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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橋廊橋
承影

01

這消息傳來時,我恰巧上山采藥回來。

正撞見一夥匪徒追殺首領,我怕他們濫殺無辜,親手砍斷了那座廊橋。

橋斷了,攔住了潞水河畔的匪徒,也斷了狀元回來的路。

首領也被救下來,就住在我家。

他是富貴人家出身,裏衣上繡著金絲,外袍是絲綢織就,腰係玉佩。

我手藝粗糙,本是要洗掉衣上的血汙,一不小心,把衣裳洗破了。

怕士兵找我麻煩,我一陣驚慌。

手一抖,玉佩也碎了。

聽到這動靜,士兵把劍橫在我脖頸上。

我不會說話,難以辯解,和士兵大眼瞪小眼。

隻感覺,鋒利的刀刃,磨得我脖子火辣辣的疼。

一雙骨節修長的手卻撿起地上碎裂的玉佩,我抬眼瞧去,見首領眼底帶了一分頑色,戲謔道:

「哪能對恩人這般無禮?玉佩而已,碎了便碎了。」

他撥開士兵架在脖上的劍,向下屬要來上好的傷藥。

他的手指,蘸了傷藥,冰冰涼涼,抹在我的傷口上。

我感覺心跳得異常快。

他換上我親手做的麻衣,把嚼碎的草藥敷在傷口上,對我翹了翹唇角。

他身長八尺,長得黝黑卻俊朗,我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男人,一時間驚呆了。

我默許首領和他的下屬住了下來。

可我家家徒四壁,十幾人的夥食,很快便負擔不起了。

又一次睜眼起床,揭開缸蓋,已經無米下鍋。

首領就是這時候從外麵進來的,肩上扛著米,手裏還拿著幾兩碎銀。

我又喜又急,喜的是不用餓肚子了,急的是首領的信物沒了。

我不傻,除了那塊玉佩,首領身上哪還有值錢的東西?

「玉佩碎了,賣不了多少錢,這些你拿著,應個急。」

我不想貪便宜,但首領的手掌滾燙結實,容不得我拒絕。

那天晚上,頭一次我吃的飯裏,有魚也有肉。

肉是集市上割的,魚是首領在河裏打的。

就著噴香的米飯,是半個月吃得以來最踏實的一頓。

對了,在我的細心照料下,首領已經徹底痊愈了。

2

痊愈了,就離走不遠了。

這些我心裏比誰都清楚。

平心而論,我幫了首領不過是舉手之勞,首領幫我,卻拿出了全部身家。

我心裏過意不去,所以親手做了一個香囊給他。

送時猶猶豫豫,生怕首領嫌棄。

可其實我現在的女紅比及之前,已經好了不少。

夜裏首領打獵回來,欣喜地把香囊戴在腰上,替代了那塊碎裂的玉佩。

他望向我,唇角笑意深深:

「織娘,做我娘子好不好?」

我神思怔仲,心跳劇烈,半晌間,搖搖頭:

