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發消息給我:不要開門。
與此同時,門口有人敲門。
我開了,這是我第一次死亡。
1
這種感覺有點難以形容。講道理,最後一瞬間,那一瞬間,最後的畫麵定格的不是麵前的人的表情多麼猙獰凶惡,而是一個我熟悉的身影。
好像是我自己?對,那確實是我自己,我能確定。
我好像一個高高在上的靈魂,看著我自己的軀殼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無力地躺進麵前那個人的懷裏。巨量的血液在地上形成了一個明亮的紅湖。
而後我就像被什麼東西夾起來一樣,就像娃娃機被抓起的玩偶一樣,鐵製的爪子緊緊鎖住我身體的某個部分,使我不能動彈。
我被丟進一種藍黑色的介質中急速下墜。像海水,像星空,我無法分辨我周圍充斥著什麼,也無法確定我在哪,更無法確認我現在是否還活著。
恐懼,焦慮,慌張。
我嘗試著扭動身體,我用餘光看向自己的雙手,一束光亮照進我的視野,我拚了命的想要抓住,整個人也朝著光亮墜落而去。
在接觸到光亮的一刹那,我「呼」地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
大口的喘息和頭皮的麻木證明,我仍活著。
夢嗎?
我像剛才一樣,摸了摸額頭,揉了兩下臉龐,低下頭,拖鞋規規矩矩地等著我。我踏著它走出屋門,來到客廳。客廳的空調仍在呼呼作響,時鐘標準地指向下午四點,時針和分針展開了一個令人舒適的角度。今日的陽光仍然猛烈,從落地窗口射進來,在紅木地板上刺痛著我的眼睛。
是夢,哪怕它那麼真實。
我像夢裏發生的那樣給自己接了杯水,一飲而盡。喉嚨開始活躍,力量逐漸充盈我的身體。我又摸了摸額頭,不算燙了,看來下午三點的那片藥起了作用。
剛剛發生的一切,那種痛覺和觸覺,都像實實在在經曆了一遍一樣。
那是一把細長的匕首,我甚至還能記起它握把上的花紋,它的目的也許是我的胸口。而後兩個陌生的麵孔出現在我的麵前,我隻覺得渾身都在發熱,有什麼東西衝進了我的大腦,又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從我的身體中流出,流過我的軀體,我什麼都來不及想,隻想往前撲,我抓住了一隻厚重的手臂,雙腿無力的感覺卻令我再也無法站穩,狠狠地跌在一個人的懷裏。我能回憶起那種厚重的煙草味道,直到現在仍令我作嘔。
我不想,也不敢再去回憶,頭腦中的痛覺還若隱若現。打開窗,空氣流動的感覺讓我由焦躁逐漸變得平靜,大黃不知道什麼時候跑了過來,乖巧的坐在我的腳邊,伸出舌頭,仿佛是因為沒有吵醒我睡覺而討要獎勵。
摸著大黃的頭,我劫後餘生般地慶幸自己依然真切地活著。
在客廳裏轉了兩圈,我習慣性地拿起手機,一條信息闖進了我的眼睛。
「不要開門」。
這個突兀的信息,讓我瞬間回到了那個情節中,那個剛剛在夢裏過見過的場景。我不由得把眼神投向棕紅的防盜門。
沒等我多想,門外傳來了熟悉的聲響。
「咚咚咚——」
我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抽動起來。
剛剛真的是夢嗎?
我一動不動,坐在正好能看見門的沙發邊緣,手上的汗水不知道有沒有浸到手機縫兒裏。
「噠,噠,噠」。時鐘的聲音好像在我的耳朵裏忽然放大,它不安地走動著,我的身體仿佛不受控製,站了起來。
開門會怎麼樣?
我走到門前,大黃也一扭一扭地跟了過來。
也許是老婆回來了,老婆的公司時間很鬆散,之前不止一次翹班回家。家裏我還能幹幾年,也不差她賺的那點錢,所以她對她的公司比較無所謂。
難道是老婆聽說自己不舒服,所以提前回來給我一個驚喜嗎?
敲門聲越來越焦急,似乎外麵的人耐心不足。
不,絕對不可能是她。
不能開門。
是誰?
