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車站時,母親正在排隊檢票進站,如同死水裏漂浮的一簇浮梗。
愛情、婚姻、親情以及經濟四方落魄的她明顯不想跟我說太多,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是陪在她旁邊,我們就這樣彼此沉默。
直到進站,她忽地扭過臉,柔聲說道:“大丫,你跟著你爹比跟著媽好.....”
我雙目泛紅,忍著眼淚不說話。
她叮囑道:“進了豪門以後,凡是都要忍讓,你張姨總歸不是什麼壞人的,隻要安分些,以後最起碼都能嫁一個好人家,不要再走媽的老路,特沒意思。”
我點頭,恍惚間我問她:“媽,你後悔嗎?”
這話,我與姥姥分別時她也問過。
那年我四歲,她從上海回來接我。
在那之前,我一直寄宿在姥姥家,因此覺得自己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是有父母的。
後來聽人說,我媽年輕時,人長的漂亮又能幹,說媒的幾乎從村頭排到村尾,基本都是家境殷實的。
可她偏偏看中了當時一窮二白的蹩腳醫生李大誌。
姥爺雖然極力反對,奈何生米已成熟飯,隻得認同。
我媽嫁過來後,日子很苦。
房子,是在魚塘埂上建的一座兩間小磚房。
對那房子,我現在還有些印象。
前麵是廚房,後麵就是臥房,我們擠在一張小床上。起床時,我媽的頭總要低一下,否則就會撞到房梁上。吃飯時,把床鋪掀開,就是桌子,家裏小的甚至不能多放下一張八仙桌。
下小雨還湊合,下大雨就得在床上擺上兩個大盆,一家人去姥爺家借宿。
小時候我很喜歡下雨天,因為那樣我就能一個人睡一張床,而且起床時能蹦起來。
李大誌說,日子總這麼過也不是辦法啊,我媽提議,不如就去外麵闖闖吧。
第二天,兩人將我丟給姥姥寄養,帶著為數不多的錢,徑直去了上海。
我媽會些裁縫和刺繡,便去了紡織廠上班,李大誌隻是個蹩腳醫生,在村裏還有人承認,但到了外頭基本就成了透明。
甭管你有幾年的行醫經驗,治好了多少疑難雜症,想當醫生,就得考證。
李大誌小學三年級水平,字都認不全考個屁,幹了半個月的重活便累壞了腰。
最初的那幾年,都是我媽在養活著他。
她為人豪爽,喜歡笑,愛大笑,年輕時喝啤酒對瓶吹,能把一幫北方漢子喝到桌肚子底下。
不多時便有了一大批擁躉,沒過半年她就成了組長,一年升了班長,然後是主任、總經理,工資也從最初了800、1500漲到後來的5000。
這在當年,是一件可了不得的事情了!
這是後來,跟她同宿舍的阿姨跟我說的,但我卻很少見,我印象裏的媽媽,就是個簡單顧家的小婦人。
每當周末,她總會將不大的出租房收拾的極為立整,完了之後,會做一桌子菜。紅燒魚、紅燒肉、辣子雞等等,都是李大誌愛吃的菜。
李大誌總是抱怨,菜燒鹹了或者不滿飯菜油太多,太辣,但還是都吃完。
後來,李大誌成功考取了職業醫師證,就在附近的社區醫院做了一名實習牙醫。
我覺得李大誌真會鑽空子。
牙疼不是病,疼起來真要命。
感冒忍忍也就過去了,但牙疼那可是越忍越疼,幾天吃不下去飯都是輕的。而且醫種裏沒有一個比牙醫更輕鬆的了。
主治醫師夠牛吧,但誰也保不準自己有疏忽時候,把手術刀落患者身體裏了。倒黴的,手一抖把患者一根神經給挑斷了,挨罵、挨打、賠錢都是其次,要是惹上官司,一輩子就完了。
牙醫多好,牙疼是吧,來張嘴,五分鐘,300塊到手,這還是最低檔的。
植牙、矯正等等,一係列的費用堪比搶劫,而且不存在什麼手術風險,相對來說,也沒什麼技術難度。
題外話插到這裏。
我五歲時,李大誌為了日後的發展,先一步去了蘇州辦了個牙醫診所。
我媽為了照顧我,就選擇留在上海。
兩人至此聚少離多。
也就是那一年,我經常聽見,媽媽在電話裏和李大誌吵架。
沒過多久,他便一身西裝革履的回來。
我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
李大誌身邊多了一個塗脂抹粉的年輕女人,黃頭發,長得很漂亮,站在豔陽底下當著我和我媽的麵,趾高氣昂的挽著李大誌的手。
她就是張姨,張晚霞!
我再看李大誌,一身西裝筆挺的模樣,真覺得活像個衣冠禽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