「將軍出身高貴,你我雲泥之別,織娘配不上。」

我比劃半晌,說我有愛的人,那人在京城為官,過段時間就要來接我入京了。

他落寞片刻,濃眉深蹙,沒說話,第二日天沒亮就帶人走了。

那座廊橋斷了後,他南下就要翻越十幾座大山。

我不知道他如何離開的,隻知道他走後,日子更難了些。

3

父親病重,臨終前,囑咐我要把廊橋修好。

他年輕時與好友定下婚約,那人的兒子是鄰村的木匠,承諾過若是修好廊橋,便來娶我。

父親窺探了一切,就算我不說,也知道董子卿毀了約。

可他不知道,我愛上了另一個人。

我慢慢修著廊橋,春去秋來,又是一年。

鄰村的木匠過來提親,五袋稻米、十隻雞、兩頭小白奶羊。

新郎官踩著我修的廊橋,滿臉喜意。

我聽著隔壁傳來的歡聲笑語,死死抿緊唇,悄悄闔上門扉。

「不是說新娘子是那個啞巴嗎?怎麼娶的是潞水村的村花?」

「這廊橋,還是織娘修好的吧?」

「說說而已,怎麼還當真了?」

「董子卿當年不也是為了騙她修好廊橋,才答應與她成婚嗎?」

「她也不想想,就憑她的條件,哪有人願意娶她?」

「以前她父親在的時候,不好撕破臉皮,現在人死燈滅,承諾自然也煙消雲散了。」

我躺在床上,雙眼僵直地看著床板。

原來他們都是為了廊橋,才會以婚約為諾,哄騙我。

罷了,就當成全了一雙有情人。

反正,我也不愛他。

寒來暑往,又是三年。

村花和鄰村的木匠已經有了倆娃,年年都會帶夫君和孩子回來住幾日。

「娘親,隔壁的啞巴長得真醜,不要她與我姥做鄰居。」

那村花咯咯笑,「那你想怎麼做?」

「把她趕去村尾,那裏有一間破茅屋,省的礙咱們的眼。」

我是被木匠和村花逼到村尾的,當時剛剛過了年,凍硬的地麵上還散著爆竹的紙皮。

我離開時,隻帶了一身薄衣。

他們容不下我,連僅剩的一床棉被都給我燒了。

冷點好,不至於忘記我受過的苦。

我縮在冰冷的床角裏默念。

4

村尾的茅草屋正對著廊橋,每日都有人來往於鎮上或村田之間。

他們臉上都寫滿疲憊或者喜悅,直到有一天,那夥強盜又來了。

他們舉著紅纓槍,問我首領在哪,還將我的衣服撕碎。

我嗚嗚著掙紮,腦袋卻被死死按住,狠狠磕在地上、牆上、桌角上。

溫熱的鮮血順著她的額角流下來,糊了我一臉。

「還想著替他隱瞞呢?知道嗎?要不是你當年砍斷了這座廊橋,他也起不了兵,更不可能把我們的兄弟都滅了!」

「今天就讓你親眼看著,你是怎麼害死全村人的!」

我心裏一驚,這夥人居然想用全村人的性命給他們的同夥陪葬!

男人的手下押著全村的人過來,肉餅推肉餅般擠在一起,眾人都被綁在木架上,村民看向我的目光透著狠毒與怨憎。

「都怪這賤女人引狼入室,活該她做了一輩子啞巴,她出生的時候怎麼沒把她淹死在糞缸裏!」

「不得好死啊!」

指責我的村民恨不得啖我的血,吃我的肉,血紅的雙眼死死盯在我身上。

火焰架起來,桐油一片片潑在鄉親們身上,火苗沾了油燒上來,燎原之勢牽出一片駭人的傷疤。

地獄之音如同鋼針刺穿我的耳膜,他們尖叫著,斧頭刺穿我的手掌,鮮血淋漓。

黑乎乎的煙霧籠罩下來,那些人拖著我,如拖一塊爛布,就這樣丟進燒得正旺的柴架裏。

渾身被炙烤,直到我的意識似乎從烈焰裏抽離。

「若她死了,本王要你們給她陪葬!」

迷蒙中,似乎有人握住了我的手,那人用沾了藥的錦帕幫我擦拭全身的傷口。

縱使我在睡夢裏,依舊疼得全身發抖。

「不是讓你用最好的傷藥嗎?她怎麼還疼成這樣?」

「王爺息怒,姑娘的燒傷太重了,需要慢慢調理,當下之急是先讓她的傷口愈合。」

5

我是被救了嗎?

怎會這麼真實?

