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遠千裏遠嫁敵國和親,
卻在大婚當晚得知太子早已心有所屬。
而我,搶走了他心中真愛理應得到的太子妃之位……
1
元夕十年,我以和親為由,遠嫁離國,成為了離國太子離子淵的太子妃。
大婚當日,正值春分,長安街頭十裏紅妝,熱鬧非凡。
我身穿鳳袍霞帔,心中雖惴惴不安,卻也有著隱隱期待。
世人皆稱離國太子離子淵是百年難得一遇的風流才子,就連父王也對他讚不絕口。
離子淵,會是我此生的良人嗎?
誰料,我的滿心歡喜,滿懷期待,卻在成婚當晚化為了泡影。
蓋頭被猛然掀開後,滿室紅燭中,麵前男人的眼中盡是冷漠與疏離。
離子淵伸出手,不含一絲柔情地鉗住了我的下巴,大力強迫我抬頭與他對視。
「姿色平平,不識禮數,一副南蠻子桀驁不馴的模樣。」
見他如此,我更是心涼如冰。
臨行前,母後就曾叮囑過我,離國不同於羌吾民風開放,他們等級森嚴,奉行男尊女卑,讓我莫要肆意妄為。
我忍了又忍,終是沒有開口回懟。
離子淵鬆開手,將蓋頭隨意扔向一旁,態度極為傲慢。
「敬茶吧。」
我揉了揉被捏得酸疼的下巴,端起了桌上的蓋碗。
「夫……夫君,請喝茶。」
離子淵接過茶,隻輕抿一口,便猛然揚起手,將碗中茶水盡數潑向了我。
「誰教你的規矩?膽敢給夫家敬涼茶!」
茶水混著茶葉,淅瀝瀝地淋了我一頭一臉。
生平第一次被如此粗暴對待,自小也是千嬌百寵長大的我,哪裏受得了這種委屈?
我一把奪過離子淵手裏的白玉茶碗,往地上就是一砸!
「沒禮數?我父王母後都沒這麼斥責過我!喜宴進行了一夜,我哪裏知道桌上的茶水是涼是熱?」
離子淵見我竟有膽子違逆他,當即獰眉大怒:
「宋無葉,你既然嫁進了離國,自然要受我離國的禮數!連敬茶這點小事也做不好,黃嬤嬤是怎麼教你的?來人!把黃嬤嬤拉出去杖責三十!」
眼見太子動怒,負責教授我宮中禮儀的黃嬤嬤連忙雙膝跪地,不住磕頭求饒:
「太子!太子饒命啊!」
從羌吾前往離國的路途中,黃嬤嬤沒少為我講述離國的風土人情,平日裏也是對我照顧有加。
見她要因我受罰,我慌忙開口:
「離子淵,你對我有什麼不滿朝我發泄,不要牽連其他人!黃嬤嬤沒錯,你不能罰她!」
「不罰她,罰你?」
離子淵一臉不屑:「宋無葉,你不守規矩在先,你有什麼資格讓我饒過她?來人,把黃嬤嬤拖下去!」
幾個侍衛衝上前來,不由分說地就要拖著黃嬤嬤往屋外去。
「太子爺……求求你饒老奴一命啊……這三十仗一打下來,老奴半條命都要去了啊……」
黃嬤嬤的哀嚎深深刺痛了我的內心。
「我錯了,我錯了,太子!」
我咬牙從羅帳起身,不顧自身尊嚴,跪倒在地,學著黃嬤嬤方才的模樣,磕起了頭。
「太子,千錯萬錯都是臣妾的錯!我不該敬奉涼茶,更不該砸碗違逆。求求你放過黃嬤嬤,我以後一定好好聽話,好好學規矩……」
屋外,棍棒擊打的肉體所發出的沉悶聲是那樣的清晰。
黃嬤嬤的痛呼聲聲淒厲,直至化為虛無。
屋內,我不住地向太子磕著頭,鮮血一滴一滴地淌下額角,砸向地麵。
離子淵從未開口喊停,從始至終,都用極為冰冷的眼神凝視著我。
夜涼如水,這一刻,我終於相信了曾在路途中聽聞過的一個傳言:
離國太子,離子淵,早已心有所屬。
