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盲人。
但今天我看到了一個男人。
他長得怪好看的。
不對,問題不是他好不好看。
而是,我能看到他!
1.
我是個算命的,掙點小錢。
這不,頂中午的太陽底下,我眼前依舊漆黑一片。
可就在這漆黑一片裏,突然出現在了一個男人。
寬肩窄腰大長腿。
兩年了,我兩年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男人了!
我抓住男人的手,將剛才掙到的五十塊塞給他。
「弟弟,先別走啊。」
男人停下,好看的黴頭蹙起來,然後冷笑。
「你就是那個四處騙錢的瞎子?」
幻覺還能對話?
我大概率是中暑了,暈倒前,放肆一下?
「說騙多傷感情。」我衝著他挑了挑眉頭,「成年人,玩兒嘛!」
男人衝著我走過來,抓著我胳膊就走。
「這麼著急?去你家還是我家啊。」
男人偏頭看著,冷笑道:「陰曹地府!」
我???
這情況有點不對,我打了個寒顫。
不是幻覺?我要死了?
兩年前我車禍就死過一次,印象中去過陰曹地府,抱著什麼人的大腿一通求,那人見我煩,就將我踹回來了。
不過,撿了一條命卻失了一雙眼睛。
因為失明,所以男朋友分手爹媽跑路。
得虧隔壁病床大爺看我骨骼清奇,口才了得臉皮夠厚,教了我個手藝。
我從一位服裝設計師,變成了測字算命的先生。
跨行跨業的人才。
本以為我能長命百歲,沒想到今天地府又來人了?
我不想死!
於是一把抱住他胳膊,衝著他沒臉沒皮地笑,「去我家,去我家!」
我反扣住他的手,拖著就走。
男人繃著臉,臉黑沉沉的站著不動。
「你肯定沒吃過手撕雞!」
「你肯定沒吃過東坡肉!」
「你肯定沒摸過姐姐的小手!」
「難得來人間走一趟,不試試多可惜?」
我話剛說完,男人反手捏著我手腕,似笑非笑道:「吃過,也摸過了!」
我一見形勢不妙,頓時嚎啕大哭。
哭了不行,我還跳!
我堅信隻要我鬧得凶,我就能引起人注意。
果然,在我撒潑打滾一通操作下,周圍有人注意到我的異常了。
有人拍我的肩,有人喊我的名字,還有不知哪個狗東西,乘機往我臉上潑冷水。
我呸了一聲,坐起來。
周圍不再是冷颼颼,而是三伏天的暖陽。
我活了!
那狗男人被我趕走了。
2.
我收攤子回家,路上聽收音機,裏麵居然在播我下午英雄事跡。
說一個女瞎子,下午在公園地上打滾罵街,懷疑我有病,請過路的民眾注意人身安全。
我可去你的!
我要不撒潑,下午就去見我爺爺了。
我好不容易求閻王討來的小命,決不能輕易再讓他拿回去。
一到家,鄰居就喜滋滋喊我,「宿淼,你上熱搜了。」
我停下來問他,「怎麼說?」
「說你長得挺好看,就是可惜了腦子和眼睛都不行。」
我擺了擺手,關門回家。
一回頭,頓時哆嗦了一下,家裏沒開空調,可陰冷的可怕。
果然,那個男人正繃著臉坐椅子上,一副我欠他十條命的表情。
「嗨!」我衝著他揮揮手,「吃、吃雞嗎?」
他繃著臉看我,吐出寶貴的一個字,「吃!」
我鬆了口氣,哪怕幾十分鐘,我也想賴在人間。
於是我就做了手撕雞,興致勃勃拿到他麵前。
他瞥了我一眼,我露出狗腿子的笑容,「很好吃的。」
我們一起吃飯,一頓飯,吃的是「各懷鬼胎」。
吃完飯,我還買一送一開了電腦,盲教他吃雞。
盲人玩吃雞,有多離譜就有多離譜。
不過沒辦法,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
這都以前沒瞎時玩的遊戲,好久不玩,根本不知道掉在哪裏,把把下來落地成盒。
不過沒關係,我臉皮厚,胡亂地說了一通,我還記得問他:「學會了麼?」
於是我就看著他這張帥臉嘴角微微抽搐,自己上手操練。
二十分鐘後,電腦傳來他吃雞的聲音。
五十分鐘後,又吃了。
......
把把吃?
「天才啊!」
我朝他豎起大拇指,誇讚的話如滔滔江水,「天賦型選手,甩我十八條街!以我多年算命經驗來看,你人長得這麼帥,遊戲天賦又好,以後必然是大紅大紫的命!」
他看著我,似笑非笑,「為了留下來,話說得這麼虛偽?」
我舔著笑,「這全都是鄙人的肺腑之言,嘿嘿,肺腑之言!」
他盯著我不說話,右腿輕搭在左腿上,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不走不行。
「求你了,」我吸了吸鼻子,「我還想多活兩年,人世間多美好啊,那麼多鳥語花香我還沒有見過,那麼多美食我還沒有嘗過......」
最終,我擠出好像不太能擠出來的眼淚,「再寬限我一點時間吧,啊?」
他嘴角一勾,挑眉道:「看不見也美好?」
「活著就美好,」我拚命點頭,「眼睛看不見可不妨礙我找樂子。」
成年人,哪能找不到樂子?
