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月初九，風雨交加。

久年失修的柴房大門被人推開，發出巨大的咯吱聲。

沈南枝躺在床上，纖細的手臂順著床沿垂下來，此時已經出氣多進氣少。

望著從門口進來那位穿著錦衣華服，麵容姣美的女子，她瞳孔驟然放大。

“好姐姐，看來我來得正是時候。”女子瞟到床頭櫃子上還剩半碗沒吃完的米飯，麵上一陣得意，“沒想到學了半生的醫術，連毒都識不出來，哈哈哈哈。”

“沈芊禾，我現在如同廢人一般，為何你還不肯放過我？！”

沈南枝心口一疼，一股血腥味衝進喉頭，她急促地喘了幾口氣，眼睛充血地盯著站在床邊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沈芊禾。

“放過你？當初在沈府你是如何搶了我的風頭讓我受辱的？仗著你是嫡女的身份又讓我受了多少冷嘲熱諷？別一副假惺惺的樣子，整個沈府的人不是都見不得我好嗎？！那我偏偏要好給你們看！”沈芊禾好看的眉毛擰在一起，既而又張狂地笑開，“還記得你最疼愛的小妹吧？鄉巴佬一個，也配和我爭？”

“估計現在還在那戶莊稼漢手裏做牛做馬替你還債！！也不知道那副隻剩個空殼兒一般的身子，還能不能撐得過這個冬天。”

沈南枝隻覺得胸口如千萬根針紮得疼：“歸荑？也是你害的？”

“她才十四歲！她知道什麼？你個毒婦！”

沈南枝被巨大的悲傷和憤怒吞噬著，一口鮮血從嘴裏咳出來，腹部劇烈的疼痛讓她腦子瞬間清醒。

她最疼愛的小妹，兩年前的上元節突然在燈會失蹤，沈府花了許多心思可就是找不到。

竟是她這個二妹妹幹的好事！

“何止呢？”沈芊禾嫵媚一笑，激得沈南枝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沈府那個礙眼的老東西，死前都還念著你的名字。你說你沈南枝有什麼好，憑什麼個個都惦記著你？！”

“祖母如此慈悲心腸，你也下得去手？！”沈南枝隻恨此刻她四肢已經無力，不然拚著同歸於盡的打算她都得去給祖母報仇。

沈家祖母，和善慈藹，教她讀書習字，教她一身醫術。

沒曾想到頭來竟被她自己扶持上位的親妹妹害死。

“桓王可知曉......”沈南枝一顆心冰冷，淒涼地閉上雙眼。

“姐姐覺得，若沒有桓王，僅憑我一人是如何辦到的呢？”

“當真......當真......”

當真是可笑至極，她沈南枝一生好事做盡，十六歲時遇見桓王，兩人一見傾心。

桓王患有舊疾，她當初日日夜夜陪同著替他診脈熬藥。

後來得知二妹也傾心桓王，又費盡心思助她得償所願。

未曾想，竟是養了條毒蛇。

“還早著呢。”沈芊禾莞爾一笑，眼裏盡是狠毒，“沈家上下，都得替你陪葬，姐姐就先下去等著吧！”

得意刺耳的笑聲融進雨裏，很快就模糊在沈南枝耳畔。

彌留之際她恍惚看到昔日一臉稚嫩的沈芊禾提著裙角跑來房間找她，羞澀又乞求地跟她說：“姐姐，你幫幫我，左右桓王都會納妾，不如咱們姐妹二人一齊......”

畫麵一轉，沈家祖母去世之前形如枯槁一般躺在床上，曾經豐潤的臉已經凹陷進去，手臂瘦得一折就斷。

還有沈府三姑娘沈歸荑，眨巴著水汪汪的眼睛抱著兔子花燈，跑來拉著沈南枝衣角求她：“大姐，大姐陪我去看花燈好不好？”

......

若是再來一次，若是能有來生。

她沈南枝，定要讓這二人付出代價！！

十月初十，小雨淅淅瀝瀝。

沈家郊外莊子上的丫鬟婆子們忙了一宿，天亮時終於摸得床上那個小娃娃退了高熱。

“老天爺保佑。”一名十歲出頭的小婢女雙手合十，對著門外的青山拜了又拜。

昨晚一場大雨，眾人都以為床上的娃娃熬不過去了，誰知伴隨著雨勢漸小，娃娃身上的高熱也漸漸降了下去。

“咳咳。”床上的娃娃突然坐起來，虛弱地抬起手，“水......”。

小婢女連忙去拿了杯水來，還沒走近，就看床上的娃娃眉頭一皺，小臉上滿是驚訝：“冬杏？”

冬杏不是三妹妹沈歸荑的貼身婢女嗎？

因著沈歸荑是沈府姨娘所生，加之親娘在生她的時候難產走了。沈大人在二房太太耳邊風的煽動下也覺得沈歸荑這條命不吉利，才剛滿五歲，她就被丟到莊子上了。

床上的娃娃麵露駭色，她剛才不是死在桓王府中的柴房裏了麼？

怎麼現下又在自家莊子上的臥房裏，用的還是三妹妹沈歸荑的身子？！

“姑娘可還要喝水？”冬杏將沈歸荑扶起來，拿枕頭墊在她腰後。

“冬杏？”沈南枝惶惶然地接過水，試探性問道，“現下是什麼時候了？”

“十月初十了，姑娘。”冬杏歪著頭算了算，“應當快辰正了，姑娘可有什麼想吃的，奴婢吩咐廚婆做了來。”

沈南枝頭疼得很，隻要了一碗素粥便又躺下了。

昨日十月初九，她殞命在桓王府，十九歲。

今日十月初十，她借著三妹的身子在莊裏醒來，看三妹這副模樣，應該也才八歲出頭。

是三妹還沒被接回沈府之前的時間。

沈歸荑九歲那年被沈家祖母強行接回沈府，整個人瘦黃矮小，目不識丁。

是沈南枝動了惻隱之心，將她帶在身邊養著。好不容易養得白淨可人，會認字算賬了，在她十二歲那年的上元節，又被沈芊禾害了去。

沈南枝望著頭頂的蚊帳，老天爺莫不是也憐惜她上輩子死得淒慘，放了她一條孤魂回來報仇？

她學了半生的醫術還在，隻在腦子過了一遭，便知道三妹這副身子早已虧空得厲害，想是昨日一場雨，她沒熬過去。

既然得了重活一世的機會，她必然要報了心底的仇才能解了怨氣。

從此往後，她要用沈歸荑這個名字，將上一世吃過的苦頭，統統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