而我,搶走了他心中真愛理應得到的太子妃之位……
2
殘酷的刑罰一直持續到了半夜。
黃嬤嬤早已被打得半死不活抬了下去。
「長記性了嗎?明天去麵見皇後,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嗎?」
我雖雙膝酸痛難抑,卻還是恭敬回答:「回太子陛下,臣妾明白了。一定要敬熱茶,知禮數……」
離子淵抿了口茶,叫禦醫為我處理了額頭上的傷口。
新婚之夜,本應是濃情繾綣,魚水情深。
可躺在錦帳羅床上的我,卻心如刀割,感受不到一絲歡愉……
第二天一早,一夜未眠的我宛如木偶,任由奴仆梳妝打扮後被帶去了椒房殿麵見皇後。
本以為皇後娘娘也是一個難纏的主,誰料她待我竟出奇的溫柔。
見到我額頭上的傷,也是連忙拉著我的手噓寒問暖:
「喲,太子妃額頭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我剛想回答是我不小心撞到的,離子淵卻先一步開了口:
「南蠻女子,不知體統,兒臣給她立了規矩,下手有點重了。」
「你這孩子。」皇後嗔怪著,替太子向我賠了不是。
「都是兒臣的錯,兒臣以後肯定好好跟著嬤嬤學規矩。」
「黃嬤嬤昨天叫我給罰了。」離子淵突然插了嘴:「往後就讓兒臣的乳母來教她吧。」
我撇了撇嘴,黃嬤嬤曾提醒過我,讓我千萬不要招惹太子的乳母孫嬤嬤,孫嬤嬤在府中地位超然,眼裏容不得一粒沙子,教養人頗有手段。
離子淵讓孫嬤嬤來給我立規矩,擺明了就是要折磨我。
「你怎麼……」皇後剛想開口,一個人影突然快步走進殿中。
來人是皇後的侄女,名叫蘇心柔,她身穿鵝黃紗裙,樣貌很是甜美可人。
「參見皇後,參見太子,參見……太子妃。」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蘇心柔向我行禮時,眼神中竟閃過了一絲恨意。
「心柔妹妹,你來得正好。上次你讓我為你臨摹的那幅字畫,我已完成,等下就命下人呈給你。」
離子淵一見到蘇心柔,嘴邊就漾開了一縷淡笑,眼中的堅冰也隨即如逢暖日,化作春水。
見離子淵竟也有如此柔情一麵,我心中咯噔一聲,再一次想起了那個傳言。
看來,蘇心柔,就是離子淵心中真正屬意的女子。
一入皇家深似海。
自從成為太子妃那天起,我的生活便如埋入墳墓一般死寂。
再也沒有藍天雄鷹,再也沒有草原烈馬。
孫嬤嬤教養人的手段極為嚴苛,常常罰我用頭頂碗,在烈日下苦站半日。
太子待我一如既往的冷漠,每隔三日,便會命我侍寢。
他行為粗暴,每每讓我如遭酷刑。
成婚半年後,離子淵迎娶了側妃。
他不顧祖製,堅持命人將蘇心柔從正門抬進了府。
他二人成婚當日,我被禁足在廂房,不得見客。
屋外張燈結彩,賓主盡歡。
而我,卻不知是被下人遺忘,還是因太子下令,直至深夜也未見一餐一飯……
3
餓著肚子熬到了天亮。
我剛洗漱完畢,離子淵就帶著蘇心柔來給我敬茶了。
「昨個聽說姐姐身體不適,早早地就睡下了。今兒個醒,我就求著子淵哥哥帶我來拜見姐姐了。」
一天一夜粒米未進,腹中饑餓難忍,我強打著精神,接過了蘇心柔接過來的茶杯。
喝下了杯裏的液體,我才察覺到了不對。
杯中水辛辣無比,根本不是茶!