我努力睜開雙眼,暈黃的燈火下,男人滿臉青茬,鋒利的長眸通紅一片。

見我醒了,有一瞬間的怔忪,下一秒,卻是將我的雙手握的更緊。

我看清了,那是我朝思暮想的人。

「不是說,你愛的人是個大官,很快就接你回京做官夫人嗎?」

「怎麼還這麼狼狽?」

他喑啞的嗓音已經有些哽咽。

我眼圈紅了,伸出手指去摸他的眼睛。

那裏懸著一滴淚珠。

他氣我忘了右手有傷的事,躲開了我的手。

他的語氣怨懟又帶些別扭,「你說你喜歡的人在京都為官,我這次路過,特地打探清楚了。」

織娘瞪大眼睛,他找過董子卿了?

他回身就見我這副著急模樣,不禁心頭一梗,冷哼道:「本王把他押過來了,你給本王好好養著,到時候我親眼看著你們成親!」

我還沒來回過神來,首領便大步流星地匆匆離開。

養傷這幾天,我也差不多搞清楚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原來首領是京城的王爺,上次追殺他的是蠻夷的倭寇,本身是要取他的項上人頭回去領功的。

沒想到,我斷了廊橋救了他們,倭寇因此止步潞河。

多年後,首領的勢力早已牢固,卷土重來,一舉將蠻夷同夥清剿幹淨。

可晚了一步,有同伴趁著作亂逃了出去,找到我這裏,企圖殺了全村人泄憤。

「王爺到的時候,火焰幾米高,那些匪徒下手太狠,村民們已經救不回來了。」

「不過他們敢欺負姑娘您,這是他們的報應。」

小丫頭嘰嘰喳喳,寸步不離地守著我,就算我不會說話,也不會不耐煩。

她還說:「仔細瞧瞧,姑娘和我家王爺真是配呢,隻可惜您已經有心上人了。」

她話語裏的惋惜藏也藏不住,我想告訴她,根本不是這樣的。

可董子卿就在這時候進來了。

不是走進來的,而是被人推進來的。

他還是那樣清俊好看,一步一步走過來,似乎和當年無異。

可當他走近了,我瞬間就看清了他眼底的厭惡。

和當初的粗布麻衣不同,他現在穿著錦繡華服,發上綰著白金玉冠,也許是舟馬勞頓,衣服上蒙了些許灰塵。

見我看過去,董子卿又虛偽地關切起來,「織娘,這些年你還好嗎?」

「我知道你這些年受了些苦,我答應你,等你傷好了,我帶你回京。」

「以你的一手製橋絕技,我相信一定能在京城立足的。」

「不過,你幫我跟晉王殿下澄清下好嗎?當日我同你說的,不過是年少無知,隨口承諾的玩笑話,如今過了許多年,你也應當釋懷了吧?」

我聽著這些話,忍不住看向董子卿眼底,那裏不見絲毫歉意。

其實我早就清楚的,若他不是忘恩負義之徒,這些年也不至於連句抱歉都沒說過,今日過來還是被人押來的。

「青梅竹馬的真心,被你說成年幼無知。董子卿,好一個懦夫。」

晉王抬手讓人把董子卿押下去,我見他抱著晉王大腿哭嚎的醜相,索性轉過眼去不看。

直到麵前籠下一片陰影,有溫熱的呼吸撲打在我麵頰上,我才驚慌失措地睜開眼。

浩瀚如煙海般深邃的眸子,裏麵蕩漾著溫柔與擔憂,還有一抹說不出的憂傷。

他在憂愁什麼呢?

我情不自禁地撫上他的臉頰,卻被他徑直躲開。

「這就是你看上的人?織娘,你眼光不太好呢。」

「放心,你若執意要嫁給董子卿,我也會成全你。」

見他義無反顧地轉身離開,我急得下床去抓他,我渾身是傷,動作太猛忍不住發出一聲痛呼。

「織娘!」

腰身被他一把抱起,我窩在他懷裏,蜷縮如貓兒,很暖的溫度,是我從前從來沒感覺到的。

我環過他的腰,唇角微微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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