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清掃,更像是要他們替金漫這些人今晚的火拚清洗現場。
幕布被掀開的時候,熊棋看到了裏麵的情景。
布幔後都是屍體,疊羅漢一樣到了藤蔓架子上。小路子隻看了一眼就衝到角落吐了。士兵們雖然還算冷靜,但表情也是精彩紛呈。金漫猜測要不是禦林軍見過的死人太多,士兵們也要一樣的崩潰嘔吐。
“有勞熊大統領和諸位兄弟了。浮沉館也沒什麼好東西招待,喝水的話,那邊有井,請自便。”金漫說的時候沒有一點不好意思。
說完就帶著洛川坐在一旁的台階上,洛川看著金漫一直對著桌上的煙鬥左瞧右看,眼神裏是喜歡,但神情又很是嫌棄。
想起之前金漫為他取下琵琶骨上的鐵環時,說起過什麼東西隻要消毒就會變得幹淨。洛川起身,取過煙鬥一手拿著火把,開始對煙鬥消毒,火燒了又洗,洗了又烤,不厭其煩的折騰了幾次,才給金漫填了一袋煙。
金漫側頭看著洛川做著這一切,心裏有說不上的一種感覺。
似是被人重視的欣喜,又似是一種享受的愉悅。
洛川除了冰冷陰沉,躁狂犯病之外,他似乎對她從沒有過任何不周到的地方。
這個認知讓金漫陷入一種迷茫。
她反思了一下自己和洛川的相處時日,決定以後稍微和他分開些距離。洛川不知她心裏這些盤算,將煙鬥遞了過來。
士兵們在做苦力,熊棋看著被人架著攙扶走遠去吐的小路子,確定他看不到這邊。從懷裏掏出一封密信。
長影來送信的時候交代的清楚明白,如果金漫活著,將這封信親手交給她。
“大郡主,有人托我將這封信交給您。”熊棋上前一步,雙手呈上。主上看重的人,他也要敬重。
金漫打開看了看,將信放在火把上點燃,拿過來點燃了自己的煙鬥。
姿態瀟灑又狂傲到極點。
熊棋上前半步,聲音帶上慍怒,“大郡主!”
“浮沉館裏的孤魂野鬼,貴人不要記在心上的好。”金漫笑了笑,有點蒼涼,她在浮沉館這些時日,仿佛已經真的成了這裏的人一樣。
這裏的不公,這裏的你死我活,都讓她為之動容。
若非如此,半個時辰前,她便不會替從未謀麵過的人們拔刀,與惡貫滿盈的小侯爺對峙。
半個時辰以前。
那是一場慘烈的惡鬥,金漫起初隻有洛川,但後來......
西院裏那些看起來文弱的書生,也紛紛拿起棍棒加入戰鬥之中。
人類的勇氣相通,金漫今夜的所作所為,雖然不是一呼百應的宏偉壯觀,卻也有四兩撥千斤的堅韌之力。她身上的熱血和不懼,點燃了這些青年心中隱忍許久的勇氣。
周康帶來的人不少,但卻抵擋不住一群歇斯底裏,奮起反抗之人的決絕之力。東院的人被盡數擊殺,重傷者周康根本來不及管,轉身就要跑。
沒跑幾步卻被金漫一把抓住後領,狠狠摜在地上。
這裏沒有潮濕的腐臭味,金漫氣血平穩,沒了咳嗽的困擾,她又恢複了從前的神勇。
她本就是穿越盟裏最能打的A級隊員。
“今晚上鬧成這樣,誰都不能善了。小侯爺要是配合我演一出戲的話。我也給小侯爺一條活路,如何?”
周康看著這個女人,她似乎天生帶著一點氣定神閑,她落下風的時候是,贏了也是。她心態平穩的仿佛沒有悲喜。
事到如今大勢已去,他不答應又能如何?
“我知道小侯爺背後有白公公撐腰,他能看你吃虧不管嗎?”金漫梳理著自己的想法,越想越對,“女人的第六感告訴我,過不了多會兒,得有人過來收屍,你的,或者我的。”
“白公公自然是厲害,我打不過他。隻能委屈小侯爺陪我演戲了。”金漫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阿川,去請葉公子,帶著他那些附庸風雅的玩意過來。”金漫吩咐著。
洛川答應一聲,走過小侯爺身邊的時候,忽然出手,卸掉了他一隻胳膊。周康痛的渾身一抖,“你!”
