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坐在咖啡館的角落裏，這個位置剛好可以避開太陽，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對陽光有了莫名的嫌惡，總感覺待在陰影底下才更加舒適。

坐在我對麵的這個女人，已經是本月第三次與我見麵了。

請別誤會，我們並不是情侶關係，甚至在一周之前，我們還互不相識，隻是由於她在某線上平台的一個問題，深深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的臉正在消失！」

1.

沒錯，在絕大部分人眼裏，這就是一句玩笑，或者說這話的人已經瘋了。

但是這對於我來說卻意義非凡，因為，我遇到了和她相同的問題！

最近這段日子，每當我洗完臉之後，就會發現臉上的五官變淡了，從剛開始的輪廓分明，變得扁平模糊。

起初我以為是我的眼睛有了毛病，但當我確定看其他東西沒有任何變化後，問題就隻剩下了我的這張臉......

人在什麼情況下五官會消退？

為了查清這個問題，我翻遍了各種資料，然而得到的結論則是，人的感官功能或許會消退，但是五官本身是不可能的。

這個答案並不出人意料，可是無法解決我的困擾，於是我開始轉變方法，把注意力投向了各大網絡平台，乃至是那些有關醫學及玄學的傳言。

直到某一天，我在一個醫學論壇上看到女人的那句留言，這才意識到，遇到相同麻煩的可能不止我一個人！

如今，這個同病相憐的女人就坐在我的對麵。

陽光斜照進來，女人皺了皺眉頭，換到了距離落地玻璃較遠的座位上，我表示理解的頷首微笑，畢竟在五官變淡之後，我也和她一樣怕光，

就和前兩次見麵時一樣，女人的身材很好，穿著也很時尚，夏季該露的地方一點不少，絕對可以稱得上是前凸後翹，唯有臉上帶著口罩，包裹住大半張麵龐，僅剩下的一雙眼睛，還被一副大大的墨鏡遮擋住了。

此時我看不清女人的五官，但是她的聲音顯得很慌亂，連續清了好幾次嗓子，才開始斷斷續續講述起自己這幾天的遭遇。

她的病情發展要超出我的想象，在前兩次的接觸中，她盡管在洗臉後，也會發覺五官變淡的症狀，但都是經過一段時間的長期觀察才發現的。

可是這幾天情況變得糟糕起來，幾乎每次洗臉之後，她的五官就會變淡幾分，以至於由於內心過度恐慌，她已經開始不敢洗臉了。

由此帶來的副作用就是，她的各項感官功能開始退化，就連說話都有點含混不清。

聯想到我自身與她相似的病情發展，我斷定在不久的將來，我很有可能會變得與她一樣恐慌，不過就在這個時候，她帶來了一個更加令我震驚的消息：「她找到了更多與我們有同樣病症的人。」

這句話讓我腦中當即冒出一個念頭，這可能是一種傳染病，或許是通過水源，也或許是通過空氣，又或者是別的什麼我不知道的傳播途徑。

總之，眼下已經不止有兩個人感染上了這種疾病，而我們卻對它一無所知。

「你有沒有再去看過醫生？」

「去過，醫生還是沒有找到原因，我覺得再這樣下去我就要崩潰了......」

我不置可否的安慰了女人幾句，其實我也知道我這個問題是多此一舉，正如同前幾天我去醫院，被當成瘋子那樣無聊。

我們就像兩個被困在黑暗中的靈魂，竭力尋找著希望的出口。

2.

接下去就是一些常態化的討論，我們兩個誰都對此毫無辦法，隻能寄希望於身體奇跡般的自愈，或者有旁人帶來更實際的信息。

我曾看過不少醫學文獻，證明人體的自愈能力是非常強大的，隻要保持樂觀的心態和規律的生活，很多疾病都能自然痊愈。

不過當我以這番理論勸解女人的時候，她的焦躁情緒卻變得愈演愈烈起來，恐懼使她整夜失眠，感官功能的退化使她食不下咽，情緒失控之餘，她竟一把扯掉了自己的墨鏡。

那是一雙布滿血絲的雙眼，幾近灰色的瞳孔，使得周邊的那些血絲更加清晰可怖，原本修飾過的精致雙眉，現在也變得稀疏淺薄，猶如兩條臨冬的僵蟲，伏趴在她的眼窩上沿。

看到我吃驚的麵容，女人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忙又把墨鏡帶上，微微點頭以示歉意，丟下幾張買單的鈔票，就匆匆走出了咖啡館。

