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開春的圍場狩獵，由十六衛負責護衛警戒，左權在圍場外布控了層層侍衛，將分工事無巨細地交代下去，眾將領命稱是。

一切安排妥帖後，他擺手示意他們下去，喉嚨燥火，他拿起茶壺對嘴一通亂灌，完了抹一把胡須，爽利地打了個水嗝，抬頭就見謝蘭若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你又有什麼事？”

謝蘭若拱手稟道：“上將軍，請您派我到圍場上護衛執勤。”

“你去了圍場，那出行的後宮娘娘由誰來護著？”

謝蘭若斂聲道：“右翎衛魏晉堪當此大任。”

左玄一屁股坐到了虎皮靠椅上，皺眉不悅地看著她。

“誰都沒你合適，你爹找我說了，爭取年底就把你嫁出去，圍場上飛箭如雨，終歸是有些凶險，你給我在後方好好地呆著。“

左玄和謝伯淵是生死之交，當初老夫人帶著七歲的謝蘭若找上門來，請他教習武藝，他二話不說就把人帶在了身邊，此後事事護她周全，一路扶持她到了如今的高位上。

“論騎射，十六衛裏我能排前三，論槍法，金吾衛裏我難逢對手，左叔，您把我教成了個中翹楚，可是我連一次獵場都沒去過。“

左玄聽了這話後默不作聲，謝蘭若便知他猶豫了。

他吃軟不吃硬，越是和他對著幹，他越是要把人擰回來，但凡順了他的意，他就沒轍了。

“就這一次，“謝蘭若低低地落了聲道，”了卻這樁心事，以後我也好死心塌地地嫁人。“

左玄狐疑地挑起了半邊濃眉，“你當真願意嫁人？”

謝蘭若朝他點著頭，篤定道，“左叔不信的話，我可以發誓。”

被她哄騙了過去，左玄就這麼鬼使神差地答應了。

青山苑一年一度的春獵，不單單是王公貴族們的追逐鏖戰，更是武將展示騎射膽略的一次良機，要是能被皇上看中，平步青雲又有何難。

是以山陵上烈馬嘶鳴，五色旌旗迎風招展，世家子弟穿著各式的騎射勁裝列陣而站，他們勒緊手中的韁繩，靜待衝鋒的號角聲吹響。

謝蘭若見此盛況，無意參與其中，她背離了人群，騎馬往外走。

青山苑隔著一座空山，分出了內外兩個場地。

內場是圍場，十六衛清肅過這一片山林，放養了麅子野兔、山豬馴鹿等野物，專供王公貴族們獵獲，以滿足他們的虛榮心。

而外場是無垠的深山老林，野獸頻繁出沒，敢去那裏的都是真正有血性而又不要命的人。

謝蘭若繞著外場的坡地轉了一圈，見來這裏的大多是武將，餘下那批人是京師有名的世家貴子，騎射了得，玩花槍鐵戟更是一等一的高手。

她和禁軍碰了頭，正商量著如何跟隊護衛時，李元緒領著一隊人馬趕了過來，一路上馬蹄揚塵，他甚是囂張地走上前來。

謝蘭若見他就跟見了瘟神一樣，騎馬向後退了兩步，便聽見那人隔著老遠，戲謔地笑了一聲：“去哪兒？”

沒指名沒道姓，她一概耳聾地聽不見，默默地站到了最外邊。

“謝翎衛，我又沒讓你去逮熊瞎子，你躲那麼遠做什麼？“

李元緒命了她道：”出列。“

謝蘭若打馬上前，朝他見禮道：“末將並非躲著將軍，隻是將軍神武蓋世，末將實在是想不明白，將軍有哪裏需要護衛的。“

李元緒被她恭維得無比舒心，揚起馬鞭抽在她的坐騎上，趕著她往前走。

“怕你拖別人後腿，老謝將軍在北師軍的餘威還在，你又是謝家的獨苗，我怎能不把你撈到身邊護著？”

聽他鬼扯！

他就是沒過完嘴癮，見她孤零零地好欺負，逮著她就損。

謝蘭若忿然地去到了戍衛營裏，心裏打定了主意，一會兒狩獵時冷眼旁觀，伺機而動，尋著機會便溜走，看他能奈她如何。

結果是她想多了。

李元緒既然挑了她隨行，斷然沒有讓她閑在邊上長草的道理。

別人狩獵，都是看準了獵物圍堵而上，或網撲或套索或射箭捕之。

李元緒則是帶領人馬獨占一個山頭，先是派出一列騎兵挺進深山，從老林深處向外敲響了銅鑼，而後跟隨的士兵便追著跑不遠的獵物，射箭掄叉地將它們捉進了籠子裏。

剩下的人馬則在山腳下排開了陣勢，看著體大膘肥的野獸奔逃出來，一個個射出利箭，喊聲震天地騎馬追殺而去！

謝蘭若真是開了眼界，這種蠻橫掠奪的方式，和山賊流寇有何區別？

“謝翎衛不必拘束，”李元緒見她手裏緊緊地攢著韁繩，戲謔道：“入鄉隨俗，你看上了哪匹狼，或是哪隻野孢子，盡管去追，逮著了算你的。”

“將軍過謙了，”謝蘭若沒忍住諷了他一句，“戍衛營擄掠過的山頭，連一隻野兔都不會剩下，我自是不會白費那個功夫去撿漏的。”

李元緒見她假正經地端著，嘴裏的話酸不溜秋的，偏又是如此中聽，經不住笑出聲來，忽然耳裏就傳來了她的驚呼聲：

“那......是不是鹿中之王？”

他循聲看去，當即勒住韁繩，夾緊了馬肚子。

山腳下的那隻鹿，通體毛發光亮，長著一對猶如王冠的鹿角，一雙眼睛幽深地凝視著前方，突然揚蹄向外飛奔，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李元緒率先策馬追了上去，謝蘭若緊隨其後，餘下的將士們見狀，紛紛跟了過去。

“謝翎衛，我到前麵包抄，你跟著斷了它的後路。”

“祁律，把它趕到竹林裏，出了林子就給我拉網。”

李元緒一聲命下，轉眼消失在了前方。

謝蘭若駕馬穿梭在林子裏，追風逐影地跟著那隻鹿，死死地咬住不放，出了林子就見李元緒策馬回身，堵在了右邊的岔路口上。

左邊是一處淺灘，躍過去是另一處茂林，然而那隻鹿卻收腳停在了灘塗裏，鹿眼深深地凝視著李元緒，一動不動。

謝蘭若覺得好生奇怪，不明白它為何不逃。

李元緒擺手示意祁律不要扯網兜，他上前兩步，和鹿對峙片刻後，吩咐下去，“帶幾個人，過淺灘那邊看看是什麼情況。”

祁律領命稱是，他去了一刻鐘後折返回來，稟道：“回將軍，進林深處的一個濕洞裏，藏著八隻小鹿。”

萬物皆有靈，謝蘭若再看向那隻野鹿時，隻覺那雙鹿眼澄澈得仿若神明注視著人一般。

李元緒什麼也沒說，他踢了兩腳馬肚子，側身讓出了右邊的岔路。

那隻鹿毫不遲疑地走了出去。

就在李元緒收隊時，一隻箭矢破空而來，末了一聲鈍響，似有重物沉沉地倒在了地上，他猛地掉轉了馬，就見放走的那隻野鹿倒在了血泊裏。

遠處，一身著騎射勁裝的男人將將收了手中的弓箭，甚是張狂地騎馬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