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了這莫名其妙的話,在烈日炎炎下冷不丁一凜。
七年前,我還上初三的年紀。他的戀人就過世了......這小夥子看著年齡也不大啊,竟然還有這麼悲壯的情史。
見他迎過來的目光帶著濃烈的憂傷,我隻好尷尬地說:
「呃,抱歉,戳到了你的傷心事。」
彼時我正在熱戀期,認為愛情必須穩固專一,被他的專情深深感動,並沒有說什麼“勸他再找一個”之類的話。
暑期義務活動的短暫接觸中,我漸漸知曉,他就獨居在我對麵樓棟301,是外來務工過來的。
他說,因為小時候學習不好,家境貧寒,還要養育弟弟,沒怎麼上過學就出去打工了,也不識字。
在得知我是一名老師後,小高臉上露出欽羨的神情:
「好厲害。我也非常想上學呢。」
誌願活動那些天,他常常與我閑聊,追問我關於學校裏的那些事,神情中不掩對校園的渴望。
我對他的樣子感到心酸。現在學校裏多少孩子有厭學情緒,殊不知還有人連想去上的機會都沒有。
夜晚回到家,我打開公寓門,一陣濃鬱的酒氣撲麵傳來。
打開燈,見狹窄的客廳裏,男友陸誠正癱在我的紅沙發上,對著冒藍屏的電視喝酒。
我氣不打一處來,上去奪走他手中的酒瓶:
「你喝什麼酒?我不是說過你胃不好,不讓你喝酒的嗎?」
陸誠抬起猩紅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忽然不屑地笑了笑。
我柳眉倒豎,直起腰來:「你什麼意思?」
他慢吞吞從沙發上站起身,一臉憎惡。
「有人跟我說,你在外麵和社會男人摟摟抱抱,舉止親密。」
「胡說。」我脫口而出。
說著,陸誠把手機相冊舉給我看,我詫異地瞪大了眼睛,就看到了有人偷拍到我的身影。
是昨天我在社區搬東西,被絆了一跤,小高好心從後麵將我扶了一把,而我為了表達謝意衝他笑了笑。
可是於照片上呈現出來的,就顯得十分曖昧,猶如在公主抱一般了。
我生氣問:「是哪個愛在背後亂嚼舌根的家夥幹的?」
「不知道,物業群裏的匿名人。」他皺著眉頭點燃一根煙。
我耐心解釋,那是誌願者裏的小高,以前可能因為什麼原因毀過容,所以看起來麵相不善,當時也隻是在幫著扶我一把。
見陸誠不太相信的樣子,我舉雙指發誓:
「阿誠,我絕對沒有做過背叛你的事情,不信咱們可以去調監控,我必須證明我的清白......」
還沒等我說完,他忽然破涕為笑,輕擁住了即將要哭出來的我。
「對不起,可能是我太敏感了,最近工作上老是不順,我不該把情緒帶到感情中來的。」
他捏了捏我的掌心,揶揄起來:「我相信我們的感情。那刀疤男長的樣子,你也不可能喜歡的,對吧?」
我含著淚點點頭,知道就好。
與此同時,外麵發出一陣奇怪的響聲,好似有什麼東西從樹冠上掉落,發出碎裂的慟響。
…
我與陸誠的矛盾並沒有因為這次和好而徹底消失。
他最近格外水逆,常常自覺是個倒黴蛋,動不動就朝我發脾氣。
比如我明明刷洗幹淨了他的球鞋,放在門口,那是他最心愛的一雙阿迪,我連洗的時候都是小心翼翼。
可是隔天,他發現上麵莫名其妙被潑上了黑色鞋油,以為是我幹的,跟我大吵。
「我閑著沒事幹往你鞋上潑鞋油幹什麼?而且家裏又沒有別的男人,我哪來的鞋油?」我氣極反笑。
陸誠的脾氣愈發暴躁,竟直接爆了粗口,嘟噥道:
「誰知道你TM給哪個狗男人準備的。」
隨著我們吵架次數日益增多,我心情愈發差,平日與他見麵次數也少了。
至於前段時間消耗甚眾的岡本,如今也放在床頭櫃裏,不再減少。
