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楚門高府，九曲回廊，景色次第展開。

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真真是繁花似錦的春日，四處皆是鳥語花香。

十月樓中

楚棄已經醒來許久，出神的看著頭頂的帳子，至今腦子裏依然是糊塗的。

她分明記得自己已經死在刑部的大牢裏，就在楚婉走後的第二天，滅了氣。

可本是已經死透的人，為什麼再次睜開眼後，竟又回到了楚府？更讓她驚訝的是，現在的她好像是三年前的自己。

看著自己小小的手掌，摸了摸自己滑嫩的臉頰，感受著從四肢百骸傳來的暖意，這些真實的感覺都在清楚地告訴著她，她應該是重生了，而且還回到了自己十三歲那年。

“這都日頭曬到屁股了，大姑娘怎麼還不起來去霜花院請安？夫人已經派人來催好幾回，十月樓這邊還是沒動靜，看來咱們的大姑娘是越來越會擺譜，現在連夫人的話都不肯聽了？”

就在楚棄還在想著她是怎麼重生回來的時候，一聲叫囂跋扈的聲音就從外麵傳了進來。

對於這個聲音的主人楚棄是最熟悉不過的，母親身邊得力的奶媽子，翠嬤嬤。

這位翠嬤嬤可是個手段了得的人物，上能籠絡住主子的心，下能挾製府中奴才，因仗著背後有人撐腰，將頤指氣使的脾氣耍的爐火純青。

上輩子，楚棄因頂著楚婉的身份活在楚府，渴望親情的她對什麼事都選擇隱忍退讓，哪怕是被這刁鑽的奴才欺負，也是能忍就忍。而她的容忍，反倒是更加驕縱了這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想到自己上輩子曾被這翠嬤嬤甩過一次巴掌，楚棄就覺得臉頰生疼。

沒想到，她這剛剛重生回來，就碰到了這麼個招人厭煩的東西。

“啪”！

“你個賤奴才，也不看看自己在跟誰說話？打你一巴掌就掉眼淚，小賤蹄子現在是膽子越來越大，還敢在這兒給我哭哭啼啼？還不趕緊去樓裏，將大姑娘從床上叫起來！”

“翠嬤嬤，我家姑娘是真的病著了，昨天夫人罰她在院子裏跪了許久中了暑，到了夜裏連口粥都喝不進去；好不容易熬著睡著了，你就讓她多休息一會兒吧。夫人那邊，奴婢去伺候！”

一聲柔弱的哭腔裏滿是懇求，可是這樣的祈求落到真正壞了心眼的東西眼裏，隻會更加助長他們囂張的氣焰。

果然，就聽那翠嬤嬤滿口刻薄道：“就你這賤蹄子也配有資格去伺候夫人？好，你是個忠心的奴才，攔著我們不去叫大姑娘是不是？那就來人啊，將這賤蹄子拖到一邊重重的打。好讓她明白，在這楚府，是誰在當家做主。”

劈裏啪啦的痛毆聲立刻就從門外傳了進來。

正在聽著外麵動靜的楚棄在聽到那孱弱的求救聲時，立刻意識到翠嬤嬤做了什麼。

不好！是雪絮被打了！

頓時，無名之火就在楚棄的心底燒開，她鞋襪都來不及穿，從床上翻坐起就直奔門口，待推開房門，就見雪絮已半張臉是血的倒在地。

見她出現，雪絮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可還不等她起身，翠嬤嬤就一腳踢在雪絮的胸口，齜著一口黑牙對著楚棄冷笑：“呦！我們的大姑娘終於舍得出現了；瞧瞧，你早些出來也就沒這麼多事了，姑娘還是趕緊收拾收拾，去霜花院立規矩吧。”

楚棄眼睜睜的看著雪絮被踢的昏死過去，那蜷縮在地的樣子，就像一隻快沒氣息的貓兒，偏偏在這個時候，翠嬤嬤的腳還踩在雪絮的胸口。

“拿開！”

咬牙切齒的兩個字，幾乎是從楚棄的齒縫中擠出來，一字一頓，清晰無比。

翠嬤嬤是府中的老人，早就囂張跋扈慣了，就算是注意到今日的楚棄有些不太一樣，也沒真的將她放在眼裏。

隻見這老虔婆用小指掏了掏自己的耳朵，故意做出沒聽見的動作，“姑娘說什麼？”

“我讓你拿開你的臭腳！”

