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高辛,吃下去痛苦嗎?”梁可開口道。
周彌停下打字,轉過頭來看著梁可。曾經也有一個人問過他同樣的話,可他那個時候隻當對方是開玩笑。仔細思考後,他像念教科書般道:
“地高辛是心律失常和心衰病人的常用藥,過量服用可致死。首先,胸悶胸痛明顯加重,室性早搏、心動過速,瀕死感強烈;其次為視力喪失,黃視、綠視、和畏光;同時出現惡心嘔吐和腹瀉。施行救助可使用除顫儀電擊、心臟按壓,後續措施包括不限於洗胃、導泄、血液透析。”
末了,周彌補充道:“死的痛苦,救的也痛苦。不是一個好選擇。”
“嗯。那我心裏好受一點。”梁可木木地道。
好受些?周彌猶豫半天,終是忍不住,道:“梁小姐,PTSD,聽過嗎?”
梁可點頭。(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
“是可以治療的,積極治療對改善生活很有幫助。”
“不過,我們醫院沒有開設這個科目,陸永亨轉入的醫院才有。既然我要隨車去陪手術,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順便掛個號?”
梁可搖搖頭。都過去那麼久了,她肯定早就釋懷了。
“如果你有顧慮,不想在陸永亨的醫院掛號,我認識S市這方麵的權威,可以幫你聯係。”
“謝謝你,不用了。”
“如果…你是害怕接受治療,我可以先幫你看過方案。你需要我的話,我也可以陪著你。”
“我不是害怕。”
周彌又想了想,繼續勸道:“PTSD不是什麼丟臉的事。即使確診患有PTSD,也不是你的錯。親人生病、驟然離去,換誰都難以接受。”
如果說周彌突然的關心是他心血來潮,那後麵這句話就有些奇怪了。
“你…你怎麼知道?”
周彌指了指胸口一大灘水跡,道:
“你抱著我哭訴了二十一分鐘。直到我答應陪著你,你才肯放手睡下。”
梁可兩條眉毛抬得要超過發際線了。
“你別擔心,我也單身。”周彌認真道,“不會有女人找你麻煩的。”
不…不是這個問題吧?
“就算遇到其他麻煩,也都會解決的。世事如同水流,麻煩如同旋渦;水流不曾停下,它會自然的流過。”
“生死在擺渡船的兩端,不管經曆多少旋渦,最終都會到達。”
“你讓它自然的來,不要強求。”
周彌說完,起身道:“我已下班,要去交接。你在這裏等我,我一會兒從工作人員通道送你出去。”
梁可點頭應了。
“不管如何,不要過量服用地高辛。”周彌道。
梁可愣了愣,原來周彌以為是她想不開,才變著法兒勸了她許久。
“放心,我才不吃呢。”
這份恩情,她記下了。
一日忙碌,將梁可累癱。夜裏,她睡了個好覺。
如果不算那個夢。
夢裏一列蒸汽火車,呼嘯著馳騁在無垠的海麵上。周彌穿著深紫色的巫師長袍,站在車廂與車廂的連接處。他身型消瘦,風吹得他的長袍嘩嘩作響。
梁可打開車門,想叫他進來避風。
周彌轉過身,長袍的兜帽下隻露出他好看的眼睛。他的眼神高深莫測,道: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梁可,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可枕頭上散落一地的,還是你脫的發。”
說著,居然從胸口掏出了一個雪白的枕頭,正是白天ICU辦公室的那個,上麵一團團是自己掉的長發。
梁可抱頭而起,好在,頭發還在。
今日陸永亨轉院。梁可陪林鳳娣辦完手續,到ICU接陸永亨上轉運的救護車。
陸永亨這些天養的不錯,臉色比剛進去的時候紅潤了一些,看起來真的就像睡著了。這些日子以來,梁可已經逐漸接受了陸永亨這個樣子,她極快地進入了角色,成為了一個堅強的“病人家屬”。
但林鳳娣卻是真正的“家屬”。縱使林鳳娣的外殼再堅硬,短時間裏也不可能真的接受。梁可能做的,隻有明裏暗裏地安慰她——
“做得很好”。
她也確實做得越來越好。
簽起字來,愈發果決。此時在救護車裏陪護,也顯得能獨當一麵。
周彌安排完救護車上各項,見梁可還傻傻站在車尾,交代了同事兩句,跳下車來。
“你改變主意了嗎?”
“?”
“你同我一起去S市麼?車裏還有位置。消個毒就讓你上去。”
“不了。”梁可拒絕,“你照顧好陸總。”
“自然會的。”周彌應了,轉身要上車,又折回來,道:
“梁小姐,我要在S市待一陣子。萬一你想哭,就可以給我留言。我下了班回去聽。”
“我不會哭的。”
“那就好。在我回來之前,不要亂吃藥。”周彌交代道。
“不會的。”梁可無語。
“我走了。”
“等等!”
梁可想起了昨夜裏做的夢。她仔細總結了那個夢,歸因給了這些日子的焦慮和身體透支的報警。但她最叫她介意的是,即使在夢裏,周彌的兜帽下也隻能看到一雙眼睛。
“你把口罩摘下來,我想看一下。”
“看我?”
“對,看你。”
“為什麼?”
“我在做夢的時候,都看不到你的臉。”
周彌恍然大悟,伸手去摘口罩。手還沒碰到耳朵,又放了下來,道:
“不行,正上班呢,不衛生。”但他又緊接著給出了解決方案:
“要不這樣,你等我回來。這些天,你先夢個大概的樣子就行。”
說完,轉身上了救護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