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嬌記得很清楚,那天正好是她的十六歲生日。
那會兒陳禮還沒有限製她跳舞,她參加了業內最權威的百花賽事,過五關斬六將,順風順水的一路殺到總決賽。
總決賽那天,正好是她的生日,她就跟陳禮說好,等比賽結束了,再出去過生日。
自七歲以後,沈明嬌每年生日都是陳禮陪她過的,也隻有陳禮一個人。
但她還是每年都很期待過生日。
那是十六歲的沈明嬌,矜嬌明豔得像是一隻漂亮小孔雀的沈明嬌。
那天陳禮陪她來比賽,她在化妝間做完妝造後,第一時間就跑去找他。
小姑娘的心思好簡單,就隻是想讓他看一眼漂亮極了的自己,最好再誇她兩句,她就能像是吃到了蜜糖一樣高興。
沈明嬌那天在走廊盡頭的天台上找到了陳禮。
那時候剛是春末,天台上的風好冷好冷。沈明嬌穿著一身枯葉色的衣裙,薄紗廣袖,仙氣飄飄的,一點都不遮寒。
她站在鏽跡斑斑的鐵門後麵,被凍得四肢僵硬,耳畔都是風聲,卻一句都沒有漏掉陳禮的話。
他背對著沈明嬌,她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能聽到他很冷酷的對站在他麵前的人說:“我怎麼可能會喜歡她?當年我隻是因為見她可憐,才帶她一起回來的。”
沈明嬌不記得自己那天是怎麼離開天台的了。
時隔多年,她的記憶已經變得很模糊,隻記得那天她拿著沉甸甸的獎杯下台後,陳禮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不是“恭喜”,而是“嬌嬌,你以後,不許再跳舞了。”
那年,陳禮十九歲,沈明嬌十六歲。
那是她像一隻寄生蟲一樣,靠陳禮才能活著的第九年。
年少時的沈明嬌比現在還沉不住氣,當天回到家後,就跟陳禮吵了好凶的一架。
她哭得雙目通紅,好委屈的質問他:“我是你養的小狗嗎?你看我可憐才把我撿回來,你讓我做什麼我才能做什麼?”
陳禮當時的眼神很冷,眸色深不見底:“你就得是我一個人的。在我這裏,你必須聽我的!”
他對沈明嬌臉上的委屈和憤怒視而不見,因為他遠比她還要憤怒。
沈明嬌在台上跳舞的時候,他就坐在觀眾席上,聽到了周圍的被驚豔的讚歎聲。
陳禮沒有與有榮焉的驕傲,他隻覺得自己的明珠被人覬覦了。
他不能接受。
這是屬於他一個人的明珠,他不願意讓別人與自己一同分享。
他很漠然的警告了沈明嬌:“嬌嬌,你乖一點,不要跟我作對。”
沈明嬌當時很想硬氣一下,但她沒有辦法。
她無處可去,更何況,她已經受了陳禮這麼多年的恩惠,她也不能就這麼跑掉。
十六歲那天,沈明嬌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原來這麼沒用。
那天的生日沒有過成。
沈明嬌把自己剛拿到手的獎杯從窗外扔了出去,眼睜睜的看著它被砸了個粉碎。
然後她答應陳禮,從此再也不上台跳舞。
她收回了自己對他懵懂的喜歡,也是從那以後,她再也不過生日了。
暴雨還在持續的下著,夜色很濃鬱,整個世界像是要被捅穿了一樣。
沈明嬌睡不著,半夜爬起來,在飄窗上看雨景。
她昨天晚上一回到家,就把自己關在了次臥裏。
這是她年少時住的房間。
陳禮上高中後,就帶她從陳家搬了出來。
一開始住的是學校附近的小區,房子還是租的。不受寵的未成年富二代,那會兒手裏也沒有富裕到可以直接買房子,和養一隻漂亮小孔雀。
後來他上大學,做了幾個項目,開始賺到了錢,才換到了現在住的房子。
一開始,沈明嬌是這麼認為的。
那會兒她還沒成年,對陳禮的喜歡也還沒有被摔碎。
她跟陳禮搬新家那天,眼睛裏亮晶晶的,是長出了一口氣的樣子。
她很認真的對陳禮說:“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再過一陣子,我就得去勤工儉學,貼補家用了。”
那是她來到陳禮身邊的第九年開頭,這九年裏,陳禮從來沒有讓她受過苦、受過委屈。
她其實對“勤工儉學”沒什麼概念,隻是當時沈明嬌是真的覺得,隻要和陳禮在一起,就算日子過得辛苦一點點也沒關係。
無論遇到什麼困難,她都願意克服。
當時陳禮瞥了她一眼,看起來有點無語:“放心吧,就算我什麼都不做,也餓不到你。”
他從小到大,就不知道什麼叫做“缺錢”。
羅琦雅雖然不愛他,但也沒有克扣過他,還有以前外祖父名下的財產,也都是交到他手上的。
隻是未成年的時候,限製比較多,會比較麻煩。
否則僅憑他學生時期做的那幾個項目,怎麼可能買得起現在住的這個地段的房子?
