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飛雪一下子明白過來，曉棠曉芙兩姐妹的家鄉恰恰是琅縣——那個火山雲集，崎嶇貧瘠的小村莊。想必桶中燒石定是出自此處，也不作多問。隻管從箱子中找出一襲貼身的素紗小衣，疊放於屏風之側。

一旁的曉棠也不空閑，連忙把熏香點上，屋子裏瞬間彌漫著淡雅的桂蘭香，使人如入芝蘭之室，心神搖曳。

經過今夜的折騰，顧司司已經筋疲力盡，也隻得任由飛雪和曉棠兩人擺弄。

飛雪小心翼翼地解下顧司司的衣衫，赫然看見她白皙纖細的肩背上一片紫青，但即使心中有百般疑惑，她也不忍心詢問眼前弱柳扶風的人兒，隻得待到明天了。

在旁的曉棠也不由暗暗心驚。

想來也是，她家小姐從來錦衣玉食，連身邊的婢女家丁也舍不得打舍不得罵，一點委屈都沒有受過，何嘗料想到這般光景？！但她瞥見飛雪靜默不言，也不好把疑慮問出口，隻得心中焦慮非常，心中自是疼惜得不得了，又恨自己不能替小姐分擔絲毫。隻得在觸碰顧司司的時候，分外小心，生怕增添她的疼痛。

一番折騰後，飛雪這才想起宋若延所交付的香囊，從袖中取出，係在顧司司的衣帶上，直到小姐安然入睡，才放下心來。

飛雪與曉棠也疲倦不堪，幾欲昏睡，便退下去了。

深夜。

顧司司尚在睡夢中。她半睡不醒的，隻覺得渾身異常乏力，耳邊嗡嗡作響，似乎有誰在叫喊，但是她一個字都聽不清。

“小姐，快醒醒！” 飛雪心急如焚，門外已是亂作一團。

周圍盡是亂而嘈雜的聲響：“雅正居起火了！”

“你們快點通知老爺！”

“都來這邊！”

......

雅正居正是顧家老祖宗顧奉的書齋，與梨香榭隻隔了一個藏花苑。藏花苑向來冷清反倒沒有什麼要緊的，但要是火勢蔓延到梨香榭，梨木易燃，後果便是一發不可收拾。

睡在梨香榭側閣的飛雪夜裏聞到濃重的燒木氣息，一下子驚醒，看到不遠處的白煙，心中暗叫不好，連忙趕到顧司司床前。

“小姐！小姐！”即使飛雪用盡力氣，顧司司依然巋然不動，像與外界完全隔絕一樣。不遠處被烈火映紅的夜空，整個梨香榭燥熱異常，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焦味，夾雜著絲絲的濕意。這一切都昭示著一點：再不走，或者下一刻，就再也無法走了。

但此時旁邊連一個可以叫喚的人都沒有，雅正居起火後，梨香榭一幹人等都傾巢而出，趕赴撲火的隊伍中，整個梨香榭隻剩下她和小姐兩人了。情急之下，飛雪也管不上顧司司醒了沒有，徑直背起她，艱難地向門外邁開腳步。

沒走出幾步，飛雪隻覺得一股幽香從背後陣陣傳來，與小姐身上的檀香氣味融為一體，難分你我。頓時眼前昏暗，渾身乏力，隻想沉沉睡去。

幸虧路上竄出燒廚房的一個擇菜丫頭，沒由來喝了一聲：“你別跑！跑那麼快作死啊！”這才打消了她的睡意，便兩步作一步地離開。

雅正居被火焰映得一片紅亮，肆虐的火舌已經卷上閣樓，今夜又正值西風，火更是乘勢而上，眼看就要蔓延到藏花苑了。

火海。

木梁被燒紅，發出可怕的“咯吱”聲，似乎下一刻，整個雅正居就要坍塌在眼前。從火焰中可以清晰看到，裏麵的藏書典籍，被火苗吞噬一空。

空氣中彌漫著書墨燃著的獨特氣味。

火焰映紅了人們的臉龐，熱力烤炙著衣物，像想要皮肉都烤熟似的。灼熱的氣息一浪接一浪，撲麵而來。眾家丁手忙腳亂地抄起水桶，不斷往返，然而對於正猛的火勢來說，任何努力都是杯水車薪。

回廊不遠處的顧奉，冷眼看著火勢越來越大，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蒼蒼的白發在紅光的映照下絲絲飄拂，他巋然不動，如同木雕一樣。唯一證明這是個活人的，或者就隻有他一直凝視著二層閣樓的眼睛。

那方珍藏在閣樓上的羽紗帛......

顧家世代相傳的鎮店之寶，已有上百年的曆史，據說當顧家首次紡織出羽紗帛，呈上皇宮的時候，深得當年太上皇喜愛，親自在羽紗帛上題上讚美之詞，這方羽紗帛被賜還顧家，以表彰顧家在絲織業的崇高地位。

說起來，江南無人不曉得當年顧家蒙賜羽紗帛的盛況，可謂聖眷甚濃，一時間風頭無兩。

羽紗帛的非凡意義，不僅僅是它舉世無雙，更是因為它如同一輪明月，足以照拂顧家的前程。自此之後，江南的絲織商之爭，終於塵埃落定。或大或小的絲織家族，無一不臣服顧家，以顧家馬首是瞻。

顧奉自上一輩人手中接過羽紗帛，自然不敢掉以輕心。平日將其高置於雅正居的閣樓之上不說，還精心維係著，就連顧家有福氣見過羽紗帛的人也沒幾個，外人更是不在話下。這越發增添羽紗帛的神秘。

然而，此等精品，眼看就要化為灰燼。

承受禦賜之物的誠惶誠恐，大概隻有顧府知道。榮譽即使久遠，但羽紗帛一經燒毀，多少眼紅顧家的小人又得以借題發揮。一道“大不敬”的罪，足以讓顧家幾代人辛苦經營的產業隨著這場大火付之一炬。

顧玖聽聞起火後，第一反應不是趕赴雅正居，而是迅速領著十來個體壯力大的家丁，把藏花苑中的桃樹砍掉碩大的一片，靠近雅正居的那一部分更是無一幸免。砍掉的桃樹均拖曳於湖中，致使湖水略漲，漫過青竹翠橋，恰恰把雅正居與藏花苑的唯一通道淹沒，火苗不能越過。

正是顧玖英明的做法，才使火勢局限於雅正居，而不至於蔓延到梨香榭。

火勢太猛烈了。多次的往返潑水使每個家丁都疲倦不堪，池塘到雅正居的那條小路上，地麵全是水，濕漉漉的，有些步伐不穩的家丁，挑一桶水灑掉半桶，撲火的速度明顯放緩。

就在大家都要放棄的時候，一名年輕的少年，奪過旁人的水桶，將桶內的水往身上一倒，徑直衝入火海之中，火焰迅速吞沒了他的身影。

“若延少爺！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