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莞在十七歲之前對於玫城這個城市的印象是一片空白的,因為她無法想象,地球上怎麼會存在這樣一個隻要呆在這,就會讓她渾身難受的角落。
火車慢慢進站,跟著身邊已經熟悉了一點的男人走出月台,她真正親眼看清了這座城市的真實風貌。
灰蒙蒙的天空,空氣中交雜著各種街邊食物油膩膩的味道,顏色單一的老式建築,崎嶇坑窪的馬路上的垃圾和濃痰,以及路旁彙集著的散發著難聞味道的臟水,足以證明這座北方的工業城市正在經曆的衰敗。
裴莞的眼神中此刻充滿了深深的絕望與恐懼,眼前的一切都超出了她活了十幾年的認知。
“怎麼,嚇到了?”
耳邊傳來拖著行李晃晃悠悠從她身後走來的裴行舟淡漠的聲音。
他是裴家一支遠方收養的兒子,算起來和裴莞八竿子都打不著,但偏偏裴莞的爺爺幫過裴行舟,這回裴家出事,他幫裴莞一把,算是還上從前的恩情。
裴莞看向他的目光冰冷又戒備:“這是什麼地方?我要回家。”
眼前高大挺拔的男人輕嗤一聲,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回家?你哪還有家了?”
他故作恍然的表情“哦”了一聲:“你是說京市?如果你不怕你們家的債主隨時隨地找上門問你要債,說不定還會把你抓走賣一筆錢的話,那我不攔著你。”
裴行舟倒不是故意刺裴莞,隻是他覺得得讓她認清現實,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有錢人家金尊玉貴的大小姐了。
不久前裴家的公司破產,裴老爺子受不了打擊突然辭世,這就意味著裴莞唯一的親人也離開了她,她也一夜之間從天之驕子落進了塵埃。裴家的財產和房子都被變賣抵押,但是依舊欠了一部分的錢還沒有還完,離開京市之前裴莞已經聯係人打算把老宅變賣,等房子賣出去就可以補上這一部分的欠款。
可以說,現在的裴莞一無所有,沒錢,沒人要。
算了,反正她現在已經沒什麼臉再回京市了。
裴莞咬了咬發酸的後槽牙,最終還是妥協:“我住哪?”
裴行舟把行李搬上後備箱:“我家。”
“......”
裴莞站在一邊旁觀著裴行舟把東西一件一件放好,第一次仔仔細細打量起他。
二十歲出頭的年紀,肩寬腿長,不過分健壯但是也絕不瘦弱。他上身穿了一件黑色無袖的衣服,肌肉線條流暢,是那種讓人覺得很有美感,卻並不過分的那種。
他長得......倒是挺好看的,這一點裴莞倒是承認。可能是夏天天氣熱,他剃了一個寸頭,看起來有點凶。五官輪廓清晰硬朗,鳳眼,高鼻,薄唇,結合起來形成了一種特殊的野性和冷感,像一頭蓄勢待發的孤狼。
“還愣著幹什麼,上車了,小天鵝。”
裴行舟叫自己什麼?小天鵝?
裴莞對這個稱呼愣了一下,姑且接受,畢竟從表麵上來看,這不算是個貶義詞。
天鵝,這是裴行舟看見裴莞之後腦海裏第一個蹦出來的詞彙。他讀書不多,但是覺得這個形容還挺貼切的。
不過他還有個前綴沒說,落難。
裴莞一個生活在金字塔尖尖的大小姐從大城市跟著他到了這個十八線小城,光是往街邊一站就有種遺世獨立的感覺,仿佛天鵝落進了麻雀堆。
在這個色彩單一的小城,裴莞奪目的就仿佛是撥雲見日後遇見的第一縷陽光。
玫城太小,小到一天就可以逛完,小到裴行舟可以清楚熟悉的記住每一條街道,甚至是街道上的店鋪他都了如指掌。
“玫城其實沒有表麵上這麼不堪。”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之後,裴行舟眸光微閃,隨即自嘲輕笑,他可憐這個小丫頭片子幹什麼?從小活得不知道比他好了幾百倍,怎麼看都是自己更可憐。
裴莞點頭,目不斜視,隻當他是在為自己的家鄉辯解。
畢竟她又不瞎,玫城什麼樣她自己能看見。
出租車穿過彎彎繞繞的街道,最終停在了一個破舊的小巷。
裴行舟家的這個地方叫槐樹弄,屬於老城區的部分,四周都是即將要拆遷的改建樓,已經沒有幾戶人家在這繼續住下去。
樓房老舊,一樓樓道裏的聲控燈好像突然之間就壞掉了,裴行舟接連打了幾個響指後都沒有任何反應,氣得他低聲罵了句“靠”。
這一刻,她更清楚直麵的意識到自己的落魄,以及她將要在這個暗無天日的破地方度過漫長的幾年。
好在裴行舟家沒有她想象的那樣不堪,或者可以說,從到玫城的那一刻開始,裴莞的接受程度就在不知不覺的上升。
“你住這個房間。”裴行舟把她的行李箱放進屋子裏。
“那你住哪裏?”
