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為,這個世界隻有我媽無怨無悔地對我好。
她為了我,放棄外麵的世界,留在窮鄉僻壤。
雖然她沒有表達過,但我都懂。
“聽媽跟你說,男孩的智商隨媽媽,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學習,離開這裏,跟喜歡的姑娘過幸福生活!”
我媽很聰明,什麼都會。
那段手鼓節奏就是她教給我的。
關於心愛的姑娘。
我確定自己曾有過一個,她為了救我墜落山崖,死無喪身之地。
於是我知道她跟我媽一樣,也是無怨無悔地對我好。
我在她麵前敲過很多次手鼓,但她聽不見。
因為郭爺說她是聾啞人。
還記得那天是周五,我正好從學校回到家。
郭爺喜滋滋進了大門。
“陸鐵匠,賠你個兒媳婦要不要?”
我爸很驚訝,側身看向他身後用繩子拴著的姑娘,眼睛一亮。
“時不時跟俺嚷嚷媳婦死得早,錢花得冤枉,看俺多講究,白給你送來個兒媳婦!”
那姑娘的眼睛真好看,盯得我臉紅心跳。
“我不要!”
我爸昂起脖:“沒你說話的份兒!”
轉頭問郭爺:“真白送?”
“我什麼時候忽悠過你?”
郭爺說,這姑娘是聾啞人,有點缺心眼,但不傻,不知道名字,白撿來的。
我很好奇,偷著仔細看了一眼,發現她的眼睛好像我媽!
我爸不滿地嚷嚷:“你什麼意思?給俺兒找個聾啞人,想讓俺老陸家的後代又聾又啞?”
郭爺瞪著眼睛:“別不知好歹!你兒學習那麼好,能陪你待在這窮山溝?別臨了連盆都沒人給你摔!”
我爸看我一眼,低下聲:“那不如我自己生……”
郭爺撲哧笑了:“要說你是真沒腦子!你兒子生的兒子,他以後怎麼都得管!你給你兒子生個弟弟,他可就未必管嘍!”
郭爺踱著步走了。
我爸拿來一條新鎖鏈。
姑娘沒有反抗,全程好奇地盯著,就好像鎖的不是她,看來確實缺心眼。
不知道她是誰家的姑娘,是被家人遺棄的嗎?
頭發亂糟糟,衣服臟兮兮,鞋已經看不出顏色。
我爸讓我燒水,找兩件我媽的衣服,還給姑娘起了一個名字叫“彩霞”。
洗完澡的彩霞美得像天邊的彩霞。
我爸喜滋滋地用土豆整了幾個菜。
還破天荒地給我倒了一杯白酒,說:“是男人就幹了!”
我一口悶下去,頓時全身火辣辣的,嗓子直冒火,眼淚鼻涕一起流。
我爸笑得前仰後合。
自從我媽去世,他還是第一次這樣笑。
彩霞也傻乎乎地跟著笑。
我暈乎乎的,跟彩霞被關到一個房間。
我大喊大叫,又捶又踢,從沒發現原來家裏的門那麼結實!
我爸無動於衷,說什麼時候同房,什麼時候回學校。
我喊得聲嘶力竭,彩霞過來拉拉我的衣袖,笑容美得像我媽以前種的玫瑰花,我頓時看呆了。
後來的情景不太記得了。
早晨醒來的時候,我發現彩霞枕著我的胳膊,蜷在我懷裏。
我一動不敢動,連氣都不敢大喘一下,心撲通撲通狂跳。
一陣陣若無若無的幽香撲鼻而來。
我逼著自己轉移注意力,想心裏悲痛的事情,我媽去世那天,到處彌漫的血紅……
我漸漸冷靜下來,眼裏盈滿淚水。
“你知道嗎?這輩子我不會跟女人在一起生活!”
“我害怕,害怕她也像我媽一樣,突然有一天在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再也找不到,再也見不到……”
心底的痛苦毫無征兆地脫口而出,嚇了自己一跳。
或許知道彩霞是聾啞人,所以潛意識才這麼大膽。
淚滴到彩霞頭上,她動了動,醒了。
我的脆弱無處躲藏,仿佛被人窺到隱私,窘得眼神不知往何處放。
彩霞默默地看著我,突然輕輕吻去我的眼淚。
我的心揚起一抹欣喜,膽子莫名大起來,對上她的眼睛。
她笑了,下床從我書包裏拿出紙和筆。
真沒想到,她不但識字,寫得還很工整。
我們倆趴在床上,你一句我一句開始交流。
我:你叫什麼,家住在哪?
彩霞:都不記得了。
我:叫你彩霞可以嗎?
她點點頭。
“哐哐哐……”
我爸敲門:“起來吃飯!”
我嚇得趕緊把筆和紙藏進被窩,一把摟著彩霞蓋上被子。
我爸開門,看到我們摟在一起,滿意地笑了。
彩霞緊繃的身體在我懷裏漸漸放鬆。
我這才想起來她聽不到聲音,我突然的舉動驚到她了。
跟她解釋後,我們倆無聲大笑。
我已經很多年很多年沒有那麼愉悅的瞬間了。
“我是彩霞!你,還記得我嗎?”
一句滿懷期翼的問話打斷我的回憶。
記得!我當然記得!
但是,我的彩霞是個聾啞人,怎麼可能會說話!
而且,她那年受傷墜下山崖,武警找了幾天幾夜都沒找到!
山裏有野獸,我們心裏都明白一個事實,但誰也不想說出來……
“我可以去見你嗎?”好溫柔的女聲。
直播間評論區出現一連串的“可以!”
還沒等我想好怎麼回答,對方突然下線了。
我心慌意亂,不知所措。
有種不確定的疑惑,以及得而複失的恐慌。
我發私信給林深見鹿,問她見麵的時間和地點。
一直到午夜十二點下播,消息始終是未讀狀態。
直播結束,我跑去看報箱,果然插著一張書簽,但不是以前電影畫麵配台詞的那種。
畫麵是彩霞滿天,沒有台詞,沒有署名,一個字都沒寫。
突然,後腦勺刮來一陣風。
還沒等我回頭看,一記悶棍砸過來。
我眼前一黑,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