終於，楚棄從房中衝了出來，順手撈起台階下的一塊石磚，朝著翠嬤嬤的頭上就狠蓋下去。

‘砰’的一聲！

石磚重重的砸在翠嬤嬤的頭頂，這老虔婆發出一聲堪比鬼厲的慘叫就抱著血流不止的腦袋坐在地上。

看見這一幕，前來十月樓找茬的婆子丫鬟們都怔住，直到翠嬤嬤叫喊了幾聲，他們才紛紛跑到翠嬤嬤身邊，手忙腳亂的將她扶起來。

至於楚棄，才不管那老虔婆現在是什麼鬼樣子。

她快步來到昏倒的雪絮身邊，看著她染血且高高腫脹的半張臉，難掩的心疼布滿了眼底。

上輩子，她在楚府生活了十六年。

十六年的時間裏，祖父對她不聞不問，父親對她冷若冰霜，至於生她的親生母親則是對她動則打罵；就連這府中得勢的奴才都敢騎在她的頭上，嘲諷她、奚落她、侮辱她。

隻有雪絮是唯一一個對她好的人。

她們雖然是主仆，可感情卻勝似姐妹，十六年的時間裏，若是沒有雪絮的真心照顧，她怕是早就被這一家人吃的連骨頭渣都不剩。

可是，到最後還是她連累了雪絮，讓她被人害死在楚府，連屍首都隻是被裹了一張破席子丟到了亂葬崗。

如今，老天垂憐，讓她有機會重生再活，她就要牢牢抓住這個機會，決不能再讓歹人害了自己，害了雪絮。

“小賤人！你竟敢打我！！來人，將她抓起來！”

“我看誰敢！”

楚棄將昏倒的雪絮護在身後，怒視著這個在楚府作威作福多年的老虔婆，“你不是說，你要告訴在場的人，在楚府是誰當家的嗎？現在我就告訴你，隻要我還是楚府的大姑娘，我的人，你就給我敬著點。”

“嗬嗬嗬！大姑娘真是好大的威風，你莫不是忘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我當然記得我的身份。”楚棄一步步的走近翠姑姑，眸中藏著利芒，“我是楚家嫡出的大姑娘，是楚家上下想要保住榮華富貴的關鍵，也是你們這些狗奴才的主子。翠姑姑，我知道你仗著有母親撐腰，向來不將我放在眼裏，但你要想清楚，我真是你能得罪的嗎？”

終於，翠姑姑意識到眼前的大姑娘真的不一樣了。

再無曾經說話時的唯唯諾諾，黑亮的眼睛裏也無半點小心討好，這樣的姑娘，就像是換了個人，讓她心驚膽戰的同時，更生出生命遭受威脅的懼意。

“大、大姑娘，是、是老奴糊塗，這才惹惱了大姑娘你，還請大姑娘高抬貴手，原諒老奴這一次吧。”

向來在府中作威作福的翠姑姑何曾這樣低聲下氣過，當場就讓圍在她身邊的其他丫鬟婆子們紛紛側目，同時也小心翼翼的在楚棄麵前斂了狐假虎威的氣勢。

楚棄連一眼都不願再多看這老虔婆，直接指了兩個丫鬟，“將雪絮從地上扶起來，帶到我的房中。”

那倆丫鬟向來都是唯翠姑姑的命是從，眼下聽見這大姑娘的命令，又看翠姑姑不說話；就立刻意識到什麼，趕緊巴結著將昏過去的雪絮扶進房中，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翠姑姑在楚棄這裏吃了狠虧，再加上頭上受了傷，知道自己不可在此時與她硬碰硬。

於是，就繼續舔著笑臉，道：“姑娘，夫人吩咐了，要你趕緊去霜花院。你也知道夫人的脾氣，她素來就不太喜歡你，你若......”

“知道了。”楚棄不想再聽著老虔婆說下去，直接打斷她，“在檢查了雪絮的傷沒有大礙之後，我會去向母親請安。”

翠姑姑的眼底閃過陰毒之色，臉上卻依然是笑的，“好，那老奴這就回去向夫人回話。”

目送著楚棄進了十月樓，翠姑姑這才放鬆了繃緊的那根弦。

這精神一放鬆，頭上的疼痛就鑽心的傳來，立刻讓她‘哎呦’出聲。

圍在她身邊的丫鬟看她臉色發白，頭上的傷口還在流著血，就趕緊又掏出帕子止血道：“姑姑，咱們還是趕緊讓府裏的大夫給你瞧瞧吧，這頭上的傷可大可小，萬萬不能因為疏忽而耽誤了醫治。”

說完，幾名丫鬟就扶著翠姑姑欲望府中大夫的院子走。

可這翠姑姑哪裏是善茬，隻見她忍痛喝聲道，“不去看大夫，咱們現在立即去霜花院，見夫人。”

“見夫人？”

翠姑姑咧著發幹的嘴角，陰毒的笑著，“真是好生厲害的賤蹄子，一夜不見就變了心性，連我都敢打？！她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一個早就該給溺死的孽障，也敢自稱是‘大姑娘’？看我不回稟夫人，讓她好看。”

說完，翠姑姑就忍著頭疼欲裂的疼痛直奔霜花院，看那架勢，必是要添油加醋，好好地利用夫人的手段來折磨大姑娘。

至於被撇在後麵的丫鬟婆子們，早就對這一幕麻木了。

這府中的老人誰不知道，住在十月樓裏的這位‘主子’，看似被人尊稱一句‘姑娘’，可其實是這府中最可憐的存在；代替著自己親姐姐的身份活在這個世上，待真正的大姑娘回來，她就沒用了。

如此尷尬的身份，說她是個無足輕重的影子，怕是也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