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我寧願昭和十三年的冬日,我沒有跟隨父親進宮,沒有迷路在冷宮裏撞見那個可憐至極的少年。
也許那樣,這麼多年我就不用困在坤寧宮這個不見天日的方寸之地。
我從沒見過覃泱泱長什麼樣子,隻是在楊柏辰命人掛於禦書房的畫像裏淺淺窺見過她的真容。
是個清秀可人的小姑娘,可惜命不好。
我也命不好,她走的早但是有幸得過一人心,而我,榮華加身卻被奪走了快樂。
我又能怪罪誰呢,誰讓那年除夕夜裏我貪玩兒跟丟了父親還迷路跑進了冷宮。
轉角之際,正巧撞進了一個少年的懷裏。
那少年被我撞了一個踉蹌,手裏緊握的生了鏽的刀“當啷”一聲掉到了地上。
是十五歲的楊柏辰,瘦的跟個竹竿一樣,看上去病的要死了,嘴裏還喃喃著,“我要殺了他們,我要殺了他們。”
我覺得好笑,拔出腰間進宮前藏起來的軟劍,一抬手就將劍鋒抵在少年纖細修長的脖頸上。
微微低頭俯身蹲在楊柏辰麵前,手中劍鋒逼近他的脖頸,瞬間有血漬順著軟劍流下來。
我挑眉,歪著腦袋眯眼笑看著他,“你想殺誰?鏽了的刀可砍不動他們的腦袋,不妨試試我的?”
現在想想,那時的歲月可真好啊。
哪怕在皇宮裏,我仍舊什麼也不怕,我是被大將軍父親寵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兒,我們薛家為君而戰,世世代代都是忠臣良將。
楊柏辰那會兒已經有些瘋了,他拿著我的軟劍衝到太監房,當即砍向慌亂中逃跑的其中三個太監。
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在這冷宮裏還不如太監,太監們哪裏怕他,隨手拿起東西就反抗。
我抱著拳看著這場鬧劇,直到楊柏辰被他們打的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就在一個小太監撿起楊柏辰掉在一邊的軟劍高高舉起時,我還是動了惻隱之心。
我手腕微翻,隨意甩出一顆石子,那個小太監霎時飛出了三米遠。
在場其他人都看著我愣了神,我從懷裏掏出手帕擦擦我的劍柄,挑釁的看著眼前的一群太監,冷聲道,“我的劍,可不是誰都肯借。”
我蹲下看著閉眼躺在雪地裏一動不動的楊柏辰,笑了笑問他,“你要殺哪幾個?”
聽到我的聲音,他猛地睜開眼,像是活過來一樣抬手指向了不遠處的三個太監。
楊柏辰的眼神狠戾,像極了我七歲那年從塞北撿到的小狼。
我垂眸一笑,站起身手起刀落間三個人頭落了地。
再次走到楊柏辰身邊,我伸手把他從地上拽起來,轉身欲走,但他好像認出了我的身份,或者是猜出了我非富即貴的地位,主動開口叫住了我。
“我想給她報仇,你能幫我嗎?”
我停下了腳步,偏頭問他,“我為什麼要幫你?”
“那三個人沒這麼大膽子做這種事,我知道他們背後是誰主使,但我人微言輕,如果你能幫我,等我坐上皇位那天,許你全族享不盡的榮耀。”
我回頭看著楊柏辰,他的眼神堅定,冰冷狠絕,讓我突然生出一種熟悉至極的錯覺,我曾在另外的地方看到過同樣的眼神。
是年前死在我懷裏的小狼,我七歲遇到它,它不離不棄的陪伴了我許多年。
一陣慌神,鬼使神差的我答應了楊柏辰的提議。
“你真的很想做皇帝嗎?”
“是,我想。”他瞳孔清亮,眼中有熾熱的光。
我想,反正誰都有可能坐上那個位置,那為什麼不能是眼前這個眸光微亮的少年?
衝麵前那個風雪也壓不彎脊梁的少年眨眨眼,我說,“放手去幹吧,我跟薛家為你保駕護航。”
“那後來呢?”海棠倒了一杯茶幫我吹涼了遞到我手裏,跪在我身邊托著腮問我。
我飲了口茶,味道很苦,一點也不好喝。
“後來我才發現,我的小狼回不來了,誰也不是我的小狼。”
昭和十六年,我父兄屢立戰功,我沾著他們的光十三歲的年紀被指婚給了太子。
借著去東宮玩兒的機會,我使計扳倒了我的未婚夫婿,跟他的婚約也就此作廢。
昭和十八年,大殿之上,龍袍加身的皇上笑嘻嘻的摸著我的頭問我,“不知道咱們阿苑喜歡朕的哪個兒子?”
我轉頭看向站在身旁不遠處也在寵溺的看著我的父親,大聲說出了楊柏辰的名字。
“聖上,小女喜歡十一皇子。”
十一皇子,我的楊十一郎。
我知道楊柏辰這些年一直在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再加上與我薛家的聯姻,昭和二十一年,他輕易就得到了那個王位。
海棠扶我在榻上躺好。
她吹滅了燈離開之際,我眼角不自覺流下了眼淚。
可惜,那時的我什麼都不知道,十一郎的心太涼,是怎麼也捂不熱的。
月光透過窗欞打在我身上,我把身上的錦被緊了又緊。
今年的冬日的確比去年冷了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