夢裏發生的各種事情又一次開始不斷在腦海中翻滾,我的腦袋好像一團漿糊,握在門鎖上的手也撤了回來。
我後退了兩步,盯著這扇門。
它厚實,堅固,是定製的上等防盜門。
此前,我從未懷疑過這扇門的堅固程度。
「汪!」大黃似乎都被敲得心煩了,一向乖巧的它吠了一聲。我不知道我在安慰它還是安慰自己,輕聲說著沒事沒事,然後摸摸它的頭。
敲門聲仍不絕於耳,我咽了咽口水,不安地四下望去。我承認,有那麼一瞬間,我竟然有點想知道外麵是誰。
敲門聲停止了。我向前走去,整個臉趴在門上,眼睛透過貓眼看去。
好像沒有人。
我鬆了口氣。
我拿出手機,看著那條消息,自嘲地笑笑。
「想嚇唬我,我可不會上你的當。」
還沒有按下發送,隻聽見門外「哢噠」一聲。緊接著,門被拉開,一雙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睛出現了。
他有鑰匙?!
我不可置信的看向麵前的人。
他,我見過一次。
沒等我多想,他身後的兩個人已經衝了上來,一人一邊死死卡住了我的雙臂,令我無法動作。他緩緩朝我走了過來,臉上還帶了一個不知道帶了多少次的一次性口罩,他掐住我的脖子,我幾乎不能呼吸,雙腳不安地胡亂蹬著,我死死地瞪著他,他的右手上下揮舞著,我隻能感覺到似乎有許多針在紮我的身體。
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疼痛感又充斥了我的大腦,熱流在我的身上翻滾流淌,我知道那是我的血液。
雖然看不見,但是我能感覺到大黃在背後加入了戰鬥,可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高高在上的靈魂再次看了一遍我最後的表情,那張臉從不可置信變成了驚恐。
口罩男後背的衣襟上,也有著一片綻開的血花。
2
當我再次墜落時,我已然明白發生了什麼。
是給了我第三次機會嗎?
急速墜落的我仍然無法行動,沉重的海水讓我幾乎窒息,我沒有遊過泳,但是我覺得,這就是海水。
我從來沒有過像這樣渴望生命。
這次的時間似乎比上一次久,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我馬上要淹死了,再多一秒。
仍舊是落入那個白洞,我很快睜開了雙眼。
我快速從床上跳起,然後衝到客廳看了一眼牆上的鐘表。四點,熟悉的時間,環顧周圍,熟悉的空間。
還要來一次嗎?
對不起,這次我領先了。
我飛快地衝進廚房。抄起一把鋒利的菜刀,看著門。
手機的信息已經來了。妻子的倉促提醒好像是一種信號,門準時被敲響。
三個人,如果準備好了反抗,那我一人一狗也許有機會。
來吧!來吧!
我舔了舔嘴唇,我才發現,這次起床忘了喝水,大黃也沒有來到我的身邊。
「大黃?」我輕聲呼喚著,它一如上次般從另一個臥室跑了過來。
既然他們有開門的鑰匙,那我就隻能提前預料到他們的下一步動作,並做出相應的反應,才能化解這次危機。
我努力回想著:開門的是口罩哥,這個人也許是他們的頭頭,如果從擒賊先擒王的角度來看,製服這個人是最有必要的。
但是他身邊的兩個人離他的距離不是很遠,並且他們兩個狗腿子會在門開的第一時間衝上來製服自己,所以讓他們用鑰匙開門,不利的一方一定是自己。
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我恍惚記得,敲門聲停下的時候大概是在4:07分,並且在之後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裏,他們會拿出鑰匙。
鑰匙?
低頭看了手機一眼,一陣不安湧上了我的心頭。
正在我亂想的時候,敲門聲突然停止,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
我一手轉動鑰匙,同時一腳踹開房門,巨大的響聲讓大黃受到了驚嚇,竄到了不知道什麼地方。
我的麵前正是那個口罩男,他頭戴著黑色鴨舌帽,身穿黑色夾克,正側身站在這裏比劃著什麼。
在極度恐懼和慌亂之中,我不知道從哪裏來了一陣怪力,踹門的腳剛剛落地,整個人甚至還沒有站穩,另一腳已經踹在了口罩男的身上。
他似乎是在疑惑,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整個人一個趔趄。
我趕緊又一步跨了過去,菜刀順著他的腦門就劈了下去。
他用胳膊去擋,我清楚的看見菜刀砍進了他的胳膊,但他理都沒理,拎著一把細長的匕首衝了進來。他像閃電一樣,那一瞬間我驚訝於他並不關注我手裏的刀。
亡命徒?