洛川多一個眼神也沒給他,沉浸在方才金漫的那聲“阿川”裏,邊去請葉公子。
於是,才有了熊棋和小路子進來時看到的那幅場景。
和諧友好的一局棋,宛如老友閑談。
在熊棋來之前,西院所有人一起出動,將死屍拖進密不透風的藤蔓庭院。
破布落下的時候,西院人都鬆了一口氣。
他們知道五哥統治的時代結束了。
金漫也鬆了口氣,她安慰著自己,這麼做是在伸張正義,並不是因為同情或者可憐這些人。
她想,自己和這個地方的瓜葛也就隻限於此了。
眼前的信紙被燒成灰燼,簌簌落下。
金漫想,不管寫這信的人到底是誰,單看他能指示禦林軍統領這件事,就可猜測出此人身份不凡。
她隻想離開浮沉館,什麼京城,什麼神秘身份的貴人,她不想招惹。
燒了就是沒有了,就當從沒看見好了。
金漫自欺欺人的想。
熊棋並不知道她心裏的這些小九九,但是金漫的此時的態度著實惹惱了他。
若非小路子一步三晃的回來,他肯定要對著金漫好好理論一番。
臉色刷白的小路子晃著沉甸甸的頭,幾乎快要倒下。被熊棋撈住,小路子快要掛在人家身上,虛弱的問道,“熊統領,可以走了嗎?”
他還得留著半條小命,回去白公公複命。
金漫漫不經心的敲了敲煙袋裏的煙灰,筆直的指了指大門,“請便。”
大門在他們身後關閉。
熊棋回頭看,剛才好像消失了一樣的守衛,此時全都出現,每個人麵無表情的站在自己的崗位上,目不斜視。
浮沉館內的生生死死和他們沒有任何的關係。
“沒有人能活著走出浮沉館。”呼吸了新鮮空氣的小路子臉色好了一些,想著剛才看到的場景,還是忍不住唏噓,“不管怎麼樣,他們都會死在這裏。”
禦林軍的火把在山間形成一道又一道的蜿蜒,他們離開之後,浮沉館恢複了一片昏暗。如同往常的任何一天一樣,沒有絲毫生機。
周康回到東院大大的發了一場脾氣,能砸的東西全砸了個細碎。
小加一言不發的跪在地上,撿著碎片,周康看他那副窩囊的樣子就來氣,一腳踩了上去。手掌狠狠嵌入瓷碗的碎片,鮮血橫流。小加仍舊一聲不吭,隻是消瘦的脊背忍不住一抖。
周康第二腳蹬在他的肩頭,“滾!”
小加默不作聲,雙手捧著碎片走了出去。
此時的西院,大家把能拿出來的蠟燭全都點燃了。
今晚他們見了太多的黑暗與血紅,心裏對光明的渴望全所未有。
禦林軍清理過的院子,比從前幹淨了不少。藤蔓也被軍刀整齊的砍下,露出嶄新的粘液。
金漫一袋煙抽完的時候,洛川已經在她附近堆了木柴。
桌上有老五偷藏的偽劣酒,金漫灑了上去,火把一扔,火舌四起。
西院的人們自發站在院落當中。所有人看著金漫。不知這位新上任的西院之主,會對他們如何。
穿灰色長袍的書生往前一步,打破僵局,“大郡主......”話隻說了個開頭,就沒了下文。他讀的聖賢書裏沒有一篇文章是教他如何卑微討生活的。
書生結巴了半天,沒說出所以然,臉色憋得通紅。
懶洋洋靠在台階上的金漫笑了下,火焰讓她感到溫暖,幹燥的空氣更是掃除了肺腔裏的濕氣,令她舒服許多。
“西院的大概情況我已經看過。院後有條暗溪,還有一些空地。”金漫開口說道。
書生等人聽到暗溪的時候神情明顯緊張,那條溪水是他們唯一的活路,人可以吃的差一些,但是不可以不喝水。從前禿頭老五就是牢牢的把暗溪的使用權把控在自己的手裏,才把他們拿捏的死死的。
“有水源我們就餓不死,有懂耕種農活的人嗎?”金漫舉目四望。
剛才的書生覺得金漫沒有那麼可怕,仗著膽子上前道,“回大郡主,西院的人多是儒生,耕種的學問是從書上看來的,沒有真的種過。”
確實難為他們了,金漫想起來這裏的人非富即貴,最次也是士大夫那個階層的,讓他們懂種地,果然不太行。
“那就請各位看過耕種學問的先生,把如何種植書寫下來,其他人照做就是了。”金漫想了想自己那點可憐的農耕知識,說道,“在冬天來之前,把空地翻出來。有沒有人能找機會摸進廚房裏,看看有沒有蘿卜,土豆之類的東西?”
院子裏的人一起看向一個身形矮小的孩子。
孩子大眼睛忽閃忽閃著,有些不好意思,“我可以。”他說完回頭看著書生,“哥哥,我可以去嗎?”
金漫好奇的看著他,“哦?你能混進廚房?”
書生尷尬的咳嗽了一聲,“此乃舍弟,名叫鹿鳴,從小喜歡,嗯......”
“梁上君子。”有人在人群中接了一句。
書生和鹿鳴一起低下了頭。
“梁上君子,那是什麼?”金漫看向洛川。
洛川莞爾,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兩個字,“小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