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源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不知道是誰給自己發的這條短信,但不管是真是假,首先要確認父母是否真的去了世隱餐廳。
她一邊招手打著車子,一邊繼續撥打父親的電話。她等了一會,然而電話那頭提示她:您撥打的電話無法接通,請您稍後再撥。她愈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她又撥通母親的電話,同樣無法接通。
終於,出租車來了,她趕忙鑽進車裏,十萬火急道:“師傅,8點前能趕到世隱餐廳嗎?”
司機對於提出離譜要求的乘客也是見怪不怪了,語氣十分平靜:“小姑娘,你去的這個地方在梅嶺區,就算在不堵車的情況下,路上也得個把小時,況且現在還是晚高峰......”
方源萬萬沒有想到這家餐廳居然這麼遠,急得聲音都變了,“師傅,麻煩您幫幫忙,我8點前一定得趕到。”
司機緩了緩,心平氣和道:“小姑娘,如果你趕時間的話,就應該早點出門才是,8點前我真趕不到,我就是個開出租的,又不是開火箭的,你說是不是?”
方源用手機查看了這家餐廳,司機說的沒錯,現在快到7點半,她還有30分鐘的時間。就算趕不到,她也必須過去一探究竟。
“那師傅,求求您盡快,行嗎?”她哀求道,不再要求時間。
司機這才勉強發動了車子,“我可以盡量,不過8點是絕對不可能到那的。”又再三強調道。
一路上,車子朝著餐廳的方向駛去,方源瘋狂地撥打父母的電話,一遍又一遍,她期待父母可以接通她的電話,然而電話始終無法接通。
無奈之下,方源試著撥通了念京生的電話。
此時的念京生也發現弟弟念來生的電話打不通了,他趕回家中的時候發現弟弟不在。自己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趕忙給項北打電話,然而項北的電話也無法接通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原本以為是來生給他的電話,定睛一看,竟是方源。
隻聽見她在電話那端劈頭蓋臉道:“你們是不是約在了世隱餐廳?”
念京生對這一幕並不陌生,他想起,時光逆轉前的今天,也是在這個時候,他接到了方源的這通電話,當時的自己茫然無措,他的確是約了方源的父母見麵,但地點卻是在家裏,他不明白方源的父母為什麼後來去了那,更不明白為什麼會發生火災。直到方源告訴他那條古怪的短信以後,他才有了懷疑......
糟了!念京生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明明想要避開上次發生的事,但是他還是約了方源的父母見麵,而且同樣約在家裏。上一次是為了談及自己與方源的婚事,而這一次他分明要讓他們避開去那間餐廳。可無論動機如何,其結果還是一樣。不管他如何去修正過去,事態還是會朝著那個最壞的結果發展。
他不得不向她確認道:“你是不是收到那條短信了?”
“沒錯。”方源很快反應過來,念京生是怎麼知道短信的?趕忙追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難道......是你?”
念京生臉上的肌肉不斷收緊。
讓他覺得可怕的事情會再度發生,來生的電話已經打不通了,跟上一次一模一樣。如果是這樣的話,來生還是難逃一劫。
這些人都會死在那場火中。
“回答我,你是怎麼知道的?”方源的聲音很是激動,“上麵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看了一眼手表,現在趕過去已經來不及了,便對方源說道:“我以後再給你解釋。”便掛斷了電話。
他又給項北去了一個電話,電話還是無法接通。
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救這些人?
報警!
就在電話就要拔出去的那一刻,他意識到結果又會跟上一次一模一樣。他似乎已經看見了自己的結局,在火災發生之後,警方便懷疑他策劃了這場火災,等待自己的便是漫長的牢獄生涯,以致於他沒有見上弟弟最後一麵。
這是一個圈套,是凶手故意給他設的圈套。
這次,他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念京生切換了手機的信號,以便掩蓋了自己的真實信息,接著迅速撥通了火警的電話。
在做完這一切後,他頹廢地坐在地板上。雖然自己不會像上次那樣被捕入獄,可這些人能死裏逃生嗎?他甚至有一種絕望感,明明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卻無法阻止這一切。他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暗自發誓一定要揪出幕後凶手。
方源在趕去世隱餐廳的路上,遠遠就看見空中升出一團極亮的火光,火光將梅嶺景區照得通亮。她的心漸漸沉了下去,等抵達目的地的時候,現場早就亂作一團,警車、消防車、救護車都已經來到了現場。警察正在努力控製局麵,疏散看熱鬧的人群。
方源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事故,大火將這裏團團包圍。這間古樸的建築內部都是易燃材料,火勢蔓延迅速,燒燃的火苗在空氣中啪啪作響。從窗子裏噴出一團火焰,白色的牆壁很快被燒成了碳色。火勢已突破門窗、房頂,有部分屋架也有塌落的跡象。
