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燕府恢複寧靜,已經近乎深夜。
燕玉照歎了口氣,典當銀子的事隻能拖到明日,又垂頭喪氣的去廚房,用僅有的食材做了一盆蛋炒飯。
三小隻今兒一直在旁打下手,好在蛋炒飯難度係數不高,燕玉照沒露出什麼端倪來。
飯菜做好後四人圍著八仙桌老實的吃著。
燕玉照:“明天去兌換些銀子,四弟你和我一起去,直接買幾個下人回來。人手不用太多,但廚子和看門小廝是必須的。”
燕府這幾日都快成了城門,什麼人都能隨便進出。
燕玉照擰眉想著,“要是錢不夠,回來再找找有沒有什麼值錢的家具賣掉。”
左右府中主人就她們四個,留著家具長毛,不如用在刀刃上。
燕玉照自顧自的說,完全沒看三小隻的臉色。
燕烈食不知味,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道:“我那裏還有一塊玉佩,和一個純金的長命鎖——”
“用不著你。”燕玉照眼睛都沒抬,斬釘截鐵拒絕。
玉佩和長命鎖她可太了解了。
是母親留下的遺物,對燕烈來說極其珍貴。
書中原主正是偷賣了這兩樣,才把燕烈刺激成修羅的。
“怎麼就不用我了?你的首飾大多也都是母親留下來的,憑什麼你就賣得,我就賣不得?”燕烈來勁,“東西留著也隻是擺件,不如拿去典當解燃眉之急了。”
“我不一樣......”燕玉照不是原主,對燕父燕母根本沒有感情。
最主要是她對那些張揚又晃眼的首飾,真提不起興趣。
燕決他放下筷子,小聲開口:“三弟的東西還是留著吧,我那兒倒是有些碎銀,和父親曾經送我的一塊上好硯台,應該也能賣上一些錢——”
“不用。”燕玉照態度強硬的反駁,說起硯台,她忽然抬眸看向燕決,“如今難關已過,二弟,你是不是該去國子監了?”
燕決掩在袖中的手指顫了一下,故作鎮定道:“正想與長姐商議,書,我不想讀了。”
燕玉照三人同時止住動作,不敢相信地看向燕決。
燕決:“難關雖然過了,但燕府還是一盤散沙。雖說有長姐坐鎮,但我始終是長子,應該肩負起重整家業的責任。”
他說的輕描淡寫,燕玉照卻覺得周圍被一股生離死別的氣氛所籠罩。
是一種種難以割舍,又不得不放棄的遺憾。
燕玉照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再次睜眼時,消失了幾日的跋扈神色,重新浮現。
“不行,讀書就是你的責任。”
燕決苦笑搖頭,“情勢所迫,不讀也罷。”
“什麼情勢?需要你來做?”燕玉照正色道:“你不讀書,府中有哪件事是你可以做的?”
不是燕玉照貶低他,連燕烈燕睿在內,三小隻如今連基本的生活都不能自理。
“是燒水燒飯還是洗衣掃灑?父親贈與你價值不菲的硯台,讓你去國子監讀書,為的就是培養你在絕境時,躲在府裏用力氣幹活的?”
燕玉照言辭激烈,燕決也知道她是激將法。
即便如此,他依舊被說得雙眼通紅,難得用激烈的語氣道: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讀書又怎樣?功成名就又如何?以父親的功勳,最後下場不還是淒慘無比?”
燕決垂頭,無人看見他眼底一閃而逝的薄涼之色,“就算在府中隻能做些掃灑活計,也是在為父親、為燕府做事。總比藏匿真心,去虛與委蛇的侍奉他人要好得多。”
糟糕。
燕玉照心裏咯噔一跳。
想不到看似最沉穩的燕決,竟會第一個對皇室生出叛逆的思想。
她小心看了眼燕烈和燕睿的麵色,兩人也相繼低頭,微垂的目光裏都裹挾著道不明的情緒。
大體都是對皇室的失望。
燕玉照趕緊力挽狂瀾,“正因為父親含冤而死,更需要你們振作起來。燕家百年名譽,不是靠每朝每代天子的賞賜,而是依靠自己本事一點一點掙回來的,是如何都泯滅不掉的。”
“你想在家自斷羽翼,我不反對。但我希望你再好好想想清楚,你的雙手是執筆揮墨延續燕家榮耀合適,還是手握掃帚抹布在府中頹廢更好。”
燕玉照剛柔並濟的引/誘燕決,“從父親一事上你應該有所感悟。父親生前,手握兵權,不僅能保障我們為所欲為,往大說,也控製過天子的決定。”
“還有一些文臣,看似手無縛雞之力,他們的文學刀子才是最好的利刃。你心中既有怨恨,何不自己努力去改變這種世道?”
燕玉照看向燕決,他眼中的迷/離好像消失了,隱約能看到一小簇鬥誌之火。
語重心長地歎了口氣,燕玉照拍了拍燕決肩頭,“二弟,我覺得你是燕家最適合考取功名的人,燕家的未來如何暫時還不能下定論,但你若金榜題名,將來我們能依靠的就不隻有燕家,還有你燕決。”
燕決雙手緊握成拳,搭在腿上,心底十分掙紮。
他知道長姐說的沒錯,他也曾幻想過自己依靠努力,去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重臣。
可,要他重回國子監——
“二弟,縱是公卿,仍可笑傲世間。”燕玉照乘勝追擊,在他沉默的時候,她便意識到這小子口是心非。
“而且,你不讀書,不僅僅是你一個人的事,父親的亡魂也要被人指指點點。說成是父親害了你,害了燕家。”
燕睿深深的看了眼燕玉照,熱血沸騰的同時,心也在越來越冷。
這女人口蜜腹劍,背後定有陰謀,偏偏他看不出任何蛛絲馬跡。
更令他惶恐不安的是,他還認為燕玉照的話很有道理。
沉默中,燕烈拍案而起,“二哥,你去便是!我知道你擔心什麼,誰若敢在你麵前亂嚼舌根,你且與我說,我去拔了他的舌頭。”
經此浩蕩,燕決在國子監的處境定然十分難堪。
原本就是庶子,得不到眾人的尊重,現在更少了庇佑,未來求學之路堪稱如履薄冰。
可是他若不去,那他的餘生,是注定蹉跎的。
燕決眼中的掙紮瞬息萬變,燕玉照能看到各種想法在他眼底反複橫跳。
三人靜坐在椅子上,各自禁言,把時間留給燕決做考慮。
噤若寒蟬的寂靜讓燕決的心,一陣陣的絞痛。
須臾,他合上雙眼,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
“好,我重回國子監”
緩緩睜開雙眼,眼底恢複一如既往的清明,“不過我有一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