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黃六月,暑氣漸濃,安國公府小花園的玉蘭花開得正好。
陽光透過婆娑的樹葉灑下來,映在曲櫻水色的紗裙上,明暗斑駁。
曲櫻抬起瑩白玉手輕撣裙擺,飄落其上的花瓣盈盈落地。她仰起頭,稍微舒展了脖頸。
晌午的日頭愈來愈烈,樹下蔭地也沒了涼意。
稍作歇息後,曲櫻複又拿起銅杵,輕碾調香用的荔枝殼,白皙細膩的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阿櫻姐姐,老夫人喚你去慈壽堂一趟。”
含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曲櫻碾磨的動作一滯。
她看著已經磨好大半的荔枝殼,秀眉輕蹙。
磨過的荔枝粉要盡快浸酒泡好,才能將香味留住。此時若離了人,這一臼的荔枝殼怕是隻能作廢。
含繡上前,見她垂首皺眉,不由掩嘴輕笑道:“我來替姐姐磨吧。素日裏看姐姐製香,我也學著不少。”
曲櫻雖同她們一樣都是安國公府的奴婢,卻精通茶道香藝,尤其擅長這京城閨秀們追捧的焚香點茶,因此深得老夫人喜愛。
她們這些婢女閑暇時,也都樂得跟她學上兩手。
見含繡成竹在胸的模樣,曲櫻微笑點頭。
她從小杌子上站起身,將桐臼和銅杵遞到含繡手上,又雙手扯平坐皺了的衣裙。
“那便勞煩妹妹了。若磨好時我還未歸,還得麻煩妹妹去小廚房裏取清酒來將荔枝粉浸著,酒高二指便可。”
說罷,曲櫻拍了拍含繡的肩膀,朝她嫣然一笑。
盛放的山茶樹下,曲櫻膚白如玉,唇若丹霞,黛眉漆眸。
兩頰被初夏的日光曬得微微泛紅,更襯得伊人粉麵生春,麗質天成。
縱然早知曲櫻貌美,含繡還是看得怔住。
美人眉眼含笑,從含繡身邊走過。
帶起一股微風,藏著幾絲荔枝的甜香。
含繡轉頭去看她款款離去的背影。
心頭那點不甘悄然散去。
含繡心想,曲櫻這般人物,生來就不是為奴為婢的命。
這樣絕佳的容貌氣質,豈是自己能比得的。
縱是這京城裏的閨秀,也不見得有幾人能與之睥睨。
本就是顆明珠,哪兒能一直被埋沒在塵埃裏。
那樣的好機遇,落在曲櫻頭上,半點不稀奇。
想通這些,含繡輕吐一口氣,在曲櫻搬來的小杌子上坐下,右手握住了搗香的銅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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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安國公當年從龍有功,安國公府因此享盡三代榮華。
縱然如今的國公爺文不成武不就,在官場上無甚作為,安國公的名聲在汴京權貴之中也依舊顯赫。
這安國公府,自然也是汴京城裏數得上名的大宅邸。
曲櫻一路穿廊過道,來到老夫人所在的慈壽堂。她本就在此當值,進出無需向人請示。
走進院子,一眼便見老夫人身邊的李嬤嬤正立在簷下。
見曲櫻走近,李嬤嬤笑嗬嗬道:“阿櫻來啦。”
曲櫻朝李嬤嬤屈膝一福,道一句:“嬤嬤安好。”
李嬤嬤麵上笑意加深幾分,輕輕擺手:“快進去吧,老夫人等著呢。”
老夫人為人頗為和善,府中教下人規矩的事,向來都是李嬤嬤出麵。
習慣了李嬤嬤的疾聲厲色,她突然變得如此可親,讓曲櫻不由心弦一緊。
按下思緒,曲櫻朝李嬤嬤頷首,抬腳跨進正廳。
正廳上首,老夫人正斜倚在紅木雕花圈椅裏閉目養神。她穿著一件絳色描金牡丹紋褙子,頭上戴著綠母石抹額,鬢間斑白,體態雍容。
身後婢女如霜正殷勤地為老夫人揉著肩頭,俏皮話一句接著一句,逗得老夫人眉眼生笑。
曲櫻望一眼如霜,眸色暗下去幾分。
如霜和含繡一樣,都是安國公府的家生子,按道理身份上並無差別。
可如今,費力不討好的活計全是含繡在做,如霜卻常常在老夫人跟前討好。
要說這背後沒有算計,她是不信的。
見曲櫻走近,如霜手上按摩的動作沒停,嘴上卻陰陽怪氣道:“呦,阿櫻姐姐可算是到了,老夫人都等好久了。”
曲櫻對如霜的諷刺充耳不聞。
她緩緩上前幾步,行至老夫人跟前福身:“奴婢給老夫人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