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沈淩雪咬了咬牙，素手輕抬將披散在肩頭的長發攏一攏，忍著身體的不適，向門外走去。

其實她心中早已有不好的預感，上一世自己病得渾渾噩噩，躲在房裏不肯見人，後來實在餓得受不住，再次走出這間屋子時，外祖母和娘已經不在了。

從那以後，她與趙北熙便如勢不兩立的仇人一般，直到她被接回宮時，趁機當著眾人的麵羞辱他，並與他退了婚事。

門並沒有上鎖，她輕輕一拉便開了。

幾日沒有出門，陡然射進來的強烈光線讓她忍不住閉了閉眼。

開門聲驚動了窗下的兩人。

“呦！這老天爺真是不開眼，吳婆婆和趙嬸子那麼好的人去了，害她們的人竟然好端端醒過來了！嘖嘖嘖！”

隻聽一個促狹的女子聲音在耳畔響起，沈淩雪逐漸適應了光線，轉頭去看，隻見窗下坐著兩個年輕女子，一個鵝蛋臉，杏核眼，薄嘴唇，看起來麵相有些刻薄，穿一身簇新的湖藍色夾襖。

還有一個膚色較黑，長相普通，穿一件半舊灰短襖，上麵還打著兩個補丁。

這兩個女子她認識，是裏正的女兒馮翠翠和賀家嫂子的小姑子賀豔，方才對她說話的正是馮翠翠。

她猶記得上一世那個馮翠翠三番五次讓她在眾人麵前出醜，還總喜歡在趙北熙麵前搬弄是非，使得她與趙北熙之間誤會越來越深。

所以她心底是有些排斥馮翠翠的，便不想搭理她，扶著門看向賀豔道：“賀娘子，我外祖母和娘......”

她蹙著眉咬了咬下唇：“......她們如今何在？”

賀豔驚訝看向她，不明白沈淩雪這是怎麼了，從前她稱呼別人都是“喂”，今日竟然叫她“賀娘子”，反而讓她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你......吳婆婆和趙嬸子今兒個......下葬，裏正派大夥......來給熙哥兒幫忙......，我們兩個......”

說著，她瞧了一眼馮翠翠：“負責來幫熙哥兒做頓飯！”

賀豔站起身來，眼神躲閃著，手中的菜葉被她緊緊攥住，有幾根已經折斷了。

已經在眼眶中打轉的淚珠終是忍不住滴落下來，沈淩雪此時像是被抽幹了力氣般再也撐不住，靠著門緩緩滑坐到了地上。

賀豔見狀，忙將手上正擇的菜扔回苧蘿裏，又快速在衣服上蹭了蹭臟手，欲上前攙扶她，不料卻被身後馮翠翠扯住衣角：“賀姐姐，不要理會那個賤人，你忘了她以前是怎麼欺負你的？”

沈淩雪生得漂亮，且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美貌，所以便瞧不起村裏其他長相普通的女子，上一世，她便常常對長相普通的賀豔冷嘲熱諷。

賀豔想要去扶她也不過是出於本能反應罷了，此時被馮翠翠拉住，她又看了一眼沈淩雪，見她雙手撐在地上，肩膀微微聳動，有晶瑩水滴從她臉上滑落到地麵，在泥土上砸出一個個小小的凹坑。

“有意思！竟然還學會假惺惺落淚了！當初你可是把吳婆婆氣得不輕啊，如今還學著人家裝可憐，真是不知廉恥，呸！”

一旁擺著看熱鬧架勢的馮翠翠啐了一口，滿臉俱是不屑的神情。

沈淩雪並沒有與她爭辯，兀自流了一會兒淚，突然強撐著站起身，跌跌撞撞朝院門外走去。

“沈娘子，......你這是要做什麼？”

身後傳來賀豔略帶擔憂的聲音，沈淩雪沒有回頭，她走到半掩著的院門口，朝對麵山坡眺去。

憑借上一世的記憶，她知道吳老太太母女倆的墳墓就葬在那處，果然，隻見山坡上影影綽綽有人影在晃動。

也許這是見外祖母和娘最後一麵的機會，她前世便因這件事抱憾，若是再不能見她們最後一麵，當真是又要遺憾一世了。

想到這裏，沈淩雪顧不得饑渴難耐和身子虛弱，隨手撿起門口一根幹枯的樹枝當作拐杖，就跌跌撞撞朝著對麵山坡走去。

夕陽西下，頭頂一群烏鴉盤旋著，哇哇的叫聲著實有些讓人煩躁。

趙北熙和裏正派去幫忙的幾個人挖好了坑洞，又合力將棺木放進去。

李良才也在其中，他擦擦額頭上的汗，看向站在坑邊深深凝望的少年。

少年站在背光處，旁人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但李良才似乎從他周身感受到了一股陰鬱悲傷的氣息。

忽然而來的一陣涼風，吹動少年麻布孝服的衣袂，他鬢角邊幾縷散落的發絲隨風飛舞，倒是為他俊逸的容顏憑添了幾分滄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