蘇心柔,竟然給我敬的是酒!
苦酒入喉,本就因為饑餓而惡心難抑的身體更為不適。
我一個反胃,盡是當著離子淵和蘇心柔的麵將方才的酒液全給嘔了出來。
「姐姐,你!」
蘇心柔眼圈瞬間通紅,轉身就撲進了離子淵的懷裏。
「宋無葉!你膽敢侮辱心柔?」
離子淵怒不可遏,反手就扇了我一巴掌。
那一掌離子淵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我整個人都被帶得跌落在地,半邊臉已然失去了知覺。
鮮血自嘴角蜿蜒而下,淚水也隨即奪眶而出。
「離子淵!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太子妃!你讓我學規矩學了這麼久,憑什麼她一個側妃可以不知禮數,從正門入府,用酒代茶向我敬茶!」
「太子妃?」離子淵冷笑著出言嘲諷:「你還真以為,你一個南蠻女子,配做我離國的太子妃?」
蘇心柔羽睫沾淚,輕聲囁嚅:「都是,都是我的錯……子淵哥哥,你不要怪姐姐。是我不該擅自做主……想著姐姐昨天都沒能出席喜宴,喝到妹妹敬的酒,有失妻妾禮數,這才想著趕個大早來彌補……」
「好了好了,沒事,是她不知好歹。」
離子淵低聲哄著蘇心柔,再也沒有給過我一個正眼。
「太子妃仗著正妻之身行為不端,禁足十五日,罰抄經綸百卷,以示懲戒!」
聽見我受罰,蘇心柔藏在太子懷裏,微微勾起了唇角,笑容狠辣。
不知是因為饑餓過度體虛,還是心中太過委屈,當天夜裏,我便發起了高燒。
半夢半醒之間,好像有人走到了我的床前,用手試探著我的體溫。
那隻手輕柔冰涼,緩解了我滿身的燥熱。
「別走……」
我喃喃自語,想要挽留。
「唉……」一聲歎息滑過,那聲音很是熟悉,我卻想不出來是誰。
半晌後,那人還是離開了。
昏沉之間,我做了一個夢。
夢中,我再一次坐上馬背,自由地奔馳在一望無垠的草原之上。
父王母後在我身後不停地呼喚著我:
「無葉,慢點跑,當心……」
我淚流滿麵,淚水早已浸透了枕邊的錦緞。
對於天性活潑的我來說,禁足簡直是比杖責還要嚴厲的懲罰。
我隻能終日坐在窗前,抬頭望著那一方渺小的天空,思念家鄉。
禁足第五日,離子淵命孫嬤嬤給我送來了一隻貓……
4
據孫嬤嬤說,這貓兒是波斯使臣進貢來的。
蘇心柔本想養著,可她一靠近這貓就渾身發癢,太子這才將貓賜給了我。
「喵喵喵……」
我抓著案台上的毛筆逗著貓兒,獲得了許久未曾感受到的喜悅。
「以後就叫你毛團吧。」
小貓還未足年,體型嬌小,玉雪可愛,我越看越喜歡。
禁足的十五天裏,多虧有了毛團相伴,我才能熬過內心的寂寞和空虛。
半個月的禁足一解除,我就迫不及待地要帶著毛團去花園裏逛逛。
和我在一起,害得它也被剝奪了這麼久的自由。
我梳妝完畢,剛一回頭,方才還伏在案上的毛團卻已然消失不見。
「毛團!毛團!你在哪兒啊?」
我在府中四下尋找著貓兒,可哪都找遍了,也不見它的蹤影。
正焦急時,一個眼尖的小侍女說她看見貓兒跑去了蘇側妃的院子。