她被眼前這幕景象嚇住了,渾身僵硬得挪不動身子,眼睛隻顧盯著這團熊熊燃燒的大火。
濃密的煙霧湧動著,裏麵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被點燃,發出了一陣巨大的爆炸聲,她這才捂緊耳朵。趕忙再次撥打父母的電話,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手開始止不住地顫抖,眼淚也跟著往下掉,他們的電話始終無法接通。
此時的項北已經從裏麵逃了出來,這次他使出了全部的氣力。原以為同樣的事情再來一遍,會變得容易一些,但是沒有想到,那扇玻璃窗就像在跟他較勁似的,有那麼一瞬間,他懷疑自己也會死在這場火裏。直到自己砸碎了玻璃,從裏麵翻了出來,摔在草坪上,望著火光照亮的天空,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又一次死裏逃生。
很快,醫務人員朝項北走過來,詢問他是否受傷,他被人攙扶著起來,手上滴著血,但卻滿臉慶幸道:“死不了。”
醫護人員現場替他做了檢查,此時的念來生已被消防員架著出來,滿臉灰頭土臉的。醫務人員見勢,趕忙跑了過去。
遠遠站在一旁的方源看見了念來生,先是愣了一會,等緩過神來不顧警察的攔阻衝了過去。這一幕比任何時候看上去都要可怕,來生的衣服被燒焦了,身上多處地方也都燒傷了,皮膚上起著大大小小的血泡。念來生幾乎沒有了呼吸,眼睛閉著,兩隻胳膊被嚴重燒傷,在他的白色短袖T恤下顯得格外觸目驚心。湊近的時候,她甚至聞見衣服以及皮肉被燒焦的味道。
“來生,來生......“方源拚命地喊著他的名字。
醫護人員趕忙給來生戴上了氧氣麵罩,將他送上了救護車。
方源愣愣地站在原地,火勢越來越大,“我爸媽是不是也在裏麵?”她驚恐地望著眼前的這幢被火龍吞噬的房子。
可是沒有人可以回答她。當她再次轉頭的時候,發現有兩名男女從裏麵抬了出來。她一眼認出了他們。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很恍惚,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跌跌撞撞跑到父母麵前的。那段距離,很漫長。就像她蹣跚學步時,咿呀學語跑向父母的懷抱。不,比學步時更艱難,明明那麼短的距離,可兩條腿像是不聽使喚似的拌倒了好幾跤。
父母雙雙失去了意識,不管她怎麼呼喊,他們根本聽不見她的聲音。
警察努力拉開她,空氣裏回蕩著她絕望的聲音,隻聽見撕心裂肺哭喊:“爸爸......媽媽......”
醫護人員正在對他們進行緊急的心臟複蘇......
項北默默地看著這一幕,微微歎了口氣。
方源跌跌撞撞穿過布滿消毒藥水長長走廊,她對醫院並不陌生,13歲那年,在她查出心臟病後,在醫院呆了很長時間。她記得這種味道,這種死亡的味道。那時候的她,一度以為自己會死在手術台上。她害怕過,彷徨過,醫生告訴她,那隻是一個很小的手術。
後來,她終於戰勝了病魔,痊愈了。
她相信,奇跡也會發生在父母身上。
這隻是一次很小的意外。
她顫抖地坐在醫院的長椅上,喘著粗氣,因為極度的痛苦一度讓她心絞痛頻頻發作。她強忍,蜷縮著身子等待著。她想起今早跟父母慪氣時的情形,自己跟父母說的最後一句話居然是:“如果人生有重新選擇的機會,我寧願沒有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裏。”
她錯了,錯得離譜。
她連抽了自己好幾個耳光,聲音很清脆,巴掌落下來的時候麻麻的,並不感覺到疼,隻是耳朵傳來嗡嗡的聲音。
她的眼淚就像關不上的水龍門,整張臉像被水浸透過了一樣,濕乎乎的。
搶救室的燈還亮著,身子顫抖得更厲害了,她不斷告誡自己要冷靜,一切都會變好的。
她想著,要是時光重來一遍,自己會不會做得好一點?會不會更爭氣一點?會不會少氣他們幾次?會不會少讓他們擔心幾次?就算達不到他們心目中的要求,可不可以有那麼一次,讓他們為擁有這樣一個女兒感到驕傲?
可是她仍然還有最後的機會,不是嗎?
她相信,爸爸媽媽一定會醒來。隻要他們醒來,她再也不會讓他們失望了。
她保證。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備受煎熬的她好像曆經半世滄桑。
搶救室的燈終於暗下來。
她看見醫生摘下口罩,那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便有了答案。
奇跡並沒有發生。
可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父母怎麼可以就這樣拋下她。方源緊緊抓著醫生的衣服,她的腿早已沒有力氣,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著,求醫生再救救他們。
她聽見了這輩子都不想聽見的兩個字:節哀。
這兩個字就像一把刀,幾乎要將她活生生淩遲。
小時候媽媽給她講的童話故事裏有奇跡,書裏讀的故事有奇跡,電視劇裏也有奇跡。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她期待的奇跡卻沒有發生?
