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巳時末。
李嗣升沒有等到王世川,隻等來了方奴兒,苦著臉告知自家郎君無法赴約。
“他去哪兒了?”
“宣平坊,賀府!”
原來,王世川在接近巳時時收到了賀知章的帖子。
按理說,王世川作為賀知章的學生,當由他遞拜帖才是,如此一來,倒是讓他的心中有了幾分忐忑。
難道還是因為束脩?
王世川心中想著,趕忙讓人準備了肉幹、美酒、絲綢、銅錢等物,驅車朝宣平坊賀府而去。
太常博士為七品官,官階要比王世川的奉禦一職低了兩級,可王世川哪裏敢托大,按輩分年紀也該規矩去拜見。
賀府,正堂內。
上首所坐之人並非是賀知章,而是一位中年男子,麵龐削瘦,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不住地打量躬身施禮的王世川。
賀知章坐在下首位,對麵的胡床上還坐有一人,約莫剛過而立之年,唇上兩撇短髭,也是好奇地打量著王世川。
什麼意思?這兩個家夥是誰呀?
王世川深感疑惑,覺得此時的自己和動物園中的動物共了情,渾身不自在起來。
“你是王海賓之子,王世川?王奉禦?”坐在上首那人先開口。
這不是廢話嗎!
王世川想著,卻也恭敬回道:“是,學生王世川。”
“今日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是出自你的筆下?”上首那人指尖點了點幾案上的一張紙,其上正是王世川所作的那兩句詩。
太子不厚道啊!怎麼轉頭就把東西給了人?
“的確是我所作,有何不妥嗎?”世川的語氣中少了幾分謙遜。
倒不是他不懂得謹小慎微,隻是覺得對方似乎有欣賞此句的意思,自己這邊就要拿出點傲骨來,卑微永遠換不了尊嚴。即便自己還是個孩童身子,也不能讓人看低嘍!
“世川,不可無禮,”賀知章略一皺眉,輕聲嗬斥:“這位是張公,時任中書令,是咱們大唐的燕國公。”
中書令是什麼官職,王世川不太懂,卻知曉國公的爵位,這可不是誰都能得到的封賞。
王世川正在心中打著小算盤,卻聽賀知章繼續介紹道:“這位是張子壽,時任左拾遺。”
坐在賀知章對麵的男子起身行禮:“在下張九齡,我族叔曆來嚴厲,王奉禦可別見怪!”
張九齡,這家夥就是張九齡!
王世川渾然不覺他後麵說了什麼,腦海中隻剩了“張九齡”三個字,一代賢相張九齡,居然見到活人了!
“王奉禦?”張九齡卻是納悶,這小兄弟聽了自己名字後,怎麼就成了一副呆模樣,不禁再次喚道:“王奉禦?”
王世川回過神,重新朝著張九齡施了一禮:“下官王世川,見過左拾遺!”
“這...哈哈哈,倒是不必如此。”張九齡上前扶起王世川的手臂:“你這個孩子倒是有趣,這次是我族叔想要來見一見你。”
王世川看向上首那人,又鄭重施禮,開口問道:“世川失禮,望燕國公見諒,不知國公要見下官所為何事?”
燕國公張說,字道濟,可謂是文武全才,早年參加科舉時,策論便拿了第一,任太子校書郎時修撰《三教珠英》,又征討過契丹,出任過兵部侍郎,與王海賓倒也算有舊。
可為天下人所道的,卻是在先天元年陛下剛登基時,彼時太平公主權傾朝野,同皇帝之間的爭鬥也日趨白熱化,而張說因不肯依附太平公主而被貶為尚書左丞,留守東都。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皇帝一方麵無法容忍太平的權勢之大,另一方麵卻還是有些顧忌。
世人都說陛下仁厚,公主如此霸道皇帝還顧忌著親情,在洛陽的張說托人將自己佩刀送進宮中,呈給陛下,意思很明確:“其一,不必顧念親情;其二,以武力平定逆黨。”
皇帝這才下定決心,以郭元振、劉幽求、崔日用、劉璟等人誅殺亂黨,才有了如今盛世。
張說因功授予中書令,封燕國公,又聽聞了王世川這事,在弘文館見著了太子手中這首詩,不免起了好奇心,迫不及待要來瞧一瞧故人之子。
“嚇著你了吧?”張說笑了笑,緩聲道:“你喚我一聲叔父便是,今日太子拿了你這首詩來弘文館,我方看到,你小小年紀便有如此才華,你阿爺的在天之靈也能欣慰了。”
“多謝,叔父!”王世川再次施禮,垂手而立。
張說繼續道:“我想再考校你一番,不知你可願意?”
考校?
王世川不解地抬頭,張九齡看著他略顯迷茫的眼神,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果然是個孩子!”
賀知章捋了捋胡子,笑道:“傻小子,張公這是要收你做學生呢!”
“啊?我?收我做學生?”
即便王世川有著極其成熟的內心,卻也是多少有些意外,先是被皇帝收為義子,現在又要被張九齡的叔父收為學生?
一時間,這些靠山來得太突然,有點吃不消!
誒,如此的話,自己同張九齡豈不是同輩了?
王世川心裏轉著小心思,皇子的大腿要抱,這未來賢相的大腿不抱白不抱!
“世川拜見恩師!”
王世川剛要向張說行跪師禮,卻見對方擺了擺手,臉色肅然地說道:“若你願意,作一首抒懷誌氣的詩,以此為考。”
說著,張說一揚手,王世川看到身旁的幾案上已然準備好了筆墨。
“學生遵命。”王世川帶著孩童般不諳世事的快步走到幾案前坐下,心中卻是盤算起詩句的選擇。
抒懷誌氣,張說這是要考校自己誌向呢。
誌向?或者說,自己所求的是什麼?
若為富貴,憑自己本事也能混個左右逢源,財富固然不會缺;若為權勢,身為皇帝義子,隻要步步謹慎,待成年想來官職也不會低。
可是,權勢富貴如煙雲,靠山山會倒,靠人人會跑,若不是靠自己的本事安身立命,遲早落得個一無所有。
想著,王世川眼睛掃過張說放在腹前的雙手,瞬間慧至心頭,提筆在紙上落下了第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