我連忙跑去找貓。
正要進院,卻被門口的孫嬤嬤給攔了下來。
「太子妃娘娘,此時太子正在側妃娘娘的廂房,他特意下了令,不許他人擅闖。」
我尋貓心切,哪管得了這麼多。
「嬤嬤你讓開,別攔我。我是太子妃,這側妃的院子有什麼進不得的?」
我大力推開孫嬤嬤,一個箭步衝了進去。
可剛一進院,我整個人卻如遭雷擊,愣在了原地。
毛團就躺在院子的正中央,一動不動。
我顫顫巍巍走上前,將毛團抱在了懷裏,淚水奪眶而出。
我不敢相信,就在不久前還活蹦亂跳的小貓,此時已淪為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誰啊?」
蘇心柔聽到了我的哭聲,從廂房裏踱步而出,離子淵緊隨其後。
「蘇心柔!你為什麼要殺了我的毛團!」
我大聲痛斥,紅著眼睛怒視麵前的女人。
「毛團?是指的這貓兒嗎?這是姐姐你的貓啊,對不起,姐姐,我不是有意害死它的……」
蘇心柔連連道歉,轉身藏到了離子淵的身後,不敢再與我對視。
「咳咳。」離子淵清了清嗓,替蘇心柔解釋起來:
「宋無葉,你這貓死得活該。是它突然闖進屋裏,衝撞了蘇側妃。心柔本就怕貓,它還跳起來想要抓人。心柔一急才甩飛了它,並不是故意要害它。」
「你胡說!」我大怒,聲音也因悲傷而顫抖。
「毛團一向親人,性格溫和,怎麼可能無緣無故衝撞人!」
「一隻畜生罷了,你不要無理取鬧了,這種傷人的東西,殺了也好。」離子淵一臉冷漠:「宋無葉,你禁足剛解,不要逼我再罰你,回你自己院裏去!」
說罷,他便揮手示意孫嬤嬤將我帶走。
我被連拖帶拽地帶回了廂房,哭了整整一天一夜,差點啞了嗓子。
半夜起夜,我一個眩暈栽倒在地,因極度悲傷而暈死過去。
再次醒來時廂房裏烏壓壓擠滿了人,太醫正跪在離子淵膝前,一臉喜氣:
「恭喜太子,賀喜太子!太子妃娘娘有孕了!」
離子淵唇角微勾,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因我而笑。
我的心中傳來一絲若有若無的悸動,那種感覺,似曾相識……
5
我懷孕了。
不知是不是老天有意安排,隔天,蘇側妃也傳來了喜訊。
太子的兩個妃子同時懷上了龍種,雙喜臨門。
皇上皇後的賞賜如流水一般湧進了府裏。
我的吃穿用度比以往好上不少。
可不知為什麼,離子淵卻再一次禁了我的足。
孫嬤嬤說,他嫌棄我平日裏就愛往院子裏跑,禁我的足是為了幫我安胎。
應是為了獎勵我,懷孕第五個月的時候,離子淵再一次命人送了一隻貓過來。
新的小貓和毛團一樣玉雪可愛,卻終究不是毛團。
可這一次,我卻讓孫嬤嬤將貓兒給送回去。
在這深府之中,我連自己都護不好,還哪裏能護得起一隻小貓呢。
孫嬤嬤抱著貓兒正往院外走時,小貓突然從她手上一躍而下,跑了出去。
隨即,從院外傳來了一句洪亮的男聲。
「哪來的小貓?」
來者是離子淵的弟弟,燕王李懷古。
他見我出來尋貓,連忙抱著貓向我行了禮。
「太子在前廳設宴,一幫人文縐縐地說話,我也聽不懂,就出來到處走走透透氣。」
