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有時候，我晚上在這裏看滿天繁星，會有個奇怪的念頭。”

她說，“在我看來，那些星星都是一個個密封的生態瓶。它們很密集，似乎緊緊挨在一起，但實際上，它們之間隔了很遠，遠到要用光年來計算距離。假如一個生態瓶要滅亡了，另一個生態瓶有智慧生命，想要去拯救，也沒法跨越不知隔了多少光年的時空。”

劉忻認同說：“是的，離我們最近的恒星係有4.25光年，即便那裏也有智慧生命，但相對兩個生命係統之間的距離來說，確實太遠了，我們所在的地球隻能算一個封閉的生態瓶，一旦出問題......嗯，因為是密封的，這是遲早要發生的事。”

“大毀滅時刻。”

她接上劉忻的話，心有靈犀那樣，跟他同時想到這事。隨後她撲哧一笑，“瞧我們說些什麼話啊。大白天的，到處是生命蓬勃的動植物，卻說到了死亡與毀滅，我可不是那種杞人憂天悲觀的人。”

“不是悲觀，是理智的遠見。”

劉忻看向她，認真地說，“在和平時期，人們都沒有災難意識，也沒人去深入考慮萬一發生大毀滅了我們該怎麼辦？隻有極少數理性的人，才會用高度概括的抽象思維，以宏觀高度的遠見才能看到這個問題。”

“哇，大叔，你這排比句厲害，誇得我差點飄了。”她笑起來說，“我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跳蟲，沒房沒車沒存款沒結婚對象，整天吭哧吭哧泥巴裏刨食，過一天算一天，連為什麼活著，活著有什麼意義都搞不明白，就想地球生態圈的大毀滅，太逗了吧。”

“知道時間有限了，我們活得更明白。”

“你想知道大毀滅的時間？”

“必定要發生的事，必定有個準確的發生時間。”劉忻指了指生態瓶，“就像你說的，下個月。”

“可是地球這個瓶子太大了，裝了億萬萬物種啊，生態關係不知有多少，根本沒法去估算變量。”

“做簡化處理，別忘了你的頂級捕食者說，多一條蜈蚣，多吃一口，就毀了整個生態圈。”

“地球上不僅有蜈蚣，還有蠍子、毒蛇、老虎......噢！我明白了，你指的是人類，人才是地球生物圈最頂級的主宰，我真笨，哈哈，想不到繞了半天，我們繞到了一個連小學生都知道的事，人類行為決定地球命運，愛護生態環境，人人有責。”

她笑的挺開心，嘴角彎彎，臉上又浮現了那個柔美的酒窩。

劉忻心頭一動，這姑娘蠻淳樸的，已經把握到了問題的關鍵點，卻沒把它推想到極致。就像許多心地善良的普通人，想不到什麼才是最極端惡劣的情況，不是不夠聰明，而是壓根就不會把事情朝最壞的底線去想。

“怎麼啦？”她發現了他不以為然的神情。

“掌握利器的人上人才是頂級捕食者。”

劉忻直言不諱說，“現實就是這樣，少數決策者的行為決定了全世界人類的命運，多數人隻能隨波逐流，要麼渾渾噩噩活著，要麼受其影響推波助瀾。對地球而言，頂級捕食者才有足夠大的破壞力，尖牙利齒的吞噬一切，就如能破壞地球生態圈的核戰，這種滅頂之災的威脅每時每刻都存在，身處密封瓶子裏的我們根本無處可逃，沒有任何外部救援，全人類同時處於這一場全球範圍爆發的超級災難，所有人都會死，地球生態圈毀了，全人類就像微不足道的跳蟲一樣死得毫無尊嚴。”

“哦！”她聽懂了但有疑問，“那怎麼預測決策者的行為？即使是一個普通人，也沒法估計啊，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將來會想什麼，具體會做什麼。”

“是什麼驅動了蜈蚣的捕食行為？它的想法，還是刻在它基因裏的生存本能？”

“本能吧，但人跟蜈蚣不一樣。”

“腦科學研究發現，人有個特殊的Alpha11Z基因表達，讓大腦必定會產生一個特定的觀念體係。從這種模式來看，人和蜈蚣沒什麼區別。”

見她聽得一臉茫然，劉忻作了簡單解釋：“人的行為，由大腦意識驅動，但具體會做出什麼樣的行為，由人的觀念體係決定。”

“不是想法決定行為嗎？”

“不錯，觀念的形成來自思想，沒有思想的人，就不會有觀念。有什麼樣的思想，就會有什麼樣的觀念，有什麼樣的觀念，就會有什麼樣的行為。”

他這話太繞彎燒腦，她琢磨了一下，有點領悟：“你是說，我們不用去猜測一個人的想法，隻要看他有什麼觀念，就知道他會怎麼做了？”

“差不多吧，全世界七十多億人雖然有無數的想法，但迄今為止隻形成了很少的觀念體係，”

“有多少？”

“無非就是政治觀念、人文觀念、經濟觀念、法律觀念、道德觀念等一些體係。每個體係再細化，全人類可能隻有兩千多個觀點。更進一步簡化，如果再排除一部分不驅動內鬥自毀行為的觀念，那就更少了。”

“但是......”她聽得新奇，又覺得不可思議，“怎麼從人類的觀點，預測出一種必然的內鬥行為，導致世界將來發生末日戰爭？”

“不知道。”劉忻回答的很幹脆，“常規軍事推演做過很多了，但從來沒有誰用觀念預測行為的方式做過推演，真要做的話，我得再想想。”

“你是搞科研的吧？大叔。”她忍不住又問。

“我最近在看哲學書。”劉忻有意回避了她的問話，轉而說，“在柏拉圖哲學中，觀念是指永恒不變的真實的存在，是人腦對感官事物的模型化處理的結果，跟計算機執行程序其實也差不多，人一旦形成觀念體係，是根深蒂固的，可以說很頑固，頑固到像蜈蚣一樣餓死不吃草。那些頂級捕食者就是一條條蜈蚣，在觀念的驅使下捕食，因為觀念的不同，相互內鬥......”

劉忻說著突然愣住，想到一種可行的推演方式，倒吸了口氣。

“怎麼啦？”她見狀問。

“模型化可計算處理。”劉忻站起來，“你有電腦可以給我用一下嗎？”

“我屋裏有......”

“算了，我回去做，這事得用超算。”劉忻說著急匆匆下樓去，很快的，人影出現在院子裏快步朝外走去。

她吃驚又好笑，瞧他那火燒眉毛的樣子，就像家裏擺著一套世界上最快的超級計算機可以給他隨便用。

“嗨！等你算出結果了，來跟我說啊。”

她到平台邊上喊了一嗓子，也不知道他聽見了沒。

兩人這次邂逅在一番閑聊後結束了，在這不經意間，蝴蝶輕輕扇動了一下翅膀，將來的世界因此發生了天翻地覆的巨變。半個世紀後，當她整理檔案，沿著曆史之河溯流而上追尋大毀滅時刻的線索，在這個看似毫不起眼的源頭，發現了關鍵的曆史轉折點。

那年她28歲，她名叫林心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