陸誠這男人最近真的很衰。
那天跟我吵完架,他出門的時候還被電動車給碾壓到了腳,腳趾骨折,整整兩個月沒有來找我。
於是我們就在電話裏鬧分手,吵得更加凶猛。
連我提著親手燉的排骨湯去看他時,也被陸誠推拒了。
多日的消磨拉鋸下來,彼此實在太累,我們最終還是分手了。
陸誠是我的初戀,在我短短二十多歲人生裏,一直把他視為可以走到最後的完美戀人。
分手那天的中午,我哭得稀裏嘩啦,一個人提著一聽啤酒在回家的路上。
到小區門口時,又是要登記才能進去,我滿心煩躁。
「出示一下個人信息,外來人員進小區的,在這邊簽字登記......」
我隨意一瞥,注意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竟是小高。
此刻他正戴著那個熟悉的紅袖章,幫老大爺填信息表。
我眯著眼湊近了去看。
他之前說他不識字。可在登記表單人員時,明明寫得一手極其娟秀的正楷體,絕非一朝一夕能練成的。
騙我,都騙我是吧......聯想起之前的照片事件,我的心裏泛起點點狐疑。
而小高在看見我時,立刻放下了手頭工作,衝我咧嘴一笑。
「林姐。」
午後的烈日下,他黝黑粗糙的臉上,一口潔白的牙齒格外醒目。
見我滿臉淚痕,他主動過來陪我在陰涼地坐下,默默聽我嘮叨。
我沉浸在分手的複雜情緒裏,正愁沒有人可以吐槽宣泄,於是便一股腦把什麼都給他說了。
包括陸誠現在的程序員工作,至今都沒轉正;我父母對他的意見和看法,他們覺得我身為即將在編的教師,應該找一個公務員......
當我喋喋不休時,沉默了良久的小高突然說:
「宏盛......它所謂能以後轉正就是畫大餅的騙局,別抱有期望了。」
我正吐槽的話凝噎住了,意識到了不對,怔怔地回頭看著他。
「你怎麼知道他在宏盛上班?」
方才,我隻是說前男友是程序員,並沒有跟他提過陸誠在宏盛工作,他是怎麼知道的?
而且,語氣還十分疏鬆平常,仿佛早已知曉。
他對上我一雙探究的目光,連忙解釋:
「哦,我也是瞎猜的。因為我以前當過程序員,就在那家公司待過,很清楚他們的用人模式。」
小高看我的眼神逐漸有些躲躲閃閃,我蹙起眉,他則慌忙轉身。
「喊我了,我......我先過去忙了。」
我“嗯”了一聲,目光呆滯地轉向一旁,卻發現了他遺漏在地上的鑰匙。
我俯身撿起,下意識地想去追上還給他,起身的瞬間感到一陣眩暈。
突然間,腦海中一閃而過某個記憶點:
「我一直在看著你呢,親愛的。」
幾個月前,在我家門口的牆壁上,出現過這樣一句話,連帶著同一天我和男友用過的避孕套在垃圾袋裏消失。
我一直以為是哪家孩子的惡作劇,第二天就用小刀刮擦掉了。
然而對那字跡卻是印象深刻,十分雋秀。
剛才看小高登記時,他寫的也是這樣方方正正的楷體,字跡高度相似。
我心頭咯噔一下,仿佛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怔怔地看向攤在手心的鑰匙。
——那串小高家門的鑰匙,平白向我透著無聲的吸引力。
幾乎是不假思索,我下定了決心,暗自攥緊了它。
我遠遠望著小高在社區門口的遮陽帳下忙碌著,轉身悄悄離開,急於想驗證我腦海裏乍起的猜測。
我沒有回家。而是去到了對麵樓棟,他所住的301室門前。
鑰匙很輕鬆就轉動了門鎖,極大的好奇催使著我心跳“砰砰”加速。
難道說......那個一直以來騷擾我家的變態,真的就是小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