李懷穀性子和我一般無二,也是活絡開朗,厭惡拘束。
閑來無事,他便同我在院門口閑聊了起來。
燕王聽聞我思鄉心切,給我支了主意。
「嫂嫂可以寫封家書,我府上養著對獵鷹,能日行千裏,我幫你將家書送去羌吾。」
我眼睛一亮,和燕王相約明日再回,便匆忙道別,回屋寫信。
太過思念父王母後,一封家書,無從落筆。
我想著嫁給太子後所受的種種委屈,洋洋灑灑地寫了數十頁的抱怨。
最後,我還是撕掉了那些如訴如泣的文字,選擇隻報喜,不報憂。
「母後,我好想你,也好想父王。離國真的很大,很繁華。太子對我很好,我也懷了孩子,要做母親了。我一切都好,你和父王也要好好保重身體,等我順利生產,我就求太子,帶我回去看你們……」
我一邊寫信,一邊在腦海中想象著與父王母後重逢的畫麵,竟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半夢半醒之間,似是有人在我耳邊私語。
我半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被人從軟榻抱回了床。
不遠處,太子正低聲與孫嬤嬤說著話。
「最近她怎麼樣。」
「一切都好。太子妃吃得也好,睡得也好,就是感覺心情鬱卒。太子妃,想家了……」
離子淵點了點頭,見他即將轉身,我連忙閉上眼睛,繼續裝睡。
他腳步輕緩,走到我的床前,彎腰將耳朵貼上了我隆起的肚皮,似是在傾聽胎兒的心跳。
「好孩子,乖乖的,一定要順利出生……」
真沒想到,離子淵在麵對我的時候,竟還能有如此柔情一麵。
臨走時,他俯下身,輕輕地吻了我的額頭。
那一刻,我心如鹿撞,酸澀無比。
離子淵,你待我如此,是為了你的孩子,還是為了我……
6
第二天午時一過,趁著孫嬤嬤不在,我不顧太子下達的禁足令,迫不及待地溜出了院子。
後花園的湖心亭裏,燕王接過了我的家書。
「放心吧,嫂嫂。我一定給你送到。」
我喜上眉梢,剛準備道謝,不遠處突然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哎?這不是燕王和太子妃姐姐嗎?這麼巧,你們都在啊?」
不是冤家不聚頭,來人是蘇心柔。
她挺著和我差不多大的肚子,身後跟著不少奴仆。
「來得好不如趕得巧,早上子淵哥哥剛派人給我送來了閩南荔枝。據說送到皇城裏,要不眠不休快馬加鞭跑上三天三夜呢。你們瞧瞧,又大又甜,汁水豐沛,一起來坐下嘗嘗吧。」
燕王皺了皺眉:「太子妃、蘇側妃都是太子的妃子,臣弟就不多叨擾了,免得讓下人傳了閑話。」
燕王拂袖而去,我本也想轉身離開,蘇心柔卻又開口勸了句:
「姐姐,你可不要拂了我的好意啊。」
我生怕又出什麼幺蛾子,隻能硬著頭皮坐了下來。
「姐姐,快嘗嘗。」
我剛接過荔枝,蘇心柔突然驚呼一聲:
「你們看,那邊是什麼?」
眾人紛紛循著她的指尖望去,我也亦然。
可就在我移目遠眺之時,卻突感身邊有力道襲來,連忙回神,竟是蘇心柔想將我推下湖心亭!