「對了,」我笑嘿嘿地盯著他,「地府多沒意思啊,不如留在人間。」
我想到了一個絕佳的主意!
隻要我能策反他,不就可以繼續留在人間逍遙了!
我太聰明了!
「我家還可以借給你住!」
他微微蹙眉,眼神從我家門口輕掃到內室,忽然冷笑一聲,「你房子太破,住著憋屈,不如地府。」
我:?
好吧,看來房子是打動不了他了。
於是我伸出自己修長的大腿,拋給他一個自以為魅惑的眼神,「地府可沒有我這麼漂亮的女鬼。」
他說瞎了就安分一點,眼睛一點神采也沒有,看起來......
有一種缺失腦幹的美。
「別胡說。」
我不信。
「你啊,哪涼快哪待著去。」
他甩了個白眼給我。
我往他旁邊湊,「嘿嘿,還是你這裏涼快一點。」
他抿著唇沒有說話。
他坐在沙發的最邊緣位置,我沒有坐的地方,一時間有些尷尬。
他往裏頭挪了挪,騰出點位置給我。
我坐他旁邊,看著他笑。
空調忘開了,他臉泛著微紅。
「你為什麼非要把我給帶回去啊?」
我得知道原因啊,我才能對症下藥。
他淡淡看著我,「你陽壽已盡,帶你回去是我的職責。」
好吧,這人,哦不,這鬼是沒有一點兒要放過我的意思。
不過,雖然他的態度很堅定,卻一直沒有采取強硬措施。
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我跟他聊了幾句,他雖然表情不多,說話語調始終平平的,但幾乎都在認真回答。
我發現這鬼差其實不冷漠,就是不太善於和人交流。
沒辦法,他是鬼,周圍的肯定也都是鬼。
怎麼會跟人類交流呢?
我今天高低要讓他嘗嘗「人間煙火」。
我問他叫什麼,他說叫玄明。
我麻溜地給他倒杯酒,臉上掛著笑,「你抽煙嗎?」
烈酒配煙,法力無邊!
他搖頭說不抽。
我嘿嘿笑,「我也不抽。」
幸好不抽,不然我還得下去給他買呢。
我將酒杯往前推了推,「第一次見,咱別聊那些不開心的,一醉解千愁!我先幹為敬!」
沒辦法,我不想去地府,既然暫時策反不了,那就隻能想辦法留住鬼差。
況且,酒桌好辦事嘛!
我風風火火抄起酒杯,想要仰頭幹了。
還沒入口,就瞥見他眼中閃過一抹驚訝,隨即到來的是一張表情複雜的臉。
他盯著我,不喝酒,眯著眼睛往後稍稍仰頭。
我愣了一秒,「怎麼不喝?」
他視線忽然從我臉上移開,端起酒杯,「沒什麼。」
見他喝了,我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得眼泛淚花。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唉,說起上一次我去地府,看見好多牛鬼神蛇,被嚇壞了,當時我想著,我上有老下有小,年紀輕輕怎麼就來這裏了。」
「當時我就想著,我爸媽以後再也享受不到天倫之樂了。」
「唉,是我不孝......」
當然是假的。
全是瞎編的。
我隻是單純貪生怕死而已。
這次演技還行,說哭眼前就開始朦朧。
可他一句話給我眼淚硬生生憋回去了。
「別裝,上次你來地府,說的話一模一樣。」
我:......
對不起,時間太久了,我以為自己短期內再也不會去了,所以沒來得及修改台詞。
我沒說話。
因為我在想,怎麼樣才能把話說得更動情一點。
氣氛安靜下來,忽然我聽見旁邊傳來一道聲音。
「你不記得當時求了誰嗎?」
3.
當時?
我在地府的時候?
哦,還有點印象。
「應該是閻王吧,容貌我已經不記得了。」
畢竟地府的環境太虛無縹緲了,我進去就被嚇了個半死,哪有時間和精力去記他們的長相?
不過有一件事倒是記得清楚。
「我記得那人的小腿有個疤。」
為什麼偏偏是小腿這種部位?
因為當時我抱著他的腿,苦苦哀求。
他掃了我一眼,輕抿一口冰啤酒。
我晃了晃他的胳膊,「你呢,為什麼來人間?」
去過一趟地府,我對那裏的規章製度還算有點了解。
一般來勾魂索命啊什麼的,都是由牛頭馬麵這種小兵小卒出麵,他這種修成人型的,隻需要在辦公室裏打打算盤審審人就好了。
他冷哼一聲,「有個騙子,騙我同情心。」
他說那個騙子當時在地府撒潑打滾,就想多活兩年,他答應了。
那騙子留了一雙眼睛作抵押。
到現在,日子已經來臨,騙子卻不肯回地府。
說完,他悠悠看著我。
這眼神盯得我發怵。
什麼意思?
