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二十三年,春。
殘陽如血,天氣微寒。
徐舜英立於永州天牢門前,抬頭望“公正清明”的匾額,喜憂叁半。
永州位於大魏腹地,物產豐富交通便利,經貿昌達。連牢獄這樣的地方比之他處都要威嚴恢弘一些。
天牢內外像是兩個世界,天牢外是尋常人間,天牢裏是無邊地獄。
徐舜英適應了一晌才看清天牢內的大致樣貌。
她拾級而下,左右環視一圈,天牢舉架高度有三四層樓的樣子,內裏放置著許多個小小的由精鐵打造的收監牢房。
收監牢房大概一人多寬,卻不足一人的高度。這樣小小的空間,人關進去站著直不起腰,躺著伸不開腿,日夜隻能縮成一團窩著。
這刑罰果真折麼人。
徐舜英剛剛經過的地方,牢房都空閑著,她順著過道往裏走,越往裏光線越暗,周圍越是靜默,心跳聲越是明顯,那是自己隱秘的恐懼和興奮的聲音。
借著高處窗格映照下來的殘陽餘光,徐舜英終於見到了她尋找五年的......仇人。
徐舜英站在他麵前,觀察了他好一會。
麵前人周圍彌漫著腥臭的氣味,蓬頭垢麵。
他的手腕上扣著鎖鏈,被牽著高舉過頭頂。腦袋耷拉著,瞧不清楚表情。聽見逼近的腳步聲,他的手腕和腳踝動了動,綁著的鐵鏈也跟著動了動,碰撞在牢房鐵柱子上,發出的聲音陰森又刺耳。
許久,他像是意識到了麵前站著的人不是獄卒,抬起了頭看了徐舜英一眼,嗤笑道:“不愧是上京城徐家,我躲進天牢也能讓你找到。”
徐舜英眉毛微挑,盤腿席地而坐,淡淡開口:“薛久業能藏五年,也是好手段。”
五年前,徐舜英遭遇滅頂之災,劊子手便是江湖人稱“九爺”的薛久業。彼時徐家舉全族之力清繳賊人,無奈薛久業縱橫江湖多年,棋高一著,讓他逃了出來。
他是徐舜英的噩夢,終其一生不可解,不能解。
薛久業在天牢被折麼的身心俱疲,沒有心情和徐舜英打機鋒,他直言道:“你我無冤無仇,當年我做那件事,不過是拿錢給人消災,得罪你徐家,我認了,若你想從我這裏套出點什麼,我勸你莫要白費力氣。”
江湖的規矩,徐舜英懂。讓他說出雇主,絕非易事。
徐舜英早就知曉幕後主使不是薛久業,他充其量不過是被人收買的打手罷了。若不是隻有他見過接頭人的容貌,徐舜英也不會對他窮追不舍五年。
薛久業的抗拒如她所料,她雙手抱胸麵不改色:“薛久業在江湖上的名聲不是白來的,我當然知道規矩。”
“隻是......被你打的那個人已經死了,你現在不是單純的毆打他人,是謀殺。案卷上寫證據確鑿隻待秋後問斬。”
徐舜英將案卷抖了兩下,在他眼前展開。
案卷洋洋灑灑一大篇,最後署名:李玥。
天牢裏折麼人的法子不勝枚舉,幾個月下來,他已經有些精神恍惚了。
他轉了轉漿糊一樣的腦袋,似乎在思考李玥是誰。過了許久,他終於記起來,李玥是永州巡按,專司刑名,在大魏朝,他也是聲名顯赫的刑名官。
薛久業的麵色終於有了一些變化,驚恐一瞬,很快又冷靜下來。
李玥手下鮮有冤假錯案。薛久業當初是費盡心思才逃到永州,隻為在牢裏拖過幾月,甩掉徐舜英的追查。
徐舜英隻微笑以對,眼神同情,就像在看一個傻子。
電光石火間,薛久業睜大雙眸:“李玥......莫不是......徐鑲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