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膽固醇血症是粥樣硬化的致病因,你今年已經六十五歲,又有高血壓、糖尿病這些基礎病變,必須得盡快改變生活方式,注意飲食......」
我叮囑完眼前病患,目送他離開後,又快速往手心裏擠了些消毒劑,看看時間,又開口:「小周,下一位。」
小周似乎有些猶豫:「林醫生,你今天......心情怎麼樣?」
我皺了皺眉:「別胡鬧,外麵還有很多病人在等,有事下了班再說,叫病人。」
小周隻好摁下呼叫器。
然後,我就聽到播放器裏傳來「請顧修遠到心內科一診室就診」的聲音。
顧......修遠?
來不及多想,診室的門被推開,我一抬頭,和男人四目相對。
顧修遠,有錢有勢有顏有脾氣的世家公子。
也是......我的前夫。
診室門口,顧修遠西裝筆挺,寬肩窄臀,西褲包裹下的兩條大長腿長到要逆天。他站在那裏,晨光落在他身上,襯得他像是從雜誌裏走出來的時尚男模。
不,男模哪有他身上那份矜貴和冷漠。
我淡淡收回視線:「請坐,哪裏不舒服?」
顧修遠身後站出來一人,抬手示意顧修遠往裏走,小聲道:「顧總,老大,祖宗,您來都來了,總得讓我給老夫人一個交代呀。」
我再次抬眸:「看不看病?不看病別耽誤後麵的人,浪費醫療資源。」
「看看看!」助手孫橋幾乎推著顧修遠往裏走:「少奶......不不不,林醫生好,林醫生好久不見。」
「孫特助。」我微微頷首,目光清冷,不帶半分私人情欲:「誰是病人。」
孫橋推著顧修遠在我旁邊的凳子上坐下:「他,他,他是。」
我目光落在電腦上:「哪裏不舒服?」
顧修遠目光鎖定我,眸色深沉,泛起漣漪,一時之間,周圍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我又問一遍:「哪裏不舒服?有沒有化驗單?」
孫橋腦子一熱,開口:「腎,腎不好。」
小周在旁邊默默睜大眼睛,覺得好像吃了個大瓜。
2
我神色微頓,抬起摸鼠標的手,雙臂交叉抱在胸前,微微抬著下巴看向顧修遠:「腎不好,應該掛泌尿科。」
孫橋欲哭無淚:「林醫生,都是內科,差不多吧?您,您給看看吧。」
「差多了。」我不為所動,語氣冷漠:「小周,叫下一個。」
孫橋還來不及說話,顧修遠突然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孫橋則是嘴裏叫著「顧總」追了出去。
小周立刻八卦問:「小惜,你當初和他離婚,不會是因為......他不行吧?」
「......」
一瞬間,我臉上的神色很是好看。
他不行?
嗬。
我冷著臉:「下一個。」
小周起身:「別下一個了,你快去看看吧。」
「嗯?」
「哎呀我的好小惜,你就去看看吧,以姐夫......不不,以顧公子那個脾氣,能降尊紆貴來一趟,屬實不容易,再說了,他還是咱們病人呢。」
我皺眉起身:「聒噪。」
「是,是,是,我聒噪,林大醫生快點!」
我被她推著到了診室門口,遠遠的,看見顧修遠背對著我站在不遠處,周圍還有不少患者,他的存在,就是鶴立雞群,特別的顯眼和出挑。
我往前走了幾步,剛想開口叫人,就聽到了他的手機在響。
一年多了,他的手機鈴聲還沒換。
然後,我看到他接起電話。
我並不想偷聽,可兩人距離實在太近,他的話,一字不漏進了我的耳朵。
他說:「奶奶,您沒必要這樣,以後不要玩這種無聊的遊戲,我很忙,沒空來醫院浪費時間。」
那邊說了什麼,他又道:「今晚不行。思安還在等我,我得過去一趟,您下次別自作主張了,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先不說了,掛了。」
思安。
兩個字,輕輕鬆鬆擊敗了我所有的心理防線。
沈思安,曾經是我最要好的朋友,無話不談的閨蜜。
兩人認識了十餘年,我拿她當親姐姐一般看待。
沈思安家境貧寒,考上大學卻交不起學費,還是我讓父親匿名出手資助的,之所以匿名,也是為了顧慮沈思安的麵子和尊嚴。
我處處為沈思安考慮。
卻怎麼也沒想到,就是她,在我背後捅了一刀子。
我和顧修遠結婚一年,才知道,沈思安喜歡的男人,是自己的老公。
然後,我輸得措手不及。
一敗塗地。
之後,我再也沒見過顧修遠。
也沒見過沈思安。
今天,猝不及防,顧修遠突然出現在我的麵前。
久別重逢,卻毫不客氣地又給了我一記重創。
3
顧修遠掛了電話轉身,我臉上黯然的表情來不及收回,索性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我正欲開口,顧修遠卻在盯著我看了幾秒鐘之後,突然邁開長腿,轉身就走。
眨眼之間,已經拐過了轉角,再也看不見。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很快回到診室,小周奇怪地湊過來:「這麼快就回來了?你倆說了什麼?我就說吧,離婚他肯定會後悔的,早晚會來找你,怎麼樣,我算得準吧?」
「這麼厲害,你幹脆轉行到天橋底下去擺攤算了。」我板著一張臉開口:「病人在外麵排著隊呢,你還有心思在這裏八卦?」
正說著,敲門聲響了。
小周立即彈起來:「肯定是顧總又回來找你了!我去開門!」
我抬眼看向診室的門。
門開了,站在門外的,是隔壁科室的同事。
同事食指上套著一個小巧的鑰匙圈,鑰匙圈上,嵌著幾個圓形的古銅色照片框。
「林醫生,這是你的吧?」同事把鑰匙圈遞過來:「我在電梯口撿到的。你這算得上古董了吧?現在都是指紋鎖,基本買不到這種鑰匙扣了。而且,你這照片,很多年以前照的吧?」
小周看了一眼,奇怪地去看我:「我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有這個東西,可不就是古董麼?那時候你多大?十五六?」
我看著那些照片,忍不住有些出神。
同事開口了:「我看著也是十五六,除了一臉青澀,模樣和現在差不了多少。不然啊,我還真不知道這鑰匙扣是你的。」
我把照片握在掌心,笑道:「中學時候照的,是很久了,謝謝你幫我撿回來。」
同事擺擺手:「舉手之勞。不過,林醫生,你還真是從小美到大啊,那時候,也是學校裏的校花吧?」
似乎見我神色有些不對,小周忙笑著把同事往外推:「好啦好啦,改天請你吃飯。我們還有不少病號呢,今天先不聊了。」
......