他就是那個「閻王」?
長這麼帥?
還有,騙子是我嗎?
你不要汙蔑我哦。
我沒做過。
對了,我眼睛什麼時候可以拿回來啊?
看一眼他一副算總賬的神情,我厚著臉皮一笑,「你要不要拿那個眼睛當玻璃球玩?」
眼睛別想拿回來了,保住小命就不錯了!
「眼睛沒意思,」他漆黑的眼眸睨著我,嘴角微微一勾,「騙子更好玩。」
他坐在原地,打量著我。
都說到這份上了,他都沒強行帶走我?
看來,玄明的脾氣還是很好的嘛!
這麼好欺負!
於是我中斷了目前的話題,勾住他的肩膀,端起一杯酒往他嘴裏灌。
「說這些真沒意思,來,大帥哥,人家陪你喝酒!」
我「搔首弄姿」,其實裹得嚴嚴實實。
倒是他,叫我摸了個遍。
不愧是冰冷係帥哥,就這冰涼堅硬的手感......嘖嘖嘖。
玄明黑著個臉,在我的熱情下,是一杯也沒逃掉。
誰知道他酒量不太行,幾杯酒下肚,竟然紅著臉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不過這也正是我的目的——哈哈哈,我要趕緊溜之大吉!
到一個誰也找不到我的地方,享受生命的美好!
於是我收拾錢,衣服,包袱,扛在肩上,摸著東西哆哆嗦嗦打開門。
原本我回頭,是想看看他有沒有注意到我。
可是一看到他閉著眼睛安靜地躺在沙發上,涼風吹過,他仍是一副安然沉靜的樣子......雖然是夏天,可這會兒太陽已經落下,這麼睡會著涼的。
我忽然陷入了深深的自責當中。
他好歹也饒了我一命,我要是這麼走了,他回去肯定要被領導罵的......
是不是太不仗義了?
不行,我不能這樣!
於是,我就回去找了個小毯子給他蓋上。
心裏好受多了。
我腳底抹油正要走,忽然感覺自己的手腕重重的,冰冰涼涼的,還挺舒服。
不知何時他已經睜開了眼,冷笑著看向我,眼底一片涼氣,「你即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沒有用。」
哦,沒試過怎麼知道呢?
可現在這情況,是試不了了。
我掙紮了一下,發現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好吧,我要破罐子破摔了!
「讓一讓。」
我丟了包袱,推搡著他。
他依舊紋絲不動,挑眉看我,「為什麼要睡在我邊上?」
我冷哼一聲,「我窮啊,空調都舍不得開,你身上涼快,能省不少空調費!」
誰會願意跟一個女流氓同處一室呢?
識相的話,就早點滾蛋!
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給我讓位置,反正我是擠上去了。
轉頭抱著他,感受著涼爽愜意。
忽然看見他一張臉表情晦暗不明,眼神若有似無從我臉上劃過。
別說,這男人真帥,是我見到的男人裏最帥的了。
劍眉星目明眸皓齒,養眼就算了,還是個自然空調。
要不要開開葷?
和閻王開葷會是什麼下場?
他到底行不行?
算了,這種問題以後考慮。
年齡問題才是最重要的!
他會不會一千八百歲,而我還是二十出頭的小姑娘。
這老牛和嫩草的差距過於大了。
正當我糾結,突然感覺額頭被人敲了敲。
轉頭,是玄明疑惑中帶著審視的目光,「睡覺。」
誰真敢睡鬼旁邊啊?
「我睡著你會不會帶我走?」
這是我必須要確定的。
誰也別想帶走我!
「不會,」他輕輕掃了我一眼,說他們有明文規定,隻能在本人同意的情況下,才能帶走。
否則就是謀殺。
我竟不知道,這世上還有這樣「人性化」的規定!
感謝地府規矩森嚴,救我狗命。
我想說這輩子我也沒想到我還有感激地府的一天!
我抱著他,絲絲涼氣讓我很快就入睡。
4.
第二天我醒來,身邊的人仍沒蘇醒。
他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瞼處灑下陰影。
真好看。
可惜了,是個鬼。
我起床洗漱,然後收拾包袱去擺攤子。
當我拎著包走出來的時候,玄明已經醒了。
他靠在沙發上,抬眼輕瞥我一眼,「你還去?」
我嘴角陣陣抽搐。
不去我吃什麼?
算了,他們這些鬼怎麼能理解人間疾苦?
「我得賺錢啊,養活自己。」
他嘴巴微微一張,似乎要說什麼,可當他開口,我能明顯感覺不是他想說的那一句。
「我今晚要辦差,跟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