我在他的身上砍了起碼五刀。最後一刀劈在他的夾克上,又滑了下去,隻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
我已經沒有了力氣,他像一塊巨石壓住了我。另外兩個人隻比他慢了一點,他們瘋狂動作,我覺得我的胸口還是被紮成了馬蜂窩。
這次換他躺進了我的懷裏。我帶著遺憾離開了,很明顯,感冒剛剛有些好轉的身體還不足以讓我應對如此激烈的戰鬥。
還是那陣墜落感,也還是那個海水,窒息的感覺再一次傳來,這一次比上一次的時間還要久,也充分證明了在裏邊呆多久我都不會淹死,但是它還是逼迫我大口大口地呼吸,嗆水,然後持續絕望。
仿佛是什麼屏障破開了,海水一般的介質湧進我的口腔,這股味道我很熟悉,是腥甜的血一般的味道。
僅僅一瞬間,海水就嗆進了我的肺部。我劇烈的咳嗽著,然後又掉進了光亮中。
我「騰」的一下從床上坐起,然後繼續咳嗽,我很害怕,聽說人死之後會重複著死亡時候的行為,所以我努力回憶著前幾天的點點滴滴,有那麼一瞬間,我懷疑我在幾天前已經淹死了。剛剛的墜落感,會不會隻是情景再現。
聽見了我的咳嗽聲,大黃跑了過來,乖巧的趴在我的床邊,我摸著他的頭,身體的不適漸漸恢複了過來,它仰起頭,舔舐我的手。
我的大腦突然想通了什麼,一陣通透感湧上心頭。
3
我明白了。
第四次,我終於明白了你們的進攻方式,我已經明白你們為什麼而來了!
你們出獄了!你們想要我的命!你們想要為你們的大哥討一個說法!
想到這,我整個人開始冷靜了下來,仔細的思考一些細節。
大黃這次在我咳醒了之後,便來到了我的腳邊,而上一次,似乎是經過我的呼喚才從次臥走出來。在加上其他的一些細節,很明顯,隻要是還沒有發生過的事情,那就是可以改變的。
可是怎樣才能跳出這樣的循環呢?上一次的經曆,我殺了他們的頭頭,所以他不是跳脫循環的關鍵,那會是什麼?自己的死亡?
我喝了一口床邊的水,大腦飛速的運轉,又順手拿起了手機,盯著屏幕上的時間。
四點零二分,妻子的短信還沒有發送過來。
死亡之後墜落的恐懼與窒息還沒有消失,讓我不能確定下次死亡是否還能撐得住,也就是說,我必須把每一次的生命都當做是最後一次生命對待,拚了命活下去。
也就是說,我的動作必須快。
想到這,我飛身衝出臥室,將鑰匙插進房門的門鎖,並向左旋轉了九十度。
既然他們選擇鑰匙開門,而不是暴力破門,那這樣處理門鎖也許可以為我爭取很多的時間。
站在原地思考了幾秒鐘,我撥通了110電話,在與警察的交談中,我把鞋櫃和餐桌邊的椅子放倒在門前,把冰箱踢翻,攔在入門的換鞋廊道入口。
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有些後悔,當初在安裝房門的時候就應該安裝成外推內拉式,這樣的話也許頂在門上的雜物也可以延緩他們破門的時間。
做好這些,我跑到廚房,掃視了刀具架一番,最後選擇了兩把,一把斬骨刀,和一把細長的類似大號水果刀的廚師菜刀。
選好之後,我又回到客廳的茶幾邊,在抽屜裏翻出了一卷膠布,然後將兩把刀固定在兩隻手上。
這樣雖然可能會影響我接下來的行動,但是如果真的要決一死戰,固定的刀可以在我脫力的時候起到不小的作用。
現在最讓我頭疼的就是對麵這三個人應該是不怕死的,俗話說得好,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他們隻想要我死,甚至不惜自己送命。
不愧是白錦田的手下。
「不要開門。」短信如約而至。
感受到口袋手機的震動,我沒有絲毫猶豫,把大黃留在客廳,關好所有的門窗回到了臥室。
大黃認生,如果是陌生人,突然闖進屋子,在加上一直聽到敲門聲的煩躁,大黃一定會第一時間撲上去。
哪怕隻是咬傷他們也好,也能為我贏得幾分生機。
隻能犧牲大黃!
鎖好臥室門,坐在床上,我的呼吸逐漸變得沉重。
現在是四點零四分。
「咚咚咚——咚!」
四點零七分,敲門的聲音戛然而止,然而我並沒有因此而鬆下一口氣。
我真的能因此而活下去嗎,我突然質問自己,一直留在屋裏,是不是也是在慢性死亡的路上?
我上班的時候路過警察局,我大概記得,警察局到自己家大概需要十一分鐘左右的車程,也就是說,四點零二分撥打電話的我,在他們最快出警到這個現場,也需要到四點十三分。相比較破門的四點零七,門外的布局需要堅持最起碼六分鐘才可以。
門外真的能堅持六分鐘嗎??