我顧不得太多,慌忙自衛,伸手就是一揮。
蘇心柔一時沒坐穩,整個人倒栽著墜進了湖。
「側妃娘娘墜湖了!側妃娘娘墜湖了!快救人啊!」
一眾奴仆焦急地圍湖大喊。
我愣愣地看向自己的手心,嘴唇顫抖著喃喃自語:
「我分明……分明……隻是輕輕揮了一下……」
一片紛亂中,不知是誰推了我一把,我身形一晃,竟也栽進了湖裏……
我生於草原,不通水性,隻能無助地拍打著湖麵,發出生的渴望。
滅頂的湖水逐漸剝離了我的呼吸,就在意識逐漸模糊之時,我看見一襲黃袍從遠處疾馳而來——是離子淵。
「太……太子……」
我掙紮著求救,眼睜睜地看著他,跳入湖中救起了蘇心柔。
原來……我竟不知……豔陽高照下的湖水竟是如此冰冷刺骨……
「堅持住!太子妃!堅持住!」
一聲聲呐喊在我耳邊響起,拉回了我近乎散逸的神智。
眼前光明漸現,我終是被燕王給救了上來。
我躺在地上,渾身濕透,隻覺遠方天際湛藍無比。
不遠處,蘇心柔躺在離子淵懷中,滿臉哀痛。
「我的孩子……快……快救救我的孩子……」
「傳太醫!快!太醫人呢!」
她的裙擺上,是刺眼的鮮紅。
我輕輕閉上了眼,不願再看。
母後,我好累啊……
7
蘇心柔滑胎了,此生怕是都難再生育。
當我從孫嬤嬤口中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已是我被禁足的第十天。
離子淵勃然大怒,更是執意認為是我將蘇心柔推下了湖。
他對我下達了禁足的死令,還命人鎖上了我的院門,除孫嬤嬤外,任何人都不許靠近。
說要等我生下孩子,再追究我的責罰。
夜半之時,我總能聽見嬰兒的啼哭,整夜不得安眠。
我雖知蘇心柔落胎是她咎由自取,但終究,她的孩子是因我而離世。
我鬱鬱寡歡,食不下咽,加上孕吐反應激烈,竟是日漸消瘦了下去。
「太子妃,多少吃一點吧,肚子裏的孩子可不成啊。」
孫嬤嬤端著碗,好言勸我,我卻擺擺手,什麼吃不下去。
「布穀,布穀……」
窗外突然傳來了兩聲清脆的鳥叫。
我眼睛一亮,這個時節哪來的小鷓鴣?
我起身挺著肚子走出廂房,卻見牆頭上忽地冒出來個人頭。
竟是燕王!
「嫂嫂,你接著!」
一個包袱掉了進來,燕王飛快地跳下院牆,跑遠了。
回了屋,孫嬤嬤打開包袱一看,裏麵竟裝著幾包酸角,還有一封書信。
看見有酸角,我連忙拈起一枚塞進口中。
這是我在羌吾時最喜歡吃的零嘴,後來來了離國,再也沒能吃到。
對了,書信。
我拿起信一看,眼淚瞬間流了下來。
這竟是我母後寫來的回信!
我迫不及待地拆開信封,細細讀了起來。
「無葉吾女,見字如晤。母後很想你,也很擔心你。聽聞你已有孕在身,母親深感欣慰。願吾女好好照顧自己,平安養胎,順利生產……」
淚水打濕了信紙,我將信緊緊按在心頭,發誓一定要平安生下我的孩子。
一天深夜,兩個月未見的離子淵竟帶著一身的酒氣進了我的院子。
「無葉,無葉!」
「太子陛下,太子妃已經睡了。」孫嬤嬤連忙上前迎他。
離子淵身形搖晃,一把推開了孫嬤嬤,大步走進廂房。
「宋無葉!你在哪?」
我心裏七上八下,生怕他要因蘇心柔滑胎一事找我尋仇,連忙護著肚子躲進了床邊的雕花木櫃。
「無葉,你出來!」
離子淵酒喝多了,眼卻不瞎,他大力拍打著櫃門,作勢就要將我從櫃中捉出。
我雖死死把住櫃門,卻還是敵不過他的蠻勁。
他拉開門,朝我伸出了手:
「宋無葉,出來。」
我看著麵前的那隻手,前塵往事倏然間湧上心頭。
我倆大婚當日,他用這隻手掀開了我的蓋頭;
側妃敬茶那日,他用這隻手將我扇倒在地;
毛團喪命那日,他用這隻手將別人護於懷中;
花園落水那日,他用這隻手不顧我的生死救起了她……
回神之後,我一聲冷笑,一把揮開了離子淵的手。
「離子淵,你放過我吧。」
這一刻,四周的空氣都沉寂了下來。
離子淵愣愣地看向我,一向冷硬的臉上竟出現了一條裂縫。
