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肅霆與即墨襄大戰一天一夜,於四月十三日淩晨,力竭而死,一代醫俠就此消殞於世。
即墨晟將他葬在憶語墓側,含著淚,撮土為香,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道:“秋叔叔,語姨,如今,你們終於又可以團聚了。晟兒不知道你們和我爹之間,究竟誰對誰錯,又抑或,根本沒有對錯可言。但有一件事情晟兒非常確定,那就是,我會代替你們,照顧小影一生一世!”
湘陰城,地處洲南的東北方,在洲南數得上是一座比較繁榮的城市。
景繇一行趕了十來天的路,有些疲乏,就在湘陰城郊的東蕪別院裏稍作調整。
湘陰城熙攘熱鬧的街道上,一身清雅的景澹搖著玉骨帛扇,俊麵含笑,玉樹臨風,引得兩旁路人頻頻側目,他卻渾然不覺,烏黑的雙眸隻看著前麵不遠處執著兩支糖葫蘆,愜意地左一口右一口的小小身影。
想他景澹有妹十年,卻到如今才體驗到有一個妹妹可以疼寵到底是什麼感覺。比起舉止優雅,仿似不食人間煙火的景嫣,愛笑愛吃,蹦蹦跳跳的小影無疑真實了很多,也討他歡心了很多。
所以,這十幾日,他愉悅地跟著她稚氣的腳步一路走來,隻覺得心中前所未有的細膩。而他的寸步不離,也讓因景蒼之事而提心吊膽的景繇放心了不少。
出了一回神,景澹抬頭,卻發現前麵已不見小影的身影,而百步開外的酒樓前卻圍了一大圈人,嘰嘰喳喳不知在做什麼,他緊趕幾步,上前查看。
人群中間,一位十七八歲,花容月貌的少女正偎在一個衣著光鮮華麗的粉麵公子懷裏哭的妖嬈萬千,而那公子摟著少女的肩,柔聲細語地安慰著她。
兩人前麵,一個人高馬大,侍衛模樣的男人正交叉著雙臂,腳底下踩著小影剛剛吃了一半的糖葫蘆,冷聲道:“小鬼,弄臟了我們蘇姑娘的香裙,一句對不起就了結了?快回去把你那教女不善的老爹老娘叫過來給我們蘇姑娘磕頭道歉!”
小影抬起小臉,晶亮的雙眸怒火騰騰,道:“你竟敢侮辱我爹爹和娘親,你去死吧!”說著,驀然抬起一腳狠狠踹在男人的小腿上。
男人沒想到這粉妝玉琢般的小女孩竟然懂得一些武功,猝不及防間一陣劇痛從小腿傳來,他惱羞成怒,兩手抓向小影的肩膀想將她拎起來,一把玉扇橫空襲來,攜帶著雄厚的內勁快如閃電般擊在他胸前,當下將他震得橫飛出去,眼看壓到身後的那對男女,千鈞一發之際,粉麵男子摟著妖媚女子一個轉身,堪堪避過。
景澹緩步來到小影身邊,小影轉頭一看,憤憤一指那對男女,道:“澹哥哥,他們欺負小影,還侮辱小影的爹爹和娘親。”
景澹淡淡掃一眼那女子沾著一點紅色糖漬的雪白羅裙,目光落在粉麵男子身上,嘴角泛起微笑,拱手道:“原來是京北的詹小王爺,幸會。”
聽說那粉麵公子竟是百州國四大藩王之一,京北京王府詹王爺的兒子,圍觀的人頓時散了一半,躲到不遠處探頭探腦去了。為何?京北詹王爺脾氣暴躁眾所周知,有其父必有其子,萬一被遷怒,他們這些小老百姓如何擔待得了?
粉麵公子鬆開摟著的少女,拱手回禮,也淡淡含笑道:“素聞洲南王府景王爺有二子,長子景澹溫文爾雅,次子景蒼文武雙絕,詹懷有幸見過景王爺,閣下眉目與景王爺神似,又兼溫文爾雅,如所料不錯,該是洲王府的景澹小王爺吧?”
此言一出,剩餘的一半觀眾頓時作鳥獸散。廢話,兩虎相爭,傻子才站在一旁看呢,要看,也得躲遠點看。
景澹含笑點頭,道:“舍妹無意汙了蘇姑娘的羅裙,景澹在此代她向詹小王爺道歉了,稍後,景澹另賠一件給蘇姑娘如何?”
詹懷還未說話,身旁女子卻輕拭著眼角柔柔弱弱地開口,道:“衣裙易得,隻是不知小女這被破壞的心情,景小王爺卻又如何賠得?”
她蘇憐兒自幼家貧,受人欺淩,靠著父母給她的唯一財富—美貌而被幽篁門選中,兩年摸爬滾打,在美女如雲的幽篁門也隻混得了一個媚雛的名號。
帶著對與她一同出穀的另外三名媚雛,四名媚女以及十年才出一位的媚妃的忌憚與嫉妒,她迫不及待,出穀一個月便抓住了詹懷,這個她至今為止遇到的地位最高而又對她有好感的男人。
這次詹懷帶她離開封地,原是要帶她回幽篁門換取解藥的,然而一路走來,隨著見識的增長,蘇憐兒心中卻有了悔意,心想,如不是她這麼迫不及待,說不定,她還能找一個更好的男人。
如今意外碰到洲王府的景小王爺,正好看看身旁這個男人是否有能力讓她從此之後不再受人欺負。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麼,對不起,她蘇憐兒這隻良禽,可要重新擇木而棲了。
聞言,景澹微微皺眉,思慮半晌,道:“這樣說來,卻確實難辦。蘇姑娘心中可有什麼方法可以補償?隻要在情理之中,景澹應承便是。”
蘇憐兒一怔,想不到眼前這個地位絲毫不遜詹懷的景小王爺如此好說話。她回頭看看詹懷,又轉過臉來,對景澹嫣然一笑,道:“既如此,小女子就不客氣了。小女素聞洲南蘆鏡湖碧波連天,風景秀麗,連百州的國君見了,都讚不絕口。景王爺更是為了方便賞景而在湖畔建了觀蘆別院,小女冒昧,想借觀蘆別院小住一月,賞賞湖景,不知,是否方便?”