他們真的隻有三個人嗎?
4
「白錦田,陰魂不散,死了還要報複我啊。」
我站起來,走到窗邊,想往下看一眼。
我的身後傳來了大黃的腳步聲。
窗外的情況異常平靜。我以為會是像我對白錦田下手時候那樣,地上滿是黑色的豐田車,就像是給他送行一般。
沒有,外邊還是過往的行人,一個老媼手上拎著晚飯要用的食材,神色如常,根本不知道樓上即將發生的血案。
就像是他手上的鯽魚,跳脫了那個水缸,以為迎來了自由,根本不知道等待他的隻是死亡。
我的後腦一陣劇痛,像是遭受了堅硬的物體猛烈的撞擊一般,緊接著湧上來的是一陣惡心,然後我便沒了知覺。
對啊,大黃在客廳,在我身後的腳步聲,怎麼可能是大黃的。
衣櫃有人。
第五次,我在海洋般的介質中,看到了白錦田的臉。
他的笑容不在和煦溫暖,反而帶了一絲冰冷,還有幾分陌生。
就像他小時候看著陌生人的時候那樣,畏懼又抗拒。
我怎麼不記得我們小時候的樣子了。
我的記憶正在逐漸變得模糊。
「咳!咳咳——」
我醒了,仍舊是那個大床,仍舊是那個房間,仍舊是劇烈的咳嗽,血腥味充斥著我的口腔,掩蓋住了嶄新的木質家具味。
是血,不是那個半夢半醒,亦或者說半生半死狀態的血腥味,而是真真正正的,我自己的血。
上幾次輪回的僥幸感已經消失,身體傳來劇烈的酸痛感,根本不像最開始幾次大病初愈的樣子,我甚至有一種錯覺,這就是我的最後一次生命。
我拿起旁邊的水杯,接了半杯水,漱了漱口,然後吐掉,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大衣櫃的方向。
在不知道房間裏的人是誰的情況下,我已經不敢喝這個房間的水了。
但是現在呢,應該怎麼辦?
仿佛已經是一個死局,門外有人,他們會破門而入,搏鬥是不可能的,連拖延時間都已經是一種奢望,而且就算我準備妥當,屋內也還有一個不知名的角色。
他到底是誰,我又應該怎麼做??
放下水杯,我故作鎮定的坐在客廳茶幾的沙發邊,大腦飛速的運轉,與此同時,我還不忘了給110打個電話。
為了防止被屋內的人偷聽到,我故意走的離那間臥室很遠,又用很小的聲音交談,這詭異的氣氛剛好不禁提升了一些讓警察相信的理由。
如果關上並且從外邊客廳裏鎖住臥室的門,結局又會如何?有沒有希望生存下去呢?
隻要六分鐘而已。
「大黃!」鎖好臥室門的我呼喚。
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我唯一的慰藉就是大黃,他也算是我唯一的依靠。
等等,大黃??
我能感覺的到,我的瞳孔正在逐漸變大,仿佛有什麼東西炸開一般,一股悚然的感覺蔓延到我的全身。
上一次輪回,我把大黃放在客廳的理由就是,大黃很認生,是一個看家好手,如果看見有人破門而入,大黃會毫不猶豫的衝向他,尤其是我不在房間的時候。
那臥室的人是什麼情況??
唯一能確認的就是,這是一個我很熟悉的人。
我的妻子沒有兄弟姐妹,我的家中也從來沒有經常出入的人,櫃子的大小隻能容納一個矮小的男人或者一個女人,這樣推斷的話......那這個人......
可如果不是她,口罩男他們的鑰匙又是從何而來?
我不敢去想,雖然我很想趕緊給我的妻子打一個電話,但是我又很害怕櫃子裏傳來手機的聲音。
我也不敢開門,我知道,如果櫃子裏的人真的要置我於死地,我打開櫃門的一刻,就是最好的機會,我不能去賭。
我突然感覺自己的身邊充滿了背叛,我不由得又想起了白錦田,也許他死的時候和我現在的心情是一樣的吧。
白錦田?這是誰來著?
冷汗流了下來,有什麼東西從我的腦海中一閃而過,我想拚了命的抓住,可是他就像是掉到水裏的一撮鹽,明明看得到,但是當你想抓住的時候,就會從你的手指縫中溜走。
然後屬於那一塊的記憶便會淡化幾分。
我知道,我的大腦已經開始出現問題了,我在書上看到過,宇宙會把某種錯誤的東西糾正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