午休,醫院職工食堂。
我端著餐盤往裏走,找了個偏僻的地方坐下用餐。
沒吃幾口,就聽到旁邊邊吃飯邊聊天的幾位同事提到了顧修遠的名字。
「顧修遠名氣越來越大了,他來我們醫院就診的事,接著就上新聞了。」
「他來我們醫院,那肯定是找林醫生吧?」
「什麼啊,聽說啊,他腎不好,不然,你以為林醫生為什麼和他離婚。」
「真的啊?他那麼高,又那麼帥,看著不像不行的啊。」
我深吸一口氣,餐盤也不要了,起身就走。
回了辦公室,我煩躁地捏了捏眉心,然後伸手從口袋裏,掏出了那個帶著我照片的鑰匙扣。
這東西......不是我的。
我心裏有個猜測,卻根本不敢去相信。
顧修遠怎麼可能會留著我的照片。
剛剛路過候診大廳,電視裏不知道在播什麼節目,那麼巧,又是「顧修遠」三個字跑到了我耳朵裏。
我沒聽清主持人具體在說什麼,但有幾個詞,我是捕捉到了的。
「事業有成」、「回國發展」、「個人資產排名」之類的。
什麼意思?
難道兩人離婚後,他出國了嗎?
現在才回來?
我正出神,手機響了。
我看了一眼號碼,皺眉,有些糾結要不要接這個電話。
但對方顯然耐性很好,無人接聽的提示音過後,又一次打了過來。
4
我無奈,隻好接起來:「您好。」
「是小惜嗎?」
聽筒裏傳來一個有些蒼老卻很慈祥的聲音。
對方,是顧修遠的祖母。
我勉強笑著開口:「是我,奶奶好。」
「小惜啊,你終於接奶奶的電話了。修遠回國了,你知道嗎?」
我想,自己連他出國都不知道。
我沒說話,奶奶又道:「小惜啊,這兩天你有沒有空,到家裏來吃頓飯好不好?奶奶給你包餃子吃!」
我道:「抱歉啊奶奶,我最近很忙,還要上夜班,恐怕沒時間過去。」
「工作是永遠都忙不完的。晚上沒有時間,中午也可以啊......」
不等對方說完,我又道:「奶奶,對不起,我這邊還有工作,先掛了。」
「你這孩子,你們兩個,是要氣死我嗎?哎喲,我這麼大歲數了,還能活幾年啊?」
我垂眸看著手裏的鑰匙串,勉強笑了笑:「奶奶,這中間,可能是有什麼誤會吧。我們已經分開好久了,您......也別勉強他了......」
「小惜,奶奶就問你一句話,當初,你為什麼要離婚?」
我苦笑,是啊,當初,所有人都知道,是我提出了離婚。
可沒有人知道......
我直接開口:「奶奶,我這邊還有工作要忙,過一段時間肯定去看您,再見。」
我不顧禮節,飛快地掛了電話。
再晚一秒,我怕自己會哭出來。
手裏的鑰匙扣,照片裏的自己,青春,活力,臉上帶著甜甜的笑。
那時候的我,還沒有嘗過愛情的苦。
三年後,我在大學裏,被醫學專業的枯燥和困難折磨到生無所戀的地步,偏偏那個時候,學霸顧修遠名聲大噪,更是因為說了一句「學習沒有什麼難的」而被眾多學渣羨慕嫉妒恨。
我覺得自己可能是被那些又難記又難背還難理解的醫學知識給折騰到昏頭了,看不慣顧修遠就罷了,竟然還說出了「他學習好有什麼了不起,我還長得好呢,有朝一日我肯定要讓他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這樣的狂妄之語。
我說這話,純粹是發泄內心苦悶,完全沒有想到,這話會傳到當事人的耳朵裏去。
我說過就忘了。
卻怎麼也沒料到,有一天,顧修遠會站在我的麵前,問我:「聽說,你要讓我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彼時,我剛剛剪了短發,穿著肥大的黑色T恤,寬鬆的運動長褲,渾身上下,沒有半點「石榴裙」的美好和優雅。
果然,顧修遠上下打量我一番,問:「確定是石榴裙,而不是運動褲嗎?」
我當時覺得羞都要羞死了,差點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至此,我的人生,開始和顧修遠有了交集。
我猛地回神,雙手捂臉冷靜了幾秒鐘,起身出了辦公室。
下午還有幾個患者做冠狀動脈支架植入,我得去看看。
剛出門,隻覺得眼前人影一晃,過去一個頎長的身影。
好熟悉。
我抬眼去看,竟然真的是顧修遠。
他怎麼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