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似是長兄如父

商場把空間圈起來，自成一個小小的世界。每一天，有那麼多的顧客來來往往，有那麼多的瞬間定格成一個故事，有那麼多的故事散落在各個角落，笑容和哭泣，憤怒和指責，善意和溫暖，惡意和冷漠，在這裏都能夠看到、聽到。

爸爸媽媽和孩子們穿上親子裝，興高采烈地穿梭在各種遊樂場所，雖說是父親節，卻像是親子日，是給父親放假用來陪孩子玩耍的日子。年齡大一些的孩子，大部分是女孩子，他們挽著父親的手，穿梭在男裝品牌店內，她們笑靨如花，她們的父親則慈愛滿麵。

舞台上的男歌手，抱著吉他，演唱著筷子兄弟的《父親》，主持人頗有深情地組織讚美父親的語言，並鼓勵來往的行人在舞台側麵的留言板上寫下想對父親說的話，被選中的還可以挽著父親走紅毯，當眾向父親獻上祝福和禮物。一係列的煽情動作，都是專為這個節日而設置的廣告活動，為增加節日氛圍，活躍商場商氣。盛夏手裏攥著一份數據，上麵實時記錄了當前活動的參與人數，所有的溫情和煽情在她眼裏都隻是冰冷的數據，成為一份市場數據中的好論據。

抬眼間，人群中仿佛自帶光芒的兩個人撞進眼簾，或許是受到現場氛圍的感染，心裏莫名冒出一句話：或許，長兄如父？淩冬用那樣擔憂的眼神看著自己，仿佛再問你沒事吧？或許他以為自己在這一天會感到傷感嗎？曾經也許是這樣，可如今卻沒什麼感覺了。從小到大，父親很少跟自己說話，每次見麵都是匆匆一瞥，而他從來都不對自己笑，所以她也不敢跟父親說話。父親去世的時候，她和哥哥站在他的遺體麵前守孝，那也許是她這一輩子跟父親呆在一起最長的時間了。她靜靜地看著父親的臉，他的眼睛、鼻梁、嘴巴，似乎跟自己一點兒也不相像。小時候她被同學嘲笑是野孩子的時候，心裏曾產生過自己不是父親親生的念頭，彼時這想法又濃烈了起來。從始至終，她都不知道父親意味著什麼樣的偉大。既然從未得到，就不會有所眷戀。看著別人家的父女親情，自己不過是一個看客的心情。

“盛夏，那兩個帥哥是在看你嗎？你是不是認識他們呀？能不能介紹給我們認識？”一旁的女同事忽地圍過來，臉上寫著三個大字：求介紹！

還不等盛夏回答，她們又七嘴八舌起來：“我覺得白衣服的帥，這是我第一次發現有人笑起來可以這麼好看的，我覺得一輩子隻要看他笑就夠了。”“黑衣服的更帥啊，我敢打賭他身材超好的，那氣場不是誰都可以有的。”“黑衣服的雖然帥，但是冷冰冰的，白衣服的應該比較好親近，哎呀好難選誒。”“簡直帥得慘絕人寰啊，兩個都好喜歡，帥出不同的樣子，可以兩個都要嗎？”

盛夏從心事中抽離，順著女生們的目光看去，淩冬穿著黑色Ｔ恤，寬鬆的牛仔掩不住他的大長腿，從容的氣質，確實是英氣逼人。他身邊站著一位瘦高型男，他穿著白色短袖，下麵是略帶哈倫感的九分褲，左手戴著一隻黑色的運動手表，正好整以暇地朝舞台上看；他的眼睛像兩輪彎月，長長的睫毛又黑又密，仿若自帶電眼，笑起來全世界都會跟著犯迷糊。他們一黑一白，冷暖相宜，淩冬贏在高冷陰鬱的氣質，陸路生則勝在親民，相比之下，淩冬像個大唐和尚生人勿近，陸路生則是典型的花公子，身邊美女如雲，從來來者不拒。這也難免女同事們不顧一切地犯花癡了。這些年，她見過比她們還要誇張的花癡行為，在這方麵算是見過大世麵，可以從容應付了。

