誰叫了句,讓我剛放鬆的心,再次揪緊。
舉著手電照去,靠近大門的甬道一段,地上全是未幹涸的暗紅血漬。
那些血極其惡心,黏糊糊被我們踩在腳底,附近還有許多蜿蜒扭曲的痕跡,像拖把掃過。
“這可真是關公麵前耍大刀,銀行門口賣切糕。你說這墳場裏麵耍機關槍,嚇唬死人玩,有意思嗎你?”
菜頭虛著眼睛,斜著眉毛,嘴皮上翻九十度,肌肉緊繃,滿臉中風表情看向六麻子。
六麻子被菜頭注視著,頓時怒目起來:“兔崽子,你看我做什麼,這不是我幹的!”
“菜爺也沒說你不是。這血還沒幹,你倒是機靈。古墓裏麵灑血,生怕裏麵的正主不詐屍是吧?”
我們都用關懷智X的眼神看向六麻子,還有他那兩個倒黴徒弟。
你說往土裏灑血的手段,你都用過一次,現在下墓了又來,是不是有點蠢。
六麻子怒發衝冠,老臉上青筋橫陳,比風波亭裏的嶽王爺還冤枉:“我都說了不是我幹的,他娘的,墓裏陰煞極重,誰吃飽了灑血玩?”
“別吵,血裏麵有東西。”艾薇盯著那些黑血看了片刻,從包裏掏出一套鑷子剪刀,在磚頭間的縫隙,挑出幾塊碎屑。
菜頭歎道:“到底是國外刨土工作者,下個墓還這麼精致,有指甲刀嗎?”
磚頭裏的碎屑呈網格狀,褐色,還有一些黑色斑點,不知是做什麼用的,很新鮮。
“是魚鱗嗎?”湯姆問道。
“不,是蛇鱗。”傑克對這些野生動物,還比較了解。
散落在血裏的蛇鱗很多,部分有指甲大小,像是被某種金屬快速切割。甬道兩邊,堆積許多黑色糞便,可能是蛇屎。
地上的血是蛇血,六麻子的冤屈終於洗清了,滿是真相大白的歡喜。
甬道兩側的壁畫大多腐蝕殆盡,隻剩大塊陰森的朱砂黏在上麵,有些是人形,有些是妖怪,扭曲且壓抑。
好比小鬼進了酆都城,步步驚心。
順著甬道往前走,我估計這是一座明代地宮,墓主至少是皇親國戚。
約走了十多米,甬道左右兩邊,各出現一扇朱漆楠木大門。
大門上貼著半脫落的金箔,朱漆的顏色在冰冷的手電光下非常刺眼。
視線不遠處的地麵還有大灘膿血。
眼前這扇大門,好像便是血肉砌成的,那些灰白的地方,形同死人骷髏露出的棱角。
“甬道兩邊的門,應該是陪葬的耳室,通常多車馬和奴隸陪葬,不會有什麼好東西。”艾薇提議,直接通過甬道去地宮前殿。
湯姆和傑克搖搖頭,大致意思是來都來了,當成旅遊景點參觀,也算值回票價不是?
菜頭本來就是衝著冥器來的,耳室好歹也算陪葬坑,便搓了搓滿是老繭的手:“就是,有錢不賺,天打雷劈。飛毛腿講話,快人快語。一小耳室,就耽擱十來分鐘,不打緊。”
“對對對,有理,有理。”
小四忙不迭附和,眼睛赤紅充血,央求六麻子帶他開棺。
六麻子也是貪財的主,搖頭晃腦的說道:“所謂‘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既然來了,索性耽誤些功夫,開個耳室看看吧。”
“瞧,這就叫專業。”菜頭擠眉弄眼,盜個墓都能引經據典,聽起來頗為正義。
見六麻子都表態了,艾薇隻好妥協:“十分鐘,我給你們十分鐘。別忘了,已經有人進入地宮深處。”
“百米賽跑,爭分奪秒。十分鐘夠了,開幹吧。”
這邊菜頭剛剛說完,小四便迫不及待,一個箭步衝過去,將那扇朱漆木門踹開。
腐朽的木片四處飛散,濺起地上花白的塵埃。
臥室大小的耳室便呈現在我們麵前,裏麵能見度極差,好像通往整個宇宙。
我發現這座明代地宮,比想象中的損壞嚴重。
可能是百年前的地震影響,地宮有許多斷裂破損的地方,有些裂縫甚至通向外麵,空氣尚可。
三層漢白玉棺床上,有些小家子氣,隻有一副紅木棺材。
貼了三層朱漆,繪有百花爭豔.圖,裏麵應該是個女性。
棺材上的花,紅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黃的像金。
小四趁著六麻子不注意,用竹簽把附近的金箔掃在布兜裏藏好,我們接踵走入那間右耳室。
“聾子放屁,不同凡響。要說好歹是個地宮,就這棺材,還不如土財主,虧本咯。”菜頭趴在棺槨上歎氣。
湯姆和傑克圍著棺材敲敲打.打,說這是屬於全人類的藝術品。
二人圍著棺材轉圈,用放大鏡仔細觀摩上麵的紋路,時不時發出一聲驚呼,猜測裏麵有沒有古老東方的藝術品。
相比之下,六麻子比較直接,掏了三根煙當香,在棺材前拜了拜,嘴裏碎碎叨叨念著。
大致意思就是生活困難,找你借幾件冥器發財,也不打算還,反正你就當沒看見,也別起來詐屍嚇唬人。
老祖宗講求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想當君子是不是?
得,上撬棍,開棺摸金。
這棺材確實寒酸了點,連外槨都沒有。
我記得明代最頂配的棺材,應該是定陵的帝棺。
內外七層,帶翻蓋、滑蓋,全方位無死角天窗,那才上檔次。
把薄薄的一層棺材打開,一具腐朽的古屍便出現其中,摻雜在腐爛的絲綢裏,有些仙女下凡的意境。
古屍的麵部已經坍塌,臉上有四個黑窟窿,表情猙獰,白森森的牙齒翻出緊繃的屍皮。
一雙手的指甲修長,猶如龍爪彎曲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