望著女人離去的背影，我不免有些淒然，我不知道如果五官徹底消失後會怎麼樣，乃至都不敢去想這一天的來臨，但我清楚一定要在這之前想到解決辦法！

為了實現自救，我向公司請了長假，並開始與女人找到的其他病友聯係，試圖從中找出共同點，從而找到這種病的來源。

通過長達半個月左右的交流，我發現情況比我想象中要複雜得多，這些病友來自全國、乃至全球各地，我們的生活作息、飲食習慣和工作家庭都不盡相同，千頭萬緒之間毫無關聯。

唯一讓我還有希冀的是，女人那邊依舊在源源不斷的向我提供病友名單，這起碼算是一件喜憂參半的事情。

喜的是，更多的病友可以提供更多的訊息，為我們找到病源爭取各類樣本；憂的是，這就代表了感染的人數在不斷增多，而且是一次全球性的爆發！

經過這半個月的掙紮，我也刻意不再洗臉，因為我的病情和女人一樣開始加重，隨著五官的逐漸變淡，諸如視線模糊、聽力衰退等病症時不時折磨著我，出於對水源汙染的懷疑，我甚至很擔心臉上沾染到任何濕潤的東西。

當我再一次見到女人，她也不再打扮自己，身上胡亂搭配的著裝，與她過往的時尚氣質截然不同。

女人的言談舉止已經接近崩潰狀態，對於周遭的一切都草木皆兵，說話語無倫次，聲音輕得必須湊近耳畔，才能聽見隻字片語。

事實上，這時候的我也分不太清楚，究竟是她的語言功能退化了，還是我的聽力功能退化了，亦或者是我們兩個都病入膏肓了。

「你必須盡快去醫院，否則會有危險的。」

我直言不諱的勸說，並沒有換來女人的感激，相反，她開始竭力蜷縮身體，試圖把自己藏進座位的陰暗角落，深埋到那個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眼看周圍客人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我隻能勉強攙扶起女人，狼狽不堪的逃離了咖啡館。

暴露在陽光下，讓我們感到非常不適，女人的狀態也越來越糟......

3.

我們遊蕩在街道小巷，宛如兩個沒有靈魂的軀殼，不知道接下來該何去何從，也不知道是否會傳染給別人......

漫無目的走了許久，我終於決定強行把女人送往附近醫院，這也是我僅有能夠想到救她的方法。

可是當我們來到某三甲醫院掛號大廳時，我又不禁為之犯難起來，先前多次不愉快的就醫經曆，此時讓我不知道該掛哪個科......

身旁的女人孱弱無力，這顯然不是五官科能夠解決的問題，而根據我的經驗，一些常規科室必然也無法應對這種狀況，要不直接聲稱她是傳染病？

在好不容易把症狀闡述清楚後，醫院前台的預診護士先是給了我一個大大的白眼，然後很不耐煩的甩給我一張標著精神科的掛號紙。

我本想發作，但是看到女人顫抖掙紮的樣子，使我放棄了這個念頭，既然已經來到了醫院，無論哪個科室都不會見死不救吧？

收診我們的是一位戴著黑框眼鏡的光頭男醫生，年紀不大，耐心倒是不錯，甚至耐心的有些過分。

光頭醫生慢條斯理的詢問著各種問題，從女人是否有吸毒史，到她家庭成員的情況，幾乎事無巨細的做了一遍背景調查。

期間，女人一直蜷縮在診室的避光角落，我隻能強忍住內心焦慮，通過以往對她的了解，勉強回答這些問題，無奈醫生好像對此並不在意，隻是有一句沒一句的自顧自問著。

直到光頭醫生問完所有問題，想喝口水的那一刻，女人突然就像觸電一般，從牆角彈了起來，眼神中滿是驚恐，朝著醫生飛撲了上去。

這一舉動把光頭醫生嚇得不輕，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他，陡然瞪大眼睛，身體僵硬的向後倒去。

我見勢不妙，立刻上前想要製止女人，可從她滑落到一旁的口罩後麵，我看到了一張五官幾乎淡到無痕的麵孔，隻有一張畫著鮮豔口紅的嘴，徑直朝我咬來。

如此驚悚的畫麵，讓我一下慌了神，邁向前的步伐遲疑了半拍，女人已經衝到了光頭醫生麵前。

光頭醫生臉色慘白，認命般的任由女人的紅唇愈來愈近，好在他很快發現，女人的目標不是他，而是他手裏的水杯。

情急之下，光頭醫生果斷扔掉了水杯，在一聲玻璃破碎的聲響過後，水漬灑落一地，女人也被嚇得退回到了牆角位置。

「水，不能碰！」