童話是騙人的,書是騙人的,劇也是騙人的。
隻有痛苦,是真實的。
念來生剛剛完成手術,被送回了病房。念京生默默地守在病床前,他心裏很明白,來生會在三天後去世,因為並發症引發呼吸衰竭死去。
病房裏很安靜得駭人,空氣卻格外沉重。
項北的手玻璃劃出了一道很深的口子,醫生已經幫他縫好了傷口。再度死裏逃生的他,臉上堆著笑意推開了來生的病房,笑臉正好落在了念京生的眼裏,項北不敢去看他那張鐵青的臉,原有的笑容漸漸凝固了,像個犯了錯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又輕輕關上病房的門,生怕自己動作大一點,便招來念京生的恨意。
念京生像一頭憤怒的野獸,依舊盯著項北的一舉一動。隻見他臉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咬緊腮幫子,質問道:“你明明就在現場,知道他們會死,為什麼見死不救?”
項北自知理虧,便沒吱聲。
“來生出事的時候,你在哪?”念京生追問。
項北知道他心裏有火,可剛才也是死裏逃生自顧不暇,反問道,“我還想問你呢,不是說約了那對夫婦嗎?不是說把來生留在家裏了嗎?”
念京生訝然。
分明都安排好了一切,可是事情還是無可避免的發生了。
現在,他又有什麼資格把火氣撒在項北身上呢?
他愣愣地看著躺在病房上奄奄一息的弟弟,陷入了深深的自責。自己通過意識穿越回到了過去,可卻什麼也做不了,更改變任何人的命運。
他沮喪道,“他不該死。”
項北理解念京生的心情,勸慰他,“沒有人該死!沒能救出這些人我也感到遺憾,可這事不能怪你......”
“他們還是會死去......”念京生痛不欲生。
“他們已經死了!”項北糾正道,“在去年的今天他們就已經死了。你難道忘了,出獄那天你給他們一一掃過墓,花還是我買的!”項北氣呼呼道,他不能看著念京生一直沉浸在悲傷之中,“你到底還記不記得我們是來幹嘛的?”
“我也很想知道,你冒這麼大風險回來,到底是來幹嘛的?”念京生冷聲問。
兩人對峙了好長一會,項北還是保持一貫的說辭:“到底要我說多少遍?”
念京生流露懷疑的目光,質疑道:“教授被殺,真正得到好處的人是你,不是嗎?”
項北結結巴巴,想要解釋些什麼。
念京生緊盯著他,說出了心底的結論,“所以,你才是策劃這場大火的凶手吧?”
眼看自己被懷疑,項北爭辯道,“我好端端的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得問你。”
“說來說去,你還是懷疑我?”項北猛地站了起來,氣急道:“如果這事真是我幹的,我幹嘛還把你從牢裏撈出來?早知道是這樣,真應該讓你牢底坐穿。”
“因為你需要我,你想要去“意識世界”可是實驗失敗了,隻有我能幫你。”
念京生分析得有理有據,項北無從辯論。他冷靜了一會,爭論道,“好,就算是這樣,那我沒有必要以身犯險吧?”
念京生冷笑道:“你要是不豁出去,怎麼引我上勾?”
項北沒有接著他的話往下說了,又沉默了一會,心裏在掂量應該把話說到幾分程度。
“被我說中了?”見項北沉默,念京生心中有了答案。
“你也太自以為是了。”項北終於回擊他,又瞟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念來生,緩緩開口道:“其實我出現在那裏是有人故意設的陷阱,教授根本不知情。我懷疑,是有人要置我和教授於死地,一箭雙雕。我承認,一開始我懷疑過你,直到教授遇害以後,才打消了對你的懷疑。實情就是這樣。”
念京生繼續用懷疑的目光盯著他。
項北擺了擺手,懶得申辯,“你愛信不信。”
念京生的眼神一亮,他隱隱感覺到了什麼,腦中所有的線索彙聚在了一起。他望著昏睡不醒的弟弟,漸漸明白了自己為什麼會被卷進來了,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
原本還愁眉苦臉的項北一下子打起精神,“是怎樣?”
就在這個時候,病房的門大開,有人闖了進來。
是方源。
她雙眼腫得嚇人,上來猛地扇了念京生一巴掌,恨恨道:“念京生,你是不是欠我一個解釋?”
項北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嚇了一大跳,那個耳光聲音清脆如鈴,再看一下他的臉上印出清晰的手掌印,看樣子應該挺疼的。
念京生滿目歉疚,像一尊雕塑一樣站在那裏,默默地望著她。他知道方源一定有很多個為什麼,他也說過會給她一個解釋,可為什麼偏偏是現在。
他也知道這一切避無可避,他還是想能多拖延一會是一會。畢竟,她才剛剛痛失雙親。確切來說,她又一次要承受失去雙親的痛苦。
而這一切,正是自己帶給她的,這令他難受極了。
念京生滿眼心痛地望著她,在經過反複掙紮後,終於緩緩開口,“源源,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