那點錢最多能給沈明嬌買到幾隻包包,連每年支付給餘梅的學費都還不夠。
不過後來,沈明嬌也沒在這間臥室住幾年。
她成年後沒多久,就跟陳禮在一起了,之後就很自然而然的住到陳禮的臥室去了。
不過每每和陳禮吵架後,她就會躲到這個房間。
因為她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了。
陳禮對她鬧脾氣的行為不置一詞。
他向來不在乎她到底是委屈了還是憤怒了,隻要她還在他的視線範圍內,他就隨她折騰。
沈明嬌從一旁的櫃子裏摸出了一包煙和一隻打火機,靠在冰涼的牆壁上,聽著身旁暴雨擊打玻璃窗發出的恐怖聲音,突然覺得好迷茫。
她又想到今天在咖啡館,許書顏問到她的那個問題。
她想不想回舞台上跳舞?
她當然想,做夢都在想。
沈明嬌今年二十三歲了。
距離她拿到百花獎古典舞比賽的冠軍,已經過去七年了。
名動一時的天才少女一夕消失,這些年來,已經沒有幾個人還記得她在舞台上的風姿了。
她已經整整七年,都沒有機會踏上舞台了。
雖然她擁有業內頂級名家教學,雖然她的練習也一直都沒斷過,可到底還是和一直征戰在舞台、在賽場上的舞者不一樣的。
她真的甘心,就這麼一直混下去嗎?
“哢嗒”一聲輕響,打火機點火發出的聲音被淹沒在暴雨中。
火光燃起,細長的女士香煙被點燃,煙霧飄散在空氣中,沈明嬌清冷漠然的麵容也被映出了一瞬的溫暖。
不,當然不。
她在心底裏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她不甘心的,她還是要跳舞的。
尤其是昨天她的視頻在網絡上爆炸又消失後,她看到有好多人都在替她惋惜,還有人問她跳得那麼好為什麼不再繼續跳了。
她不甘心就此庸庸一生的。
臥室的門無聲被推開,陳禮穿著黑色的睡衣,抓著門把手站在門口,眼神冷厲:“把煙熄了。”
沈明嬌頓了下,從善如流的把指尖還剩一半的煙熄滅,轉回頭來時,漂亮的小臉上已經完全沒有了昨晚的怒容。
她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彎著漂亮的桃花眼,像是對他突然推門進來的舉動一點也不意外,也沒有被嚇到似的,很自然的問:“這麼晚,怎麼還沒睡?”
“你不是也沒睡?”陳禮徑直走到她身邊,彎腰拿起她隨意丟在麵前的煙和打火機,順手丟到垃圾桶裏麵。
沈明嬌麵不改色:“我可沒有,我是睡醒了。”
陳禮看了她一眼:“餓醒了?”
她昨晚回到家後也沒吃晚飯,就把自己關了起來,一直都沒有出去。
陳禮就是怕她半夜覺得餓了,才過來看她的。
沒想到正好抓到了她偷偷抽煙。
陳禮不知道沈明嬌是什麼時候學會抽煙的,他曾經禁止過,但在這種小問題上,沈明嬌慣會陽奉陰違。
她倒也沒有刻意躲他,在家裏也照抽不誤,對他那條禁令唯一的尊重,是不當著他的麵抽。但她沒有癮,就是偶爾心煩的時候抽兩根,陳禮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沒有真的跟她計較。
“沒有,下雨聲太大了,被吵醒了。”沈明嬌半真半假的說著,伸了個懶腰,開始下逐客令:“我現在要繼續睡了,你也回去睡吧,晚安。”
她說完還抬頭對他露出了一個笑臉,才站起來,赤著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要回床上睡覺。
陳禮沒動,等到她從自己旁邊路過,才伸出手,攔腰把她抱到自己懷裏,黑漆漆的眸子裏看不出什麼情緒:“還沒消氣?”
沈明嬌一頓,隨即笑起來:“哪兒能啊?我就是困了,想睡覺了。”
可她眼裏分明沒有困意。
陳禮眸色一暗,抬起她的下巴,重重的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