他頹然一笑,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雙眼。
「無葉,你可知,我為了你……」
他欲言又止,轉身離去。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在他轉身之時,我看見了他臉上的一道淚痕。
原來,離子淵,也是會哭的……
8
眼看預產期將近,皇後不顧離子淵的反對,堅持將我帶去了她的寢宮待產。
「太子妃是第一次生產,放在我身邊我才放心!不用多說了,此事由我定奪!」
離子淵看了看我,咬著牙答應了他母後的要求。
搬去玉坤宮後,離子淵送來了不少奴仆,特意下令眾人寸步不離地守著我。
孫嬤嬤看我看得更緊了,就連平時的膳食她都要一一試吃過,才會呈上來給我。
本以為在如此緊張的氛圍之下,我一定能順利生產,可沒想到,還是出了岔子。
那天,我剛從睡夢中醒來,就感到一陣劇痛襲來,下身一片濡濕。
孫嬤嬤見狀,慌忙跑去叫穩婆。
可誰知,一向候在殿裏的穩婆竟消失不見,四下不見人影,就連皇後也不知去向。
孫嬤嬤又飛奔前去找太子,可那時太子竟與蘇側妃纏綿床榻,下令任何人都不許擅闖廂房。
萬般無奈之下,孫嬤嬤隻得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去求了燕王。
費盡千辛萬苦,燕王終於幫我尋到了穩婆,可我卻因抵擋不住陣痛而幾近昏死過去,隻能聽到無數人在我耳邊喧鬧不休。
「太子妃,堅持住,使勁啊……」
好累啊……
陣痛一波一波地襲來,我竟不知,生孩子竟有這般痛苦。
母後,我好累啊,好想放棄……
「母親,母親……」
意識模糊間,我仿佛聽見我腹中的孩子在呼喚著我。
不行,不行,我不能放棄!
我死死抓住床幃,使出全身的力量發力!
下一刻,一聲清脆的啼哭聲響徹寢殿,我如釋重負。
「恭喜太子陛下,喜得一子!」
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抬起頭看了一眼我的孩子。
很好,他很小,很平安。
隨即,我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我因難產元氣大傷,等到我再醒來的時候,已是很多天後。
孫嬤嬤見我蘇醒,連忙紅著眼眶湊了過來。
「太子妃,你終於醒了。」
「我的孩子呢?」
「這呢,這呢。」
孫嬤嬤為我抱來了孩子,他月份太小,整個人還皺作一團,但一雙眼睛卻是烏黑發亮,像極了離子淵。
「太子殿下為孩子起了名,叫懿文,現在是懿文小殿下。」
懿文,我的寶貝懿文。
我親了親他的額頭,再一次昏睡過去。
在床上躺了近一個月,我才總算能夠下地。
我臥病在床期間,離國皇宮裏發生了不少事,其中有一樁,最讓眾人嘖嘖稱奇。
玉坤宮神秘失蹤的穩婆被找到時,已成為後花園的湖中沉屍。
她究竟是自殺,還是被人害死已然成了無頭懸案……
離子淵每天夜裏,都會來看我和孩子。
他看向我的眼神不再淬滿冰峰,偶爾也會有柔情泄出。
懿文滿月那天,宮裏大擺宴席,要為這位剛出生的龍孫慶生。
席間,皇後一直將懿文抱在懷中,愛不釋手。
她看向孩子的眼神中,還帶著一絲莫名的偏執。
「等懿文月份大了,就帶來我宮裏,我親自教養他。」
不知為何,這句話讓我隱隱感到了不安,就好像自己的孩子即將會被人奪走一樣。
我突然記起來,在玉坤宮候產時,孫嬤嬤曾偷偷和我說過:
「皇後娘娘其實並非太子殿下的生母。太子殿下出生當日,他娘親玉貴妃難產離世了。皇上便將他記在了皇後名下,受皇後教養。」
我的預感很快便成了真。
滿月宴半個月後,宮中傳來懿旨,我誤害蘇側妃滑胎,品行不端,太子妃頭銜拔除,離懿文殿下需被送至蘇心柔處教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