“你們怎麼來了？”雖然心知，卻依然用了人群中相認最常規的問話，這根本不是問句，隻是無話可說用來緩解尷尬的日常用語吧。

陸路生扯起大大的笑意，眼睛彎起來，電伏蹭蹭上漲，他挑眉努嘴道：“帶他來給你過父親節呀。”此言一出，淩冬早已用逼死人的眼神射殺向他，他撇撇嘴：“你不覺得他像你爸爸嗎，成天都擔心你在外麵受了欺負，連自己的生活都沒有了！”

“這是我們的家事，你跟來做什麼？”

“我......”陸路生一時語塞，恨道：“我來提前感受父親節啊，反正以後我總要過的。”

盛夏認同地點點頭，朝花癡女同事那邊努努嘴示意，道：“或許，她們中間有一個人會是未來陪你過父親節的人。”

陸路生一副指責她調皮的表情，一邊卻主動跟女生們打招呼。女生們頓時有了勇氣，一擁而上將他團團圍住，歡聲笑語不斷。

盛夏正和淩冬說話，原本嘈雜的笑聲戛然而止，薛經理熟悉的諂媚聲伴入耳中，眨眼間，他已站在了盛夏的麵前。

“盛夏，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蔬菜君中國總代理的尤總，他旁邊這位美女步小姐，全權負責跟我們商場的項目合作，我今天特地帶他們來場中轉一轉，也順便考察一下你的執行能力。接下來，你可要更加努力，配合好步小姐共同完成蔬菜君的中國首展。”

盛夏麵上淡淡的，耳朵裏把經理的話一字不落地聽進去了，心中卻翻起一些陳年舊事，強自鎮定地回望敵人挑釁的眼神。

“好久不見，盛夏。”女人左手挽著尤總，身體向前半傾，右手伸向盛夏，臉上的表情過分熱絡，不知道的人一定以為她們曾經非常熟識。

盛夏掩去嘴角的嘲諷，回握住女人的手，還未等她說話，就聽經理驚喜道：“太好了，原來你們認識啊！”

步藝瑋收回右手，搭在尤總的手臂上，親昵地對尤總說：“盛夏是我大學的校友，我們認識很久了，真沒想到會在這裏見麵。”

尤總寵溺地拍拍她，一副你開心就好的表情。此情此景，周遭群眾早已腦補了一係列霸道總裁寵溺女友的故事了，不過，這位尤總衣著利落，談吐優雅，長相清秀，跟步藝瑋站在一起頗有郎才女貌之感。群眾的腦補故事，應該會偏向偶像劇風格，而不是狗血八點檔的風格吧。瞧方才那幾位花癡少女，如今一副羨慕的神色便知。

薛經理又囉嗦了幾句場麵話，就帶著他們到預定的餐廳吃飯去了。盛夏心中的滋味早已明了：步藝瑋，她怎麼可能跟自己友好合作。

注意到她情緒的變化，淩冬擔憂地問她，她輕歎搖頭道：“都是工作上的事，不要緊，我隻要公事公辦就可以了。”

淩冬心知這個步藝瑋跟盛夏之間一定有不為人知的過節。心中雖然擔心，卻沒有再問什麼。

“你為什麼不問清楚？”陸路生不解，心歎三年來，他的全副身心幾乎都在她身上，可是明明很關心她，卻隻會默默地陪著她，明明很擔心她，卻從不多加詢問。如果不是確定盛夏真的是他的親妹妹，他一定要懷疑這是一起畸形的暗戀事件。這樣的淩冬，跟他從前認識的那個人完全不同，簡直判若兩人。

“盛夏她很獨立，她不習慣有人介入她的生活，我相信她自己可以處理好的。”淩冬說著，眉心卻不自覺擰緊。這個妹妹雖然是他親生的，可二十多年的疏離感不是那麼容易消除的。雖然她什麼都沒有說，他能感覺到過去的那些年，她吃了不少苦，經曆了不少事情，她的心裏有很多不為人知的傷，導致她對於人與人之間的親密關係很是排斥。一旦有人靠近或者關心，她會顯得很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