這個房子大概五十多平,隻有一個房間。
“這就不用你管了。”裴行舟從衣櫃裏拿出一件幹淨襯衫,進了衛生間換衣服。
“誰要管你?”
裴莞瞪了一眼衛生間合上的那扇木門,轉頭回了房間。
房間不大,陳設很簡單,隻有一張床,一個大衣櫃,還有一張簡陋的書桌。唯一的裝飾可能就是窗台上那盆正在茁壯成長的仙人球,如果仙人球算得上是裝飾的話。
床單是新換的,還殘留著一股洗衣粉的清香,總體來說還算是幹淨整潔。
她坐在床上看著房間裏那個發黃的老式空調,第一次生出了有點欣慰的感覺,畢竟她在車上的時候可從來沒想到過裴行舟家會有空調。
她踢了踢腳邊的行李箱,心想自己可真是瘋了,竟然還會感覺這裏也不錯。
房門被敲了幾下,裴行舟一慣低沉散漫的聲音從門縫中傳來:“我出去一下,廚房有吃的,晚餐你自己解決。”
裴莞沒出聲,因為她還不太想理他,畢竟從他的外表來看,他著實不像是個好人。
從前她身邊的男生都是穿著合身的西服或者是定製的休閑裝,溫和有禮,從來不講臟話。
而裴行舟,看起來有點凶。
過了一會,屋外傳來了嘭的一下關門的聲音,隨後整間屋子又重新歸於靜謐。
裴莞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間門,像一隻試探著出洞的老鼠一樣伸出半個頭,露出一雙眼睛觀察一下確認沒有人後,才放心出來。
在火車上奔波了一整天,除了中午裴行舟給她買的泡麵,她還沒有吃過任何東西。
裴行舟說廚房有吃的,裴莞進了廚房逛了一圈,並沒有發現任何可以吃的東西,無奈之下她隻好打開了冰箱。
裴行舟家的這個冰箱和這座城市一樣貧瘠,裏麵隻有幾個半壞不壞的柿子,還有一些看不出好壞的雞蛋。
這些都放在冰箱裏,應該不會壞吧?
她不會做飯,甚至在這件事情上從來都沒伸過一個指頭。剛才裴行舟叫她自己解決晚餐的時候她沒和他說自己不會做飯,私心裏她還是不想麻煩他。
過了一會,裴莞看著麵前這盤漆黑的碳化物,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她在這個方麵,還真是一點天賦都沒有啊。
身後的電飯煲裏煮著米飯,還在倒計時,可她怎麼看怎麼覺著那個電飯煲像是定時炸彈,時間一到就要爆炸。
裴莞想想就感覺有些不安,本能的反應就是離那個鍋遠一點。
電飯煲上麵的數字倒計時,“3,2,1”,哐當一聲巨響,鍋蓋自己彈飛,裏麵的米飯噴出來,糊的到處都是。
裴莞從來沒麵對過這種情況,一時間腦子有點懵,她趕緊拉了電閘不再去碰任何東西,坐在客廳的小沙發上喘氣。
為什麼,為什麼她會變成現在這樣?裴莞突然之間有點想哭,往年暑假的這個時候,她應該已經在大洋的彼岸參加夏令營或者是去度假,絕對不會是待在這個窮鄉僻壤感覺自己的生活黯淡無光。
大哭一場很爽,她哭夠了以後也清醒了不少,知道自己現在叫寄人籬下,凡事都得靠自己。
但是這麼大個事,裴莞想了想,還是拿出手機撥通了裴行舟的電話。
“怎麼了?”電話那頭的聲音已經帶了三分醉意,聽著比平時更加懶散。
裴莞抿了抿嘴,忽略掉耳邊嘈雜的音樂聲,說:“裴行舟,你家廚房炸了。”
“靠!你說什麼?”裴行舟的音量陡然增大。
“我說,你家廚房炸了。”
“你給老子等著,老子馬上回去。”
裴莞眨眨眼,起身去擰了個抹布,打算趁著裴行舟沒回來之前先收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