景澹心下一頓,觀蘆別院乃是父親最喜歡的一個別院,除了國君姬琨之外,父親從來沒有在那裏接待過任何客人,這女子有此一求,想是替詹懷給我洲王府一個下馬威了。
他淡淡一笑,道:“當然可以。”
這次不僅蘇憐兒,連詹懷都微微一愣,蘇憐兒這個要求,連他都覺得過分,景澹竟然一口答應,這景澹的微笑背後,到底是什麼意思?
對兩人眼中的疑惑和探究視若無睹,景澹猶自微笑開口,道:“既然詹小王爺和蘇姑娘已經接受了景澹的道歉,那麼現在輪到舍妹了,小影,你要怎樣才能不生氣呢?”
小影剛剛還在生氣景澹一直在對別人說好話而不幫她,現在見景澹突然問她怎樣才能消氣,頓時來了精神。
伸出白嫩的手指,指著詹懷,對景澹道:“我要他賠我兩支糖葫蘆。”
又一指蘇憐兒,道:“我要她真心實意地對我笑一個。”
最後指著被景澹打飛的那個男人,恨恨道:“他侮辱我的爹爹和娘親,我要把他帶回去,要他知道,爹爹到底是怎麼教育我的。”爹爹說過,所有欺負小影的人,動嘴的掌嘴,動手的折手,動腿的斷腿。念至此,粉嫩唇瓣裏不由逸出兩聲奸笑,讓景澹目瞪口呆。
他輕咳一聲,壓下幾乎忍不住的笑意,直起身來,看向同樣有些目瞪口呆的詹懷和蘇憐兒,麵色溫和道:“詹小王爺,蘇姑娘,不好意思,舍妹年幼,難免不知高低。依景澹看,前麵兩項就免了,但是詹小王爺的那位侍從,的確對家父家母出言不遜,料想定不是詹小王爺授意的,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詹小王爺應該不會為他求情吧?”
詹懷心下一凜,暗道:這個景澹果然心機深沉,先是假裝寬容大度地答應了蘇憐兒過分的要求,此時來這一手,若我不答應,便顯得我小氣不講理,若是我答應了,自己的手下任由別人去調教,傳出去,我京王府的顏麵何存?父親本來就不讚成我和蘇憐兒在一起,若是因她而在洲王府的地盤受辱,回去之後隻怕別想過安寧日子了?
詹懷拱手,道:“景小王爺,詹懷的手下多有冒犯,的確該罰。請景小王爺賣詹懷一個人情,不要將人帶回,就在此地,令妹下令,詹懷派人執行,也免了詹懷治下不嚴之名。不知可否?”
景澹心道,父親仁名在外,此時,實在不宜咄咄相逼,於是含笑問一旁的小影:“小影,既然詹小王爺都這麼說了,咱們就不要將人帶走好不好?”
小影挑挑眉毛,道:“我是不介意,隻怕他們下不了手。”
詹懷心道,你一個八九歲的小屁孩,還能有多殘酷的手段不成,當下也含笑道:“大家都在看著呢,絕不手軟。”
“你說的哦。”小影笑嘻嘻地看向那個臉色泛白的男人,道:“他那張嘴侮辱我爹娘,先掌一百個嘴巴吧。”
隨著啪啪聲不斷響起,詹懷鬱悶地看著悠閑啃著景澹剛買來的糖葫蘆的小影,心道:一百個,這小姑娘一句話,我身邊卻要多個人頭豬腦的侍衛。
少時一百個嘴巴打完,那男人的雙頰腫的跟豬頭似的,嘴角也溢出了鮮紅的血絲。
小影淡淡的瞥一眼,道:“他那雙手抓過我,給我折斷。”
詹懷聞言,眉頭微微一皺,這個侍衛也是一個高手,若不是遇到景澹,一般人很難一招把他放倒,折斷雙手,等於廢了他的一半的功夫了。
他目光有些冷地盯著已經捂住耳朵的小影,在侍衛的求饒聲中,一揮手,身後頓時傳來“哢哢”的骨折聲和男人殺豬般的嚎叫。
“嗯,最後一項,他那雙腳,踩爛過我的糖葫蘆,本來要砍了才解恨的。”小影喃喃自語,完全不知詹懷的目光已經開始隱隱閃動怒焰,一旁的景澹也有些心驚地看著她,不敢相信九歲的她會有這麼殘忍的一麵。
“但是想想也太殘忍了。”隨著她的話,詹懷和景澹的眉頭都微微鬆開。
“就挑斷他一條腳筋好了。”小影咬下最後一顆糖葫蘆,抬頭看向冷眼看著她的詹懷,眨眨眼睛,無言地問:“怎麼還不動手?”
詹懷實在忍無可忍,他發現此刻他的丟臉程度絲毫不亞於當初答應讓他們帶走那個侍衛,他轉頭看向景澹,冷冷道:“景小王爺,會不會太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