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著腳下厚厚的積雪,憶語有些惴惴不安,不知營地裏此時是一番怎樣的景象,不知即墨襄會怎樣追問她的一夜未歸,不知霜泠和那兩個守衛是否安好......
“......憶語姑娘......”身旁的秋肅霆突然拉住她,憶語回過神來,見自己正直直地向一棵樹上撞去,當下不好意思道:“我走神了......”
話音未落,耳邊隱隱傳來男人的抱怨聲“......媽的,這土凍得跟鐵一樣硬,怎麼挖,隨便找點雪蓋上算了......”“老兄,好歹我們兄弟一場,這兩個兄弟也委實死的冤,夫人要跑,誰能看得住......”“嘖嘖,這丫鬟倒是長得挺標致的,可惜,可惜了......”
憶語心中一涼,循著聲音看去,十幾丈開外的樹林裏,隱約看見幾個大漢正在挖坑,而旁邊躺著三個人,其中一個女子裝扮的人上身穿著一件淡紫色的馬夾......
憶語看不清人臉,可是,她認得那件馬夾,半個多月前的那個下午,它曾鋪在心芳亭的石凳上。她眼中瞬間蓄滿淚花,迫不及待地轉過身跑開。秋肅霆疑惑地皺眉看看不遠處的人影,轉身跟上。
不知跑了多遠,憶語精疲力竭,蹲在雪地上,小手捂住臉嗚嗚地哭了起來。她受不了了,她實在受不了了,他對她的愛,讓人傷心,讓人憤恨,讓人挨打,現在,更是讓人丟掉了性命。這樣的愛,太霸道,太血腥,她承受不住了。有她在,沒有人會開心,沒有人會幸福,有的隻會是永無止境的爭端、寂寞、傷心和死亡。
秋肅霆靜靜地站在她身旁,看著她小小的身子怕冷似的蜷成一小團,小巧的肩不住的顫抖著,似要將心中所有情緒都發泄出來一般地哭著,心中微微疼惜,忍不住伸手安慰般按住她的肩。
憶語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控製不住力道,甚至讓他感到有些疼,“你可不可以帶我離開?”她仰起梨花帶雨的小臉,問。
秋肅霆看著她水暈的黑眸,一時愣住。憶語放開他的手,默默擦幹臉上的淚痕,站起身緩緩走開。
秋肅霆回過神來,一個箭步攔在她身前,語氣有些急切,道:“我願意。”
憶語抬眸看著他真摯的眼,緩緩搖了搖頭,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道:“是我胡言了,我不能害你。”
“不管你是什麼身份,隻要你想走,我願意帶你離開這裏。”秋肅霆有些激動地握住她的胳膊,道。
石室中,秋肅霆聽完憶語的傾訴,隻略略思索了一下,道:“即墨氏是平楚國的第一世家,勢力範圍廣布,我們要做好萬全的準備。”
“秋公子,你我非親非故,我隻怕,連累了你。”憶語眼中又出現悔意。
秋肅霆微微一笑,道:“自昨日被你壓到的那一刻,我已不認為與你非親非故了。”
憶語聞言,小臉漸紅。
下午,秋肅霆獨自來到城中,一為采購物品,二是看看情況。
雪都烈城籠罩在蒙蒙的雪絲中,一片安靜祥和。秋肅霆走進一間女子冬衣坊,挑選著適合憶語的花色。
由遠及近的馬蹄聲踏破空氣中的寧靜,秋肅霆抬頭,從洞開的窗牖向外麵的街道看去,一支幾十人的勁騎從坊前呼嘯而過,為首的男子一身煞氣,黑色的大氅迎著寒風席卷著漫天的雪絲。
“嘖嘖,真是奇怪,今年的冬狩怎麼這麼快就結束了?往年都是要十天半月的。”掌櫃躲在門後,搖著腦袋道。“即墨府的人這麼著急的往回趕,可能是出了什麼事吧?”一夥計弓著腰站在掌櫃旁邊。
“即墨府能出什麼事?在這烈城,還有誰敢在他們頭上動土不成?”掌櫃道,夥計在一旁道:“掌櫃的,您忘了,自從即墨府大少爺娶了那個幽篁門出來的美人之後,即墨府出的事可不少啊。”掌櫃摸摸下巴,道:“也是,也不知是怎樣的天仙美人,竟能把即墨府弄的不得安寧。”
秋肅霆背著包袱,正欲出城,身後傳來整齊的腳步聲以及行人的竊竊私語,他轉身,兩三百步兵打頭,身後跟著大隊的騎兵,迅速地向城外行進,引得兩旁街舍中的百姓探頭探腦,不知出了什麼事。
秋肅霆劍眉微微一皺,即墨襄居然調動護城衛隊去尋找憶語。他不動聲色地出了城,施展輕功迅疾地來到聖女山頂,果見聖女山下,一隊隊的士兵正地毯式地在密林中搜索著。身形一躍,他輕盈如燕般隱入半山峭壁的石室中。
憶語絞著小手,有些焦慮地在石室中走來走去,忽見秋肅霆回來,迎上去問:“秋公子,城中情況如何?”
秋肅霆放下肩上的包袱,道:“城中還好,不過即墨府調了大批的護城衛隊在山下找你,可能要躲幾天才能出去了。”
憶語聞言,娥眉微皺,她走到床邊,又回身走到書桌前,道:“不行,我心中實在不安,他不會放過我的,我不能連累你。”
“我自願的。”秋肅霆在她身後接話道,憶語轉身,眼神複雜地看著他,“如果我們出了平楚國,你想去哪裏,憶語。”他微笑地問。
憶語愣住。
“一路走來,江山美景固然賞心悅目,但是沒有人陪伴,終究還是寂寥的。”他看著她,眼神極為認真,“相信我,我一定能帶你離開這裏。”
眨眼,七天過去了。在山下搜尋的人馬已將範圍擴大,是時候下山離開了。
石室內,憶語坐在書桌前,仰著小臉,閉著眼睛,任由秋肅霆為她易容。
淺褐的色彩隨著手指的推移漸漸覆蓋了雪嫩的肌膚,指腹下傳來細膩柔滑的觸感,讓他心跳加速,他強行壓製住內心的躁動,專心工作著。
溫暖的指腹帶著一絲清涼,緩緩輕柔地在她臉頰移動,她的心弦為之一鬆,仿佛沐浴在秋日溫暖的陽光下,他溫熱的氣息柔柔地吹拂到她的額上,忍不住的,頰上浮上了兩朵紅雲。
雪嫩的肌膚被化妝成不健康的菜色,秋肅霆擦淨手指,端過一小碟淺紫色的散發著淡香的液體,食指輕沾一點,轉身,卻微微停住。飽滿的唇嫣紅濕潤,嬌豔勝過他所見過的任何一片花瓣,勾起了他強烈的衝動,讓他忍不住想一親芳澤。他閉眼,使勁搖搖頭,鎮定了心緒,將那抹淡紫緩緩抹上她的唇瓣,遮蓋了原先的色澤。
憶語袖中的小手驀然輕輕攥起袖子,唇上那些微的麻癢竟讓她有些情不自禁,長密的睫毛微微顫抖起來。
塗抹完她的雙唇,秋肅霆額上已冒出一層細汗,他放下碟子,舒了口氣,道:“好了,你看看怎樣?”
睜開水暈雙眸,憶語看向鏡中的自己,眼前的影像是一個穿著大花棉襖,潦草梳著發髻,麵有菜色,嘴唇泛紫的普通女子,她忍不住捂住小嘴,半晌,道:“天,我自己都認不出我自己了。”
秋肅霆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道:“還是依稀可以看出一點原貌的。這裏沒有齊備的材料,否則,我倒真可以讓你認不出自己。”
憶語在鏡前轉身,道:“這樣已經夠好的了,想不到你除了懂醫術之外,還會這麼巧妙的易容之術。”
秋肅霆看著她,道:“一會我們要冒險進城去買馬和準備路上的幹糧,進城之後,你最好,不要說話,也不要與人對視。因為,你的聲音和眼神,實在與這幅外表不搭。”
憶語停下看著他,反應過來他是在誇讚自己,小臉不由又是一紅,微微點了點頭。
秋肅霆從牆上取下寶劍,隨身帶上金瘡藥和絳蕊雪蓮煉製的解毒丸,推開石室的門,山下空無一人,“走吧。”他向她